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吟詩也會吟。”長期以來,唐詩已成為人們審美想象的某種標杆。假如你是一個盛唐的讀書人,不會寫詩那是難以想象的。那麼,最好的詩歌為何會出現在盛唐?

唐詩傳奇:最好的詩歌為何出現在盛唐

初唐時期,雖然也有“四傑”(王勃、楊炯、盧照鄰、駱賓王)、陳子昂這樣少數的革新者,但它仍屬於“宮體詩”的時代。“宮體詩”既指一種描寫宮廷生活的詩體,又指在宮廷所形成的一種詩風,辭藻冗濫,多是應制之作。

南北朝時期,詩歌代表的美學成就已成為一個新的社會精英階層的標誌。然而,正是宮體詩為後來被稱為“唐詩門戶”的律詩這樣一種新體式的最終確立,奠立基礎。律詩體式的確立,被一些學者認為是唐詩興盛最為核心的內因。

當然,這一體制的建構更為漫長,從建安時期寫詩注重對句,到南朝齊武帝永明年間發明“四聲”,到後來的調平仄、三部式結構,律詩一直到8世紀初,才由唐中宗時期的宮廷詩人沈佺期、宋之問確立。

美國著名漢學家宇文所安在他的著作中,敏銳地發現了這種律詩寫作的三部式結構——頭兩句介紹事件、中間寫對句、結尾表達旨意——與宮體詩寫作的內在聯繫:“在宮廷詩中,對偶句是詩體的興趣中心。‘對屬能’是迅速作詩的首要必備條件,一旦掌握了這一技巧,朝臣們就能很快寫出中間部分,把精力用來寫出精巧的結尾。”

這種富有規則感的寫作模式,聽起來似乎是對想象力的侮辱。其實不然,正因為有了法度,詩歌寫作變成可以快速習得的技能,隨著寫作群體的擴大,才能超拔者自然不再受到法度的限制。事實上,唐人正是這樣學習寫詩的。

儘管如此,在初唐這樣一個門閥制度尚存的時代,詩歌依然帶有濃厚的貴族文學的特點。如何讓它與更廣泛的人群發生關係,便需要新制度的支持。這便是隋代創立、至唐已發生變化的科舉制度。

唐高宗永隆元年(公元680年),詩歌寫作被引入了進士考試。在當時,做官最主要的途徑依然是世襲,科舉制度不過是面向寒門和大家族的遠支開放了一條上升通道。據《哈佛中國史》唐代卷的統計,整個唐代,只有10%的官員通過科舉選拔而出。儘管如此,張說、張九齡這兩位玄宗朝的宰相,盛唐詩壇最主要的扶持者,正是科考出來的寒門子弟。

對舊詩歌秩序最後的致命打擊,來自唐玄宗在公元722年發佈的詔令。這條詔令禁止諸王招攬大量賓客,這無疑結束了宮廷詩的一個重要支持根源,也關閉了在京城獲得詩歌聲譽的舊途徑。

唐詩傳奇:最好的詩歌為何出現在盛唐

盛唐是一個大詩人輩出的時代。這種唯在興趣的寫作,詩歌完全就是一種生活方式的呈現。對那些聚集在長安或者往返於長安與各地之間的詩人來說,詩歌就是一種必要的社交手段。那時的詩人,無論見面、分別、宴會,都要寫詩。

科舉、入幕、從軍、隱居,唐代文人的生活選擇豐富多彩。由此帶來的分別場合,便產生了大量著名的餞別行旅詩。

早在初唐,王勃便以詩句“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寫下了那個時代的昂揚。長安大詩人王維寫下的“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入樂之後更成為當時的流行曲目。李白的“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則將汪倫的名字永遠留在了詩歌史上。

盛唐詩歌中,後來被引為大宗的邊塞詩,與詩人們遊邊從軍的選擇密切相關。比起後來的王朝,唐代一直是開疆拓土的擴張性國家,這也為詩人提供了棄筆從戎的機會。有史學家認為,某種程度上,“遊邊也是為了取功名,由於邊關將領有舉薦的權力,可以升遷更快”。

