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古城泰州商業街區與老字號之坡子街

翻檢中國城市路名,除了湖南長沙坡子街,大概只有江蘇泰州有坡子街了。前者,是長沙城內一條偏冷的小馬路,因坡形而得名。後者泰州坡子街,卻不是一般的路名,它是泰州的“南京路”、泰州的“王府井”或泰州的“觀前街”。

坡子街是泰州的商業地標。

千年古城泰州商業街區與老字號之坡子街

歷史成因

坡子街歷史悠遠,遠到北宋。相傳北宋查(道)宰相府就在街的東側。昔日“上真殿”(後“人民劇場”)為府門,犁頭街的“紫藤花架”為後花園(後“富春”後門外),街畔的“綠雨樓”(後“天福商場”處)為查小姐的梳妝樓。坡子街在明代之前尚很荒涼,當時街東與街西,有兩條從南向北、東西並列的河流(即今草河、稻河)。這兩條河原來直通東、西城濠,以至南來江水直灌裡下河諸縣,農田常被淹沒。這也是泰州史稱“裡下河門戶”之歷史由來。明洪武二十五年(1392),官府有鑑於此,築東西兩壩(即後來的“東壩口”、“西壩口”)截斷江水,以除水患。然而,明朝官員從治水角度考量的一個政績,卻意外帶來一條道路的繁華。築壩後,過往舟船皆要停靠過壩,由此,客商雲集,居民增多,商店應運而生,人煙也稠密起來——這應該是坡子街作為商業街區的原始形態。

坡子街的長度,準確說即“兩壩口”之間,也就是南起“月城廣場”,北至今日之“中百一店”,半里之路。早先人們經過坡子街,總要經過一段三四十米的坡道(原“新華書店”門前)。這段坡道實為明朝挖河築壩時堆砌,因此,坡子街得名也是名副其實的。但當時它叫“二元坡”或“二元街”,原因是泰州人儲罐於明成化癸卯、甲辰年間連中解元、會員,後人於明嘉靖年間在此建儲文公(儲罐)“解元”、“會員”兩座相距不遠的跨街牌坊。民俗的力量遠比科舉成績的命名強大而廣泛,隨時日推移,“二元坊”街名漸無人稱道。直至清道光咸豐年間兩次大火,將兩座高峙街中的牌坊焚燒殆盡,坡子街才得徹底正名。

昔日坡子街寬僅數尺,兩側商店的店員伏在櫃檯上,可以隔街談心。最為狹窄處,只能容一輛黃包車通過。那時坡子街是用長方體麻條石鋪成,其整齊平坦,為泰州街道之冠。關於坡子街及周邊的形狀,清代竹枝詞名家儲樹人是“高屋建瓴”的,他稱“坡子街成火字形”。這是說坡子街在擋軍樓分岔,偏東向北為彎子街,通杜家巷和紫藤花架,偏西向北到西壩口,接綵衣街直至趙公橋、老漁行。儲樹人的這一俯視,彷彿成了一個預言,這便是上文提及的道光、咸豐年間的兩次大火。耐人尋味的,還在於儲樹人火後的一首竹枝詞。當時創始於道光以前的王同茂老煙店,因櫃檯置銅鳳凰一具,鄉人都稱此店為“鳳凰煙店”。兩次遭火災坡子街上店房、貨物盡付一炬,唯獨這一座銅鳳凰如同上了一層琺琅,光彩倍增——引發儲樹人的“鳳凰煙店鳳凰蹲,劫火焚餘此獨存。多少市園興廢事,讓伊閱盡總無聲。”然而,於無聲處鳳凰涅槃,遭劫難的坡子街還是一次又次“紅火”起來。比如1927年兵災,聯軍將坡子街搶掠一空,但坡子街仍舊復甦。

“人字形”坡子街不僅與火有關,還與血有關。這海陵城唯一的鬧市還曾是殺人的刑場。明、清以來直至民國初年,每當處決犯人,刑場就設在“擋軍樓”前的三岔路口(今“中百一店”廣場處)。據邑人周志陶文載:舊時席行巷口(今”中百“北門東)有一家數百年的老字號“陸家粉坊”。每逢決囚,坊主行善乃以“鬧楊花”浸酒,供犯人飲用。犯人飲畢此酒即昏然無覺,一若今之麻醉劑。此外,還備有一張小木凳作為絞刑犯或站囚籠墊腳之用,以減少其痛苦。刑場善舉乃商家所為,亦可見坡子街民風之一斑。

