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闕特勤碑》19世紀末發現於今蒙古國呼舒柴達木湖畔。碑文記述了後突厥汗國創立者毗伽可汗與其弟闕特勤的事蹟，是突厥與唐友好關係的歷史見證。碑正面及左右側刻突厥文，背面為中國唐代玄宗皇帝親書的漢文，漢文內容為唐玄宗悼念已故突厥可汗闕特勤的悼文。它是公元732年，毗伽可汗為紀念其弟闕特勤所立。
毗伽可汗在位期間，與唐修好，尊唐玄宗為父親。唐玄宗也遵已故的突厥可汗闕特勤為兒子。但是，我們今天一些人卻說，《闕特勤碑》的突厥和漢文的銘文前所未有的戲劇性對比，真實反映了遊牧民族與農耕民族短暫和平時期的詭譎關係。果真如此嗎？
“正是待在這裡（於都斤山），我（毗伽可汗）與漢人建立了友好的關係。他們給予我們大量的金子、銀子和絲綢。漢人的話語始終甜蜜，漢人的物品始終精美。利用甜蜜的話語和精美的物品進行欺騙，漢人便以這種方式令遠方的民族接近他們。當一個部落如此接近他們居住之後，漢人便萌生惡意。漢人不讓真正聰明的人和真正勇敢的人獲得發展。如若有人犯了錯誤，漢人決不赦免任何他人，從其直系親屬，直到氏族、部落。你們這些突厥人啊，曾因受其甜蜜話語和精美物品之惑，大批人遭到殺害。啊，突厥人，你們將要死亡……”
《闕特勤碑》這段碑文是突厥人對唐朝或者漢人的血淚控訴嗎？在碑文裡，毗伽可汗還說：“如果你們（突厥人）試圖移居到南方的總材山區及吐葛爾統平原，突厥人啊，你們便將死亡！那些惡意的人會作這樣有害的勸說：“人們如若遠離（漢人）而居，便只供給粗劣物品；人們如若靠近（漢人）而居，則會供給珍貴物品。”這些惡意之人作出了這種有害的勸說。聽了這些話後，愚蠢的人便去接近（漢人），因而遭到大量殺害。 如果你們前赴這些地方，突厥人啊，你們便將死亡！如果你們留在於都斤山地區，從此派遣隊商，你們便將無憂無慮。如果你們留在於都斤山，便能主宰著諸部，永遠生活下去！“
在這裡，我們能聽出毗伽可汗說漢人“壞話”的同時，很怕自己的部眾離開於都斤山（即今蒙古杭愛山，突厥人的“根據地”）向南投靠漢人，因而認為那些前來勸說的人都是“惡意的人”，誰聽了他們的話誰將是愚蠢的。
我們要說的問題也便在這裡漸漸清晰了起來：突厥人待的這塊地方，在過去被我們稱為漠北，苦寒之地也。因為地理環境的因素和氣候條件所致，生活在這裡的人們總不能自給自足，不管是突厥人還是在他們之前的匈奴人都是一樣的，都不能解決這個問題。這就導致發生了歷史上非常有意思的一件事情，即生活在漠北的民族總是與漢地一邊打仗一邊和好，而且天氣越冷這種情況來得就越猛烈。
為什麼呢？大道理講起來總是很沒意思，在民間有這樣一句話很能說明問題：家財萬貫，帶毛的不算。漠北的民族總是面臨著這個問題，天氣好了，牛羊成群，他們會與漢人相安無事，而天氣只要一轉冷，他們的事情就來了，總會到漢地來搶掠。
因此，過去生活在邊境的漢人總怕冷，而且，越冷他們就會越怕，他們知道突厥人來不來搶掠完全是由天氣說了算，越冷就搶掠得越猛烈。突厥人不像漢人一樣，有著相對較為很定的經濟和社會結構，當寒流伴隨著暴風雪而來，意味著的是突厥人大量的牛羊被凍死，辛辛苦苦積累起的財富就會被毀於一旦。而當這一切過去，也總會伴有或大或小的瘟疫，更使突厥人生活雪上加霜，有時甚至有滅國的危險。
我們看歷史，漠北政權的消失實質不是被漢人打垮了，消滅了，而是全憑天氣說了算。老天在這裡成了“爺”，只要它在本來就苦寒的冬天一變臉，一切都會完蛋。或許，這些民族留給我們的歌總也悲傷的也和這有關——他們生活在那樣的一個環境裡，夏天保障不了冬天、早晨保障不了晚上，因而總是憂心忡忡的，怎麼能歡快起來呢？
