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桃花，只因覺著它有幾分像人思而不得的清愁。那些深紅、灑金、淡粉、純白如一場情事後帶著色彩的愁緒。悠悠盪盪的，仿若有一絲涼在心間遊走。欲逐，卻不能。
人生總有揮之不去的悵惘，它就生在那裡，總也不老。像一樹迎風的桃花，讓整個春天從此處爛漫開去。
它在山谷、坡上、水邊，或庭院，開得燦爛。那一朵朵花，像一個個無憂無慮天真無邪的女子，與春天美麗邂逅，讓時光有了一份別樣的美好。
這女子或叫灑金、或叫千瓣，她們在風中微笑曼舞，那一張素淨，或略著粉黛的臉，落了春色後，望之水嫩嫵媚。
“滿樹和嬌爛漫紅，萬枝丹彩灼春融。”，這桃花啊，在那唐朝吳融的面前或許開得更為妖嬈絢麗。
相信每一朵桃花都是清若流水的。只因它不拒絕不矯情，在空寂微涼的春中夭夭灼灼，旁若無物。它將水墨樣的顏色給了春之初上，在那裡落了一筆飄逸的煙色。
相信每一朵桃花都是靈動飄逸的。只因它落入性靈的文字中，便讓之有了隱約的幽香。“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翻看白居易的《大林寺桃花》，迎面撲來的便是它穿越時空的清香，讓人不捨捻指翻過那美色的一頁。
“若將人面比桃花，面自桃紅花自美。”更相信寫出這句子的人是詩意。人面比桃花，好一個相比。想那女子一定有張素淨、清美的粉臉，若再有一雙無邪的眼睛，用星子般的光亮看過來，怎生不讓人為之抨然心動。那桃花，便在心中，整樹整樹開放。
有人說，桃花可為媒，也可表情，更可將情字渲染得嫵媚動人、悽美哀絕。
與桃花有關的故事，大多是那些情切切意綿綿或扼腕悽然嘆息的情事，我喜歡得很少，故能記得的不多。
有一則是說崔護的。說他在某春日獨自去城南踏青，在一所桃花環繞的莊宅前叩門求飲。有不施胭脂俏麗的女郎開門援之一飲，他一見這女子頓生愛慕之心。但畢竟萍水相逢，終不敢造次，卻存之於心。來年再訪，只見院如故而門緊閉，扣不得後，悵然若失，在門上題詩一首：“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這崔護終究是個才子，有一揮而就的才情，豈料時不待我，緣起終有緣滅時。那“人面桃花”終會為人婦為人母。但這情思，卻是芳香的。像那桃花，開時鮮美，落時繽紛。
另一則是說陸游的。說他在遇見表妹唐婉後，便將愛意深種。這一對郎情妾意的男女，終因世俗中的種種原因未能走到一起。但那曲《釵頭鳳》的中桃花卻從此染上了幾許鬱郁不得的邪氣。
曾一度，我認為桃花在沈園中是染了淚的。有好幾個春天，我眼睛中的桃花都是水淋淋的。像極了淚流玉面抑鬱而死的唐婉，在雨中遙望日暖生煙的晴天。其實，人活到這份上已無了生趣，死或許是一種解脫。但我相信，死並不是真正解決問題的最好的途徑。活著爭取，或許更為有力。
“桃紅復含宿雨，柳綠更帶春煙。“王維把田園風光寫得如此詩意，蘇軾隨筆勾勒的“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的景色與之相比也毫不遜色，都是令人流連的美景。
想，在那落紅成陣的桃林，或在那翠竹夾著幾枝桃花下，與三兩知己把酒笑談：“但願老死花酒間，不願鞠躬車馬前。” “花魂釀就桃花酒，君識花香皆有緣。”談這樣的詩，喝這樣的酒，當是人生難得一遇的快事。
如果說這桃花映人面的快事，是動人的。那更為動人的，該是與桃花有些關聯的傳奇女子——李香君。她用奼紫嫣紅的生命滴血染紅一紙摺扇，落成一簇桃花。那悲壯的民族氣節豈只是動人，更讓人敬仰。曾在煙柳中的女子能有這樣的一顆冰心，若我能贈之於玉壺，心會倍感欣喜。
有次與友人登畫舫夜遊秦淮，在那迷離的燈火與水聲中，看水岸上的香君，竟有似曾相識的感覺。許是在這人面桃花前，我早已迷了眼睛。
一個人只迷了眼睛還是好的，就怕迷了心。
桃花的開放終是積極的。做人又何嘗不可在漸漸冷去的紅塵中如花般活著。即使不能做另一個血成桃花的志士，也可做一個心有花骨的寒客。
燈下，看《桃花源記》，想這個“採菊花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隱士，究竟在怎樣的心情下寫出這不存人世的美境？落筆時，窗外的桃花會否開得正豔映紅了他的臉頰？
入世只為散發芬芳，出世皆因落盡塵緣。
願意相信每個人都是帶著芳香抵達這個塵世的。至於後來種種，則是性不同路有異。有些人粗陋，終將芳香落盡。有些人高潔，更為芳香逼人。
我希望自己是高潔的。不能做一朵清蓮，那做一朵桃花也是好的。至少還能在薄涼中存留幾分香氣。
其實，世上人大多都渴望能尋得一處桃花源，像電影《天下無雙》中的男女，與愛的人在桃花樹下依偎。那時，大片大片的桃花在風中飛起。若有一吻，還有幾片花瓣正好落在臉上，那美啊自是氤氳生了煙的。
這世上果真有桃花源嗎？許是有的，只是我們不曾尋得。許是一個夢境，在心中久久盤橫，若那桃花，開它個一季又一季。
仔細想想，人們所求的也不過是無爭無執、祥和寧靜的歡喜世界罷了。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這是一個多情詩人眼中的桃花。他在看見美時，也看見了它零落成泥的未來。他是冷靜的。有盛開，就有謝落。何需不捨？作一首詩來留念，也是美的。
歷史的車輪終究是滾滾向前的。它一路碾過往事，向另一個春天挺進。那些桃花，將會再次與某人重逢，花色也會再次將她的臉映得更為嬌媚。
在歷史的土壤上，人生也不過是一朵桃花。沒有永遠的生命，怎會有永遠的人生？命運如此，無需感嘆。如此這般，人何嘗不能把自己看成一朵桃花。開時，讓它燦爛，落時，隨它翩翩。
一切都是過往，花也好，人也好。
但我還是喜歡李白 “桃花流水窅然去， 別有天地非人間。”的灑脫與飄逸。
文/應採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