國產動畫片，一直是暑期檔針對青少年群體相對重點的排片門類，今年的暑期檔動畫片從《大護法》、《豆福傳》到《阿唐奇遇》，小學僧有選擇地看了幾部，觀後感覺中國動畫工業雖然在技術、畫面上有較大的進步，但內功依然不足。

豆福傳

大護法

以洋為師就是出路？翻過頭來看看三十年前，在那個動畫工業並不成熟的年代，我們的國產動畫片也曾用最傳統的點染皴潑、山水園林、道法天地、神仙鬼怪，達到過絲毫不遜於迪士尼、宮崎駿的高度。

今天小學僧要推薦的這部動畫，相信很多80後都看過，1983年上映、豆瓣評分高達9.0的國產動畫《天書奇譚》！

看看什麼叫正確且有美感的中國傳統文化表達，什麼叫形神合一的人物喜劇效果，什麼叫被各種慾望控制的人神妖，什麼叫不露痕跡的隱喻。

中國傳統文化大集合

小學僧從小到大看著這麼多部動畫片，也難以找到另一部像《天書奇譚》這樣，把中國傳統的山水畫、陶瓷器、傢俱、古建築、園林、京劇、婚俗、宗教文化等有過這樣集中且正確的展示。

《天書奇譚》的場景，大量出現運用傳統點染皴潑技法繪製的水墨山水，而且在構圖上也深得古人“自山下而仰山巔謂之高遠；自山前而窺山後謂之深遠；自近山而望遠山謂之平遠”的構圖要義。

這才叫是每一幀都是美的享受

有山水之遠，也自有園林之樂。亭臺水榭，垂柳拱橋，還有兩隻鴛鴦在湖中戲水，這也預示著知府大人的“桃花運”要來了；粉牆月門，文竹湖石，這是傳統中國士大夫的精神之園。

湖中有鴛鴦戲水

奇石，文竹，寄託了中國文人的精神

馬頭牆，將建築美學與防火功能完美結合；藻井，中國傳統皇家和宗教建築頂棚裝飾藝術的精髓，原來房頂都能做得如此奢侈。

凸起在房屋邊緣，有防火作用的馬頭牆

老狐狸精手指的就是藻井

八吉祥，法輪、法螺、寶傘、白蓋、蓮花、寶瓶、金魚、盤長結八種圖案，被藏傳佛教視為吉祥象徵。在很多的清代陶瓷及雕刻藝術品中，常見此類紋飾。

廟中出現的八吉祥供物

片中對於蓮花的展示，還在知府大人的婚禮供桌上有所體現：供桌下方的繡布上，帶有象徵夫妻同心的並蒂蓮。

繡布上的並蒂蓮

中國傳統傢俱、陶瓷器中的很多經典款型，像魚紋碗、帶有冰裂紋開片的花瓶、壼門榻、羅漢床、燈掛椅等等，大量出現在此片內。

袁公斜倚在宋代以前常出現的無圍子壼門開光榻，上擺一個可以依靠的憑几，腳踩腳踏。

《槐蔭消夏圖》（局部）

洞內石桌上倒方的魚紋碗，這種碗常見於明清，有釉裡紅、青花和五彩等多種裝飾風格。縣令家帶有冰裂紋開片的花瓶，也非尋常人家能有。

故宮藏明代釉裡紅三魚紋高足碗

帶有冰裂紋開片效果的花瓶

瞭如三舍藏龍泉窯青瓷碗，上面密佈冰裂紋樣式的細密開片

《天書奇譚》內出現的床榻類傢俱，包括北方常見的三面圍子羅漢床，以及非常講究的拔步床。另外，從縣令老太爺屋中陳設的拔步床、樹根香幾、大漆彩繪傢俱來看，這縣令應該貪了不少。

男狐狸精睡的雲石面羅漢床

從左到右依次出現：樹根香幾、拔步床、大漆彩繪櫃

像個小房子一樣的拔步床

地保坐著的是隻有靠背沒有扶手的燈掛椅

燈掛椅

在人物造型上，也能看出《天書奇譚》的很多角色形象來自於京劇生旦淨末醜。譬如這個美女狐精，桃花眼、兩腮紅，就是取自京劇花旦的臉譜造型。

有人說，“她長得好像范冰冰啊！”