因為這個原因，漠北民族在仰慕漢地先進文化的同時，也向往著漢人安逸舒適的生活，就會自然而然地投向中原政權，加入漢族的群體。這是勢力不可擋的，古代中國史上的北方少數從來都是這樣的，吃不飽、穿不暖，挨冷受凍，他們自然就想找一個想對舒服的地方，南下，漢人當然也不吃素，鬥不過了、加入不進來了，他們自然就會西遷去尋找那個地方了。這也是歷史的規律。
所以，不管是誰在漠北當了“領導”，都會想盡一切辦法留人。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大規模造人，讓女人沒有任何節制地生孩子，實行收繼婚制；二是想盡一切辦法制造一些輿論宣傳，以此造成漢人很壞，靠得太近就有掉腦袋的風險。
毗伽可汗的話音基本上就是這樣的。其實，類似於此的話匈奴人也說過，漢代，在與匈奴人正常貿易的同時，匈奴的上層就說，漢地的絲綢沒有他們的毛皮好，容易被劃破；漢地的美食也沒有他們的奶酪香，糧食也沒有肉類吃起來過癮，因此，漢人“送”來的這些都是“糖衣炮彈”，會讓匈奴人失去鬥志，變得軟弱無力，進而滅亡政權的。這些話不是我說的，是司馬遷說的，在《匈奴列傳》就有體現。毗伽可汗給突厥人說的話說就是這麼個意思，他在“留人”。
事實也是，毗伽可汗在說這段話之前就說：“只要突厥可汗在於都斤山實施統治，境內便無憂患。我曾向東征伐，直至山東平原，我幾乎抵達大洋；我向南征伐，直至九曲，我幾乎達到吐蕃；向西方，我曾征伐到珍珠河外的鐵門；向北方，我則曾征伐到拔野古之居地。我曾率軍到達所有這些地方。沒有任何地方方比於都斤山更好。能夠最有效控制諸部的地方即是於都斤山。”
事實更是，毗伽可汗在說這段話之前還說：“你們這些（突厥）人……務必好好地記住我的這些話，專心地聽著！向東到達日出之處，向南到達日中之處，向西遠抵日落之處，向北到達午夜之處，在此範圍之內的所有人們（均臣屬於我）。這許多民族，我業已將其完全組織起來。這些民族如今並不反叛……”當然，他也不忘“歌頌”自己的神勇與偉大：“我，象天一般的，以及由天所生的突厥毗伽可汗，此時繼承了君主之位。你們得完全聽從我的話！”
還有：“……為了突厥民眾的利益，我夜不睡眠，晝不安息。與我弟闕特勤，與我的兩位設操勞到幾至喪生。我就這樣地奮鬥，不讓民眾分裂成水、火（不相容的）兩幫。我（即位時），此前出走四方的民眾 精疲力竭，無馬無衣地回來了。為了養育人民，我率領大軍征戰十二次……由於上天的恩寵，由於我的好運，我將瀕於死亡的民眾帶回了生地，養育了他們。我使貧窮的人變富，使很少的人變多。我使他們優於擁有強大國家和（卓越君主）的那些民族。 我征服了（世界四方的）所有民族，使之不再為害。他們全部臣服於我，他們始終為我效力！”
這是在幹什麼呢？在說服民眾啊！但它卻被我們一些人斷章取義了。事實是，唐朝人也是很理解這個事兒的——統治個地方吧，總得需要些手段——而且，公元731年闕特勤死後，唐朝曾經派專使弔唁，並派畫師協助突厥立碑——當時，他們怎麼可能讓突厥人把這塊說盡漢人“壞話”的碑立起來呢？
一句話，漠北草原民族離不開漢人，更離不開自己的部眾。（文|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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