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福陳行甲:真正的理想主義者內心永遠光明

湯顯祖 明朝 桃花扇 孔尚任 十年砍柴 2017-05-08

祝福陳行甲:真正的理想主義者內心永遠光明

辭職半年多的原湖北省巴東縣委書記陳行甲的一篇文章《你好,我的下半場》,又刷屏了。這位曾經引起諸多話題的優秀縣委書記用他情深意切的語言講述他開啟人生下半場的心路歷程,感動了許多人。

於我而言,這篇文章除了感動,還有一份感同身受的體會和共鳴。猶記得我在2015年4月最後一天,徹底離開體制,寫了一篇《不想做停滯生長的中年人》,雖主旨是表達自己開始下半場的豪邁與信心,但心中確實有那麼些惶惑與迷茫,不便說出而已。兩年過去了,期間經歷了許多大事,現在回頭一看,不過爾爾。

我和陳行甲是同年同月所生,1971年1月。這一代人是幸運的。在我們開蒙讀書時,社會步入正常,我們的沒有上一代那樣被飢餓折磨過,也沒有在最好的年華無書可讀。而且,剛剛萌發生氣的社會,有著無限的可能性,社會沒有板結化,貧寒家庭的子弟靠讀書可以改變命運。陳行甲和我都是這樣的幸運兒。

這一代人也是很糾結的。我們中間一大批人身上還殘留著一點傳統士人的痕跡,雖生於陋村,但信心滿滿,或多或少有著“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人生夢想。等到時間如流水般從手指間消失,一晃已是半生,人到中年了。多數人不得不適應這個功利的社會,而仍然有不少人保持著不合時宜的狷介和天真。

對陳行甲我一直很關注,因為他我覺得他是我們同齡人的一個標本。如果說,同一年出生的馬化騰、丁磊是同齡人另一種成功者的標本——在互聯時代引領潮流,創造財富;那麼陳行甲這樣的州縣長官,是我們同齡人中另一種重任的擔當者——社會治理。他任巴東縣委書記五年內,其言其行獲得了網絡上的普遍好評,但在當地官場,肯定會受到不少的阻力和壓力。我當然希望這樣有個性的縣委書記更多,而且不但受到民間的誇獎,在官場內更應被肯定。

乍看起來,體制對陳行甲應該是予以充分的肯定的,他被評委全國優秀縣委書記,受到了黨和國家最高領導人的接見。“政治榮譽”不可謂不隆矣。但一種堅硬的政治生態不可能因少數人的努力得到改變,甚至來自最高權力層倡導和獎懲,也往往像拳頭打在棉花上,力道逐層消散。正如海瑞只可能是大明朝系而不用的“標杆”那樣,官場中真正的理想主義者也註定是孤獨的。

一縣之官,位卑權重而責任大,即便自己清清白白,又有高層賜予的“護身符”,但在一個具體而複雜的地方官場裡,許多難受的滋味恐怕難以為外人道。究竟是什麼促使陳行甲辭職,他的湖北大學晚輩、《南方週末》記者在公號文中《你們可能都低估了陳行甲》披露的信息,我以為比較接近真相。

這樣的縣委書記,被利益受損者告狀、頂頭上司不喜歡是正常的,陳行甲應該也有這樣的心理準備。如果只是要對“全國優秀縣委書記”這個榮譽有交待,湖北省委可以隨便給他解決一個副廳。對以政績而博仕途前程的官員來說,是可以接受的,只要級別解決了,山不轉水轉,將來去更重要的位置上任職並不難。但對一個有抱負的理想主義來說,可能近乎一種侮辱。

一個官員如果擁有權力,不願或不屑用來發財;而又不能用來做一番事業,實現那點回報百姓的樸素理想,那麼,這個官位確實沒有什麼吸引力了。古往今來,陶淵明、李贄、湯顯祖等人辭官,大概都是出於這樣一種心態吧。

去年是湯顯祖逝世400週年,我應《國家人文歷史》寫了一篇紀念長文《湯顯祖:帝國逢衰世,大才寫殘夢》,其中提到湯顯祖的辭官:

萬曆二十一年(1593),44歲的湯顯祖被升任為浙江遂昌縣知縣。遂昌雖然只是一個人口稀少的山區窮縣,但這是湯顯祖做官以來第一次成為一個地方的行政長官,他可以放手去治理一個縣,以實現平生抱負。