除了喧器的市聲坡子街還有另外一種聲音。這就是前文所提坡子街南端(原“人民劇場”)昔日的上真殿。上真殿是道觀(泰州四大殿之一),有殿宇三進,廊數十間。殿前有參天銀杏兩棵。觀中道士除善道教音樂外,尤擅崑曲。逢時過節,便有鼓樂雅韻傳出——這樣一條浸透了功名(牌坊)利祿、血與火、道教與崑曲的坡子街,怎樣承載那些“百年老店”和塑造那些民國商人呢?

精緻的“小而全”

一條商業街的繁華與著名,靠的當然不是長度。舊中國的泰州坡子街,特色恰恰在於“老字號”林立與“小而全”的行業種類。它構成的氣象就是“精緻”。

也許“東亞病夫”這頂帽子戴在國人頭上年久日深,最初入住坡子街的正是藥店。據《吳陵野記》載:清康熙初年開業的譚廣裕藥鋪,廣集省外名貴藥材,兼營批發零售,名噪一時。清趙瑜在《竹枝詞》中稱“譚家藥鋪舊招牌,是冠通城一字街”。道光二十五年(1845)開業的德興元藥鋪,亦貨皆道地,非他鋪所及。之前還有嘉慶年間開業的曹鼎盛,作為南貨業的老輩,一百多年雖然數易其主,解放前夕仍有王姓、蔣姓等人經營,店號仍稱鼎盛。其時,德新元的膏藥、鼎盛的蠟燭皆見稱獨步。南貨店鼎盛後是雜貨鋪(大興昌),雜貨店後是綢布店,這便是三十年代的天福綢緞局與天成泰布店,布店之後是珠寶店,自坡子街至大林橋就有十多家接著是洪三泰、方廣大茶葉店、錢泰昌帽店、五雲齋茶食店、蕭萬興五金店……

舊時坡子街的飲食文化頗有品味,正由於飲食名店或老字號在此。道光前後開業的綠雨樓茶社,設於街東側中段,相傳樓址原為北宋查宰相府查小姐的梳妝樓,木樓二層,結構古雅,廳堂寬敞,正中懸“綠雨樓”匾額,傳為“扶乩”時關羽所書。是昔時騷人墨客品茗研討詩文之地。清人朱賒庭《竹枝詞》贊曰:“莫言天上神仙府,且說人間宰相家,富貴浮雲嗟過眼,樓開綠雨試新茶。”綠雨樓茶社是泰州茶寮中最為古者。1925年,居士吳靜安等人將茶社改建為泰州唯一的素食茶館,易名功德林。一時,僧尼、居士和素食者鹹樂趨此,構成坡子街又一特色。具有特色的傳統食品大爐燒餅、小磨麻油也以坡子街為最。擋軍樓東側彎子街口的大爐燒餅味美誘人。吊橋口向東五十米左右沿河有一小磨麻油坊,在橋口就聞到奇香。難怪儲樹人《竹枝詞》贊曰:“揀勻淘淨炒微黃,小磨麻油特擅長。同在一城分水土,南門不及北門香。”

關於坡子街的商家字號,鄉賢周志陶與譚兆雄各有記載。前者分行業記之,後者按街西街東由南往北記之。前者多記解放前,金融業(錢莊)較詳細,後者列舉則是解放前後。兩者雖有差異,但各類店鋪總量大致都在四十家左右。不僅商賈雲集,而且商品齊全,賤如蒲鞋,貴如珠寶,貨源甚廣(福建、廣東、四川、兩湖等省產品)正如清人金長福《竹枝詞》記述:“市釐百貨燦成行,閔廣川湖各擅場。坡子街前人輻輳,耆民猶指二員坊。”