邊塞詩是一個陳舊的題材,從王翰的《涼州詞》、高適的《燕歌行》到李白的《戰城南》,包括王昌齡也寫下了大量邊塞詩,其中就有那首被稱為“唐代七絕壓卷之作”的《出塞》:“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但邊塞詩的集大成者,無疑屬岑參。岑參能寫好邊塞詩並不奇怪,自天寶八載(公元749年)出任大將高仙芝的幕僚後,岑參跟隨他抵達在中亞庫車的駐地安西。戰爭慘敗後,他後來又在名將封常清幕府擔任判官,在中亞的北庭和輪臺待了幾年。用現代學者鄭振鐸的話說:“他句句從體驗中來,從閱歷裡出。”岑參的詩歌,不但寫到西域邊塞的寒冷,“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同樣寫到極具異國特色的火山:“火雲滿山凝未開,飛鳥千里不敢來。”

隱居之風,在盛唐也非常流行。這與君主為了粉飾太平,熱衷徵召山野的隱逸高士密不可分。這也促進了盛唐詩歌中另一大宗山水田園詩的興盛。

有學者考證,王維大約在開元十八年(公元730年)隱居於淇上,後來又在終南山輞川邊得到宋之問當年的別業(注:類似於莊園),過著流連山水、半官半隱的生活。其間,王維寫作了大量山水田園風格的詩歌,其中諸如“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等簡淡自然而又意蘊深遠的描寫,在當時人看來代表了詩歌的最高成就。

儘管作為長安詩人的代表,王維為當世推崇,但李白很快從蜀地把誇張的想象力帶到了長安。“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此前,有誰像李白那樣以狂放不羈的想象力寫作?中唐另外一位大詩人韓愈,將他與杜甫一起奉為盛唐最偉大的典範詩人。

站在韓愈另一面的大詩人白居易、元稹,顯然對杜甫更為推重。在寫給杜甫的墓誌銘中,元稹將杜甫視為一切詩歌體式的集大成者:“餘讀詩至杜子美,而知大小之有所總萃焉。”兼擅各體之外,杜甫在“安史之亂”後寫了“三吏三別”為代表的“即事名篇”的新樂府詩,使他的成就溢出盛唐詩歌的範圍,隱隱開啟一個新時代的先聲。

唐詩傳奇:最好的詩歌為何出現在盛唐

天寶十四載(公元755年)冬天,“安史之亂”的爆發,給光輝燦爛的盛唐時代畫上一個令人嘆息的休止符。西京長安和東京洛陽的反覆陷落與遭受劫掠,包括唐明皇與楊貴妃那段纏綿悽豔的感情生活,都成為中唐以後文人反覆吟詠的話題。只是,新的文學風氣的形成,還要遲至幾十年後的唐憲宗元和年間,那是屬於白居易和唐傳奇的時代。

詩歌史上將這一引領唐詩第二個高峰的變化,稱為“元和詩變”。經逢戰爭亂離,和整個社會的下沉,這一時期的詩人追求詩文有所承擔,這也是某種程度上的復古。其中的代表白居易便認為“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希望繼承《詩經》的優良傳統和杜甫的創作精神。

詩風轉變的背後,有更為深刻的社會變革。最重要的變化,是出現藩鎮林立的局面。在“安史之亂”爆發後的第二年,隨著玄宗皇帝在四川頒佈的《幸普安郡制》,藩鎮正式擁有了財權和闢署權(注:節度使有在自己所統轄的州縣行政系統之外另建幕府之權力)。這一重要變化,與中唐之後傳奇(注:指唐代流行的文言短篇小說)的興盛,有著密切關係。

有學者統計,中晚唐文人十之八九都有過入幕供職的經歷,士人們在朝廷與藩鎮之間、藩鎮與藩鎮之間的流動更加頻繁,相互交流奇聞軼事的機會也大大增加。

出身寒微的進士階層的大量湧現,也帶來了這一階層新的趣味:生活態度欠嚴肅,熱烈地追求官能刺激,富有浪漫氣味。這種新的文學趣味,不僅反映在“大曆之風尚浮,貞元之風尚蕩,元和之風尚怪”的詩學風格中,在唐傳奇的故事中也時有反映。

在詩歌與小說高度繁榮的中晚唐,傳奇與詩歌互動頻繁。不但一些著名文人,諸如元稹、韓愈、柳宗元等人,都兼具詩人與小說家的雙重身份,在許多傳奇作品中,主人公吟詩唱和,藉以抒發情意,這也賦予了唐傳奇濃厚的詩意。

不管是詩,還是傳奇,都不可避免地受到當時盛行的民間俗講、說話之風的影響。無他,一個市民文學的時代即將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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