治遂昌4年,對湯顯祖而言,只是短暫的一場夢。對遂昌的政務,他非常盡心盡力。在這個“斗大縣”他勸農興學,懲罰魚肉鄉民的豪強,得罪了巨室。而且明朝的縣令位卑任重,上面的婆婆多,動輒得咎,管理的事務繁重,俸祿菲薄,萬曆皇帝派出太監充當礦監、稅監,到處滋擾官民,偏僻的遂昌也不能倖免。像湯顯祖這樣的清介官員,既不忍盤剝百姓,又不願意給上司送禮,升遷是非常之難。他的好友、吳縣知縣、著名的文學家袁宏道曾對他說,“區區縣令,朝夕更換,又無一成而不可去之義”,對此他大有同感。

儘管遂昌的百姓感其恩德,對其熱情挽留,湯顯祖還是決定辭官回到故鄉,他在給朋友的一首詩中坦露心曲:

“萊蕪坐令誰堪語,子建為文亦自傷。

況是折腰過半白,鄉心早已到柴桑。”

在萬曆二十五年赴京參加考核時,他向吏部遞交了長假單,於次年三月回到故鄉臨川,開始了長達18年的歸隱生涯。

陳行甲辭官時的心態,不知是否和當年湯顯祖庶幾近之?我不好揣度。今日畢竟不是明代,對讀書人來說,路更為寬闊了。從事公益,也是一種社會治理,其造福於百姓之大,恐怕不亞於執掌一縣一府。不過在今日中國,做公益同樣道阻且長。陳行甲的同鄉好友、也在不久前從法院辭職做律師的傾城兄在今天一篇題為《誰擎高燭照紅妝》的文中曰:

時光永世流逝。蟄伏半年之久的行甲兄,終於結束“修整期”成功脫敏,於清晨宣告復出江湖,隨即不出所料爆了遍朋友圈。雖是一場蓄謀已久的開放歸來,坊間已表情各異,過往的紛紛擾擾,也終究深埋於心永潛水底。

這是另外一種時代的隱喻。官場也好,網紅也罷,再多的法律民工離職,也無非是章臺走馬,新桃換了舊符,鐵打營盤依舊。大潮傾覆,無關宏旨的柔弱個體,或低眉順眼亦步亦趨,或各奔前程斷臂求生,深井之內,避無可避。

相比較傾城兄近似悲鳴的清醒,我還是喜歡陳行甲文中說表露出昂然向上的情懷:

城市化的歷史車輪滾滾向前,在帶給我們巨大福利的同時,它捲起的灰塵也遮掩了一些弱勢者的身影,它隆隆的聲音也覆蓋了一些弱勢者的嘆息。貧富差距拉大是不爭的現實,廣袤的鄉村裡,一些老人、婦女和孩子在無奈地承受著貧困、病痛和孤獨。可是當信任在追逐財富的大潮中逐漸被稀釋,媒體慢慢被更多的八卦新聞佔據的時候,我們這些有能力的人往往忘記或因為躊躇而沒有伸出援助的手。當我們讚美財富創造者的時候,我們也需要看到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們。需要更多的人站出來編織一面承上啟下的社會救助之網,為他們做點事情。

公益這一行也許和官場一樣,受到頗多掣肘。理想和現實總有不短的距離,但世界潮流,浩浩蕩蕩,如經過巴東大峽谷的長江一樣,萬山不許一水奔,但最終是擋不住的。真正的理想主義者,什麼時候也不會放棄,心中總有陽光。如王陽明所言“縱皆陰影,吾心光明”。

最後說點題外話,我對恩施這塊土地很是好奇。在出版社工作時我編過一本和建始吳國楨家族有關的書,對建始乃至恩施的人文掌故做過一些涉獵,發現偏處鄂西山區的恩施,是文氣蔚然、俠氣沛然之地。

孔尚任的《桃花扇》於康熙三十九年(1700)在京城上演後,因有故國之思而犯忌,旋即被禁演,孔尚任也因此輩罷官去職。康熙四十三年(1703),孔尚任的好友顧彩深入到今天恩施鶴峰縣的容美土司轄地,竟然發現《桃花扇》在地處“萬山叢中”的“楚地容美”“盛演不衰”。 且“容美土司女優。最工《桃花扇》”,不禁感嘆“寧知一曲《桃花扇》,正在桃花洞裡逢”。 土司田舜年武能以“百人勝敵萬人”,文則“下筆千言不休”。

此地文人多俠氣,大概是有淵源的吧。

祝福陳行甲:真正的理想主義者內心永遠光明

附文

陳行甲:你好,我的下半場

中場調整結束,下半場公益人生開始了。

先對巴東的父老鄉親說一句感謝。半年來你們給我在微信、短信以及郵箱裡太多的留言,我沒有顧得上一一回復,你們沉甸甸的牽掛和祝福一直在溫暖著我。特別要感謝眾多素不相識的網友們。那些踟躇難行的日子裡,你們對我的熱情鼓勵多次讓我熱淚盈眶。我會帶著這種溫暖上路,更加積極地走好人生的下半場,不辜負你們對我的祝福。