幅射與帶動

舊時坡子街不但商賈雲集,市面繁榮,小商小販也將此視為“活水”之源頭。每日清晨四五點鐘,坡子街各商店尚未開門,眾多菜農、漁民、小販紛紛挑來蔬菜、魚蝦等物集聚於此,進行交易。還有挑擔賣餃面的,“剝剝剝”地敲著竹梆子在街上來回走動。近鄉的瓦木工人,每天上工前都聚在“功德林”(或富春茶館)門前,等候各坊的瓦木“作頭”即“工頭”前來分配去處。下午賣香乾臭幹、茴香螺螄、油炸臭幹、蜜酒釀等小吃的叫賣聲此起彼伏。而“斜角燒餅(早晨是圓的),則像專門提示“下午到了”而永不失約地散佈出芝麻的香味。坡子街的名氣與商品大全,客觀上也形成區域商業中心。每年農曆一進臘月,北邊裡下河一帶(港口、朱莊、邊城、周莊等),南邊(姜堰、泰興西北部)及西邊(江都、吳橋、嘶馬、周家樓、王家河等)四鄉八鎮的人流紛紛湧入坡子街購買年貨,推獨輪車、肩挑大籮筐的絡繹於市。

坡子街的東側至東上河邊,西側至西上河邊,都是大片民宅,是舊城人口最密集的區域。如果說坡子街是泰州商業的主動脈,那麼分佈於坡子街兩側的東河路、天德巷、天祿街、彎子街、新民街、益民街、新巷、嚴家巷席行巷就是若干“毛細血管”。故而大、小行應運而生。東河路有木行,上河邊有鮮貨(水果)行、鹽行、糧行。新橋口有鐵匠鋪,大至犁頭、大鍬,小至門塔、剪刀均有,鍋鏟尤為著名。故而,泰州人稱言辭機敏鋒利之人便叫:“新橋口的鏟子!”

在這些“毛細血管”中,“吃、住”的服務業最為興旺。除了街面上的功德林素食館,擋軍樓東側紫滕花架附近有海陵春(後改為富春),天祿街東頭大東橋附近有大東酒樓、大陸飯店等。浴室有天祿街老字號大觀園(後改為“泰州浴室”),新巷內有新巷浴室(後改為“新新池”)。浴室對門有“蓉芳客棧”,天祿街有“文明旅館”(陳毅東進在此下榻),新民街有大方旅館。規模較小、房價低廉的小客棧,多集中於上河邊碼頭附近,面對城河,門前懸掛燈籠一隻,上書店名,每至夜間,月色溶溶,旅人徘徊,燈籠如在水中招喚。其時,大東酒樓臨河東窗,往往傳出王石青的清曲與張氏彈詞,悅耳動聽,成為“天滋”(“天滋亭”位於東城河)一景。

抗戰勝利後,曾因經營信息阻斷的坡子街商號為緊追京滬兩地行商時風,紛紛重新裝修門面。先是吳惠(春)欒鑑(恆)等幾位大老闆倡導,天福、同福、義大、倫昌、久泰、永泰、天成泰紛紛在自家店前支腳手架改造。先是在原平房的前端另外加一道假二層,或假三層單牆面,然後用燒磁磚、紅色耐火磚大肆裝潢。或邀書法家榜書字號,或請大名頭提寫店名。本邑書法家肖然、孫龍父、顧印祖、汪端生、陳冕甫、程公權等分為各家題招。一時滿城爭說盛事。義大的大股東劉漢魁頗為用心,竟與一家電料商合作,為義大綢布店新裝修的門樓上率先設計了一組以店號為標誌的霓虹燈。待到家家拆除腳手,忽於一日傍晚老字號義大新門樓上亮起五彩絢麗閃爍跳動的霓虹燈,一下子將其它店家驚呆。情急之下,只得重新挖牆打洞,埋伏電線,半月之後,古老的街區已被渲染得光怪陸離,斑斕絢麗,坡子街愈加興旺。1951年坡子街拓寬至十里,水泥路代替了石板窄路。據文獻記載,1945年坡子街普遍的霓虹燈與1951年的“水泥馬路”(有完備的下水溝排水系統),都是當時蘇北地區縣市“第一”。

文字:姚舍塵

編輯:唐婉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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