其實應該說是范冰冰長得像她吧！這部動畫片製作完成時，范冰冰當時才2歲。

除開以上這些，《天書奇譚》的中國元素還表現在對民間生活的呈現上。

華麗麗的百鳥朝鳳——

熱鬧非常的舞龍舞獅——

極具民族特色的腰鼓——

這才是正宗中國動畫的味道啊！

細思極恐的隱喻

這部《天書奇譚》製作於1983年，比另一部中國動畫史上的神作《哪吒鬧海》（豆瓣8.8分）還要高分。

《天書奇譚》的導演是王樹忱和錢運達，其中被譽為中國美術電影奠基人的王樹忱也是《哪吒鬧海》和《山水情》的導演，功力深厚。

一代大師王樹忱

據說當時當初是英國BBC想和上海美影廠以明代神魔小說《平妖傳》為藍本合拍一部動畫長片，但後來英國人那邊跳了票，所以上海美影廠獨自把它拍了出來。

當時《天書奇譚》劇本出來後，英國人很是驚訝，覺得劇本比原作強了太多。

很難想象，一部三十年前的動畫片能將起了中國封建社會中的市井百態、官場生態、人情世故等等展現得淋漓盡致。

片中的袁公因為官職卑微，被領導留下加班，繼續履行作為圖書管理員的職責——看守天書，沒有赴瑤池宴會。心有不滿的他，在“好奇心”的影響下打開庫門，偷看天書，也正因此舉而引發下面一系列事件。

天書

好奇是一種潛植於人心的慾望，它有時很容易在不經意間轉化成貪念。“我看守天書三千年，從未讓我看過一頁，今天趁玉帝不在，我定要打開來看看”。《天書奇譚》的精妙之處或許就在於並沒有塑造一個“偉光正”的人物，譬如袁公，小學僧覺得，他在動了天書的心思時，或多或少也都一些私心在作祟。

準備打開庫門偷看天書的袁公

身為反派的妖魔更是被刻畫地入木三分，片中的三隻狐狸精，趁袁公上天述職之際，偷吃仙丹化為人形，青衣書生非常貪吃，進洞後四處尋找酒食；粉色女狐狸愛臭美，對著石壁上的鏡子照個不停；黑衣老太太狐狸精最貪得無厭，企圖偷盜天書未果，臨走前還偷了一個蛋……

貪吃的青衣書生狐狸

粉色女狐狸愛臭美照鏡子

黑衣老太太狐狸最貪，沒偷到經書，也順手牽個蛋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三個狐狸精，在村裡裝神弄鬼，騙取村民錢財供奉，被蛋生戳穿後，再次打起偷天書的主意。坑蒙拐騙、為禍人間，酒色財氣、貪慾難平。

在村中坑蒙拐騙的老狐狸精

相比神與妖，《天書奇譚》裡面對人的貪慾刻劃更是入木三分。寺廟裡的假和尚師徒，因為一個蛋、美色和香火錢，這兩個西貝貨能大打出手。

看到女狐狸精的假和尚，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好色之相

假和尚師徒因為分贓不均而大打出手

有些本來應該值得同情的人，也因為一個貪字，變得可悲可嘆。片中這位年過七十歲的村中老漢，膝下無子，看到狐狸精設壇做法，便來求子問藥。求藥後還想不給“神仙”好處費——腳底抹油開溜，結果被老狐狸精拽了回來。

滿臉貪滑之像的村中老漢

請到“仙藥”還不給好處費，被老狐狸精一把抓住

掏錢時也是一臉不情願

片中的縣令大人坐轎出場，一看就是一臉奸臣像兒，頭上烏紗兩側的銅錢帽翅上下襬動，還沒張嘴，大家就知道這位爺是個標準的掉進錢眼兒裡的貪官。

烏紗帽翅上的方孔圓錢造型

這位縣令先是強取狐狸精的假藥，然後讓狐狸精用偷來的天書法術，變出豪宅廣廈、金銀財寶和酒池肉林。貪得無厭的縣令遭到了懲罰，先是失去了豪宅金銀，然後多了被蛋生用聚寶盆變出了一堆爸爸……這結局應驗了那句老話：貪得無厭終有報。