去年九月,一位長者曾對我說:“好之者不如樂之者,樂之者不如信之者”、“無論是在廟堂之高,還是在江湖之遠,我們是這個時代的信者”。我記著他的話,並且會一直記得。我仍然堅信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宗旨,堅信對弱勢者的悲憫是人活著的意義之一。

人生下半場專職從事公益是深思熟慮之後的決定。心之所向,素履以往。當前鄉村社會發展中一些難點、痛點,黨和政府盡了很大的努力,但是仍有不盡如人意的地方。我常常思考問題的癥結在哪兒。我過去曾在大會上講過,面對老百姓,我們要有一顆溫熱的心,一雙溼潤的眼;要實現鄉村社會的良治,一方面靠約束和懲戒,更深的層面靠愛與信仰。回頭總結這些年的工作,自忖在約束和懲戒層面做得比較多,在愛與信仰的建立上淺嘗輒止。現在想來,這是需要全社會來共同努力的事情。轉場到公益領域,可以做的事情很多。社會並不完美,看清仍然熱愛,知難仍然行動,是我們公益人的宿命和使命。

我來自草根,“平凡的人們給我最多感動”。他們勤勞,樂觀,善良,堅韌。但在一個轉型的時代,他們往往承受著與他們的付出不對稱的衝擊。城市化的歷史車輪滾滾向前,在帶給我們巨大福利的同時,它捲起的灰塵也遮掩了一些弱勢者的身影,它隆隆的聲音也覆蓋了一些弱勢者的嘆息。貧富差距拉大是不爭的現實,廣袤的鄉村裡,一些老人、婦女和孩子在無奈地承受著貧困、病痛和孤獨。可是當信任在追逐財富的大潮中逐漸被稀釋,媒體慢慢被更多的八卦新聞佔據的時候,我們這些有能力的人往往忘記或因為躊躇而沒有伸出援助的手。當我們讚美財富創造者的時候,我們也需要看到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們。需要更多的人站出來編織一面承上啟下的社會救助之網,為他們做點事情。

感謝馬蔚華主席和王振耀院長的熱情接納,讓我來到深圳國際公益學院這個最好的公益研究和教學平臺,從事公益社會政策的研究和教學工作。與這些公益界的長者、智者、行者為伍,讓我對未來的公益人生充滿信心。感謝深圳這座慈善之城、夢想之城,感謝前海“特區中的特區”,對我們這些公益草根張開懷抱。這裡的官員都不像官,辦事效率高;社會包容,充滿活力,這裡的太陽似乎每天都是新的。上個月,我和夥伴們在深圳成立了恆暉兒童公益基金會,致力於貧困地區兒童的大病救助和教育關懷。這是在一箇舊集裝箱裡起步的項目,僅僅兩個多月時間,就從夢想照進了現實。起步我們想從兒童白血病開始,在試點地區通過與政府、醫療機構、保險公司以及社會的深度合作,實現區域內貧困兒童白血病的免費治療。在此基礎上,逐步擴大試點範圍,探索實現這個社會痛點最終實現免費治療的可能性。同時,我和夥伴們也有一個鄉村建設試驗的計劃,我們的第一步將是在現實情況下改善家庭照顧系統,修復鄉村社區照顧系統的公益項目,我給它命了一個溫暖的名字“我要看到你”,希望能夠讓那些因為生計奔波而城鄉分別的親人比較容易互相看見。在此基礎上,開展平民教育培訓、復興鄉土文化、發展鄉村產業的試驗探索。這是我公益人生的起點,我帶著迴歸的心,虔誠地從零做起。老實說,我不知道能做成什麼樣子,有多少成算,但是我願意全力一試。

腳下雖有萬水千山,但行者必至。我離職以後,網上出現了很多寫我的文章,其中一篇《山路帶我回家》讓我很有感觸。我喜歡這個題目。從精神上,我們每個人都是走在回家的路上啊。終其一生,我們都需要找回那個最本真的自我。有時候揹著包行走在路上,那種不知道下一個驛站在哪兒的蒼茫感,讓我感覺越過人生的山丘重回青春。記得大學時唱過的歌

“林中有兩條小路都望不到頭;我來到岔路口佇立了好久;一個人沒法同時踏上兩條征途;我選擇了這一條,卻說不出理由;也許另一條小路一點都不差;也埋藏在沒有腳印的落葉下;那就留給別的人們以後去走吧;我選擇的這一條,我要一直走到天涯。”

是的,我選擇的這一條,我要一直走到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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