豪宅廣廈、金銀財寶、酒池肉林，填滿了縣令的貪慾

你喜歡貪，那就再多給你幾個爸爸

片中的小皇帝，宮殿裡都是鳥籠子，還喜歡看好玩的把戲。老狐狸精為了取悅小皇帝，用法術變出老虎咬人，小皇帝看了拍手稱快……歷史是如此的殘酷，有“何不食肉糜？”的不解人間飢苦，也有像小皇帝這樣“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胡作非為。

小皇帝的皇宮裡擺滿了鳥籠

抱著鳳凰玩耍的小皇帝

為博小皇帝一笑，狐狸精變出老虎咬人

之前周星馳徐克拍的那部《西遊伏妖篇》裡被紅孩兒上身的的“巨嬰”國王，完全可以看成是向《天書奇譚》的致敬之作。

入木三分的刻畫

一個不經意的細節，能如照妖鏡一樣，將角色最真實的身份與心理反射出來，這是一部作品成功的基礎，《天書奇譚》無疑做到了這一點。

上文提到那個貪財好色的假和尚，其實骨子裡是個膽小鬼。從井中打水發現了一枚蛋，以為有什麼災禍出現的他，貓著腰、擺出能利於隨時逃跑的身體姿態躲在方丈身後。

貓著腰躲在假方丈身後的小和尚

晚間，在禪房內等待女狐狸精送香火錢的小和尚，佝僂後背、低頭聳肩、眼珠溜轉、雙手合攏、嘴露得意，滿腦子編織著將要乾的壞事。

假和尚一肚子的壞水兒，都寫在他的面部和肢體語言上

一腳穿鞋踩在椅棖、另一隻脫鞋踩在椅面上，邊吃喝邊摳腳的地保，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沒文化、沒教養的酒鬼吃貨。在那個年代以及今天，站有站相、坐有坐相，是知書懂禮的體現。

腳踩椅子，邊扣腳邊吃飯的地保

妖即使變成人形，依然還是妖。禪房中的女狐狸精，雙膝跪於方凳，小臂支在桌上，俯著身子向窗沿兒外窺伺，這個動作活脫脫就像一隻狡猾的狐狸。

那隻男狐狸精，暴露得更為明顯。跑進城裡的他，聞到了燉雞的香味。當香氣飄來的時候，把脖子伸得老長，看見掛在鐵鉤上的雞肉，先像狐狸一樣貪瘻地上嘴咬下一塊，然後蹦著高把雞肉偷走……

嘴咬雞肉的男狐狸精

畫貓畫虎難畫骨，妖的外表再像人，骨子裡也是妖，裝不了，也裝不像，時間到了，狐狸的尾巴終究會被人揪出來。

狐狸尾巴早晚都會被人揪出來

中國動畫還能東山再起嗎？

在今天重溫這部30多年前的巔峰動畫，不得不讓人感到唏噓——正如有網友所質問得那樣：為什麼今天的國產動畫明明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卻只能是一群矮子？

有人說，老的國產動畫好看，是因為老一輩兒人接受過真正的傳統文化訓練，也曾或多或少接受過那個時代文化的薰染。動畫老前輩是看著水墨畫、練著毛筆字、玩著老物件長大的；而現在的新人，從小到大，玩遍了從紅白機到PS、X盒各種遊戲機，看的更多的也是歐美、日本的動漫動畫，腦袋早就被洗得乾乾淨淨，剩下的可能就是一些看起來不知所云的腦洞。

被廣大網友詬病的國產動畫《汽車人總動員》，被稱為“無智商”、“無創意”、“無思路”

中國動畫難道就真的再也出不來一部能達到《天書奇譚》高度的作品？中國動畫就此斷檔？小學僧覺得，既然學院流水線式的培養也沒出幾個人才，不如打回重練，這或許是最好的出路：

如果你的作品沒有生活，請少玩點手機，多用眼去觀察這個世界，去體會生活中的細節；

如果你的作品對於文化的表達只是徒有其表，多去博物館、美術館裡走走，看看那些器物的造型，那些畫作的神韻。看不懂，慢慢看，裡面有比你臨時抱佛腳去百度搜的圖片，更能領略到中國人自己生活和審美的東西。

如果你的作品還停留在各種學別人的梗、別人的手法，不如做做減法，講好自己故事，減法有時比加法距離答案更近。

真的用了心，還怕中國動畫不能東山再起？

-------------------------------------------------------------------

文字為茶邊求原創，部分圖片來自網絡

歡迎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