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啟鵬：我的第二故鄉如東

泰河社會視聽手記 2018-12-01

南通週刊

公眾號ID：ntzhoukan

如東，古稱扶海洲，有百公里的海岸線，百萬人口。岔河位於如東中部，到南通城區直線距離才60公里，但過去沒有直通公路，城裡出發先向西北經白蒲、丁埝，沿如泰河向東經同甸、雙甸才到岔河鎮。五十年前這裡實在是個窮鄉僻壤，我對這裡一無所知，甚至不知這個地名。因上山下鄉與這裡結緣，才成為我的第二故鄉。這裡有我的青春年華、成長的足跡、曾經朝夕相處的父老鄉親，令我魂牽夢繞。

1989年如東遭龍捲風襲擊，我帶上慰問品，回到闊別14年的如東縣岔東公社七大隊三生產隊看望鄉親，我們住的知青屋早已消失，鄉間小路也已改道，可以作為生產隊中心方位的一排倉庫還在，竟然還殘存著當年我書寫的宣傳標語，

僅存的兩棟老屋外牆還殘留著當年筆者書寫的宣傳標語 1989

社員們的茅草屋也大多改建成瓦房。幾位聞訊趕來的老社員，和我在朱會計的瓦房前留下一張黑白照片作紀念。

看望闊別十四年的生產隊父老鄉親 1989

和會計朱述如夫婦合影於新落成的小樓前 2000.07

和闞家兄弟夫婦合影留念 2000.07

離開生產隊，與我們有點聯繫的是剛下鄉借住的房東闞家老三國華兒，他時不時給我捎來醃製的豌豆頭兒。又是11年過去，2000年7月，我陪同江蘇省民盟海洋經濟專題調研組一行去如東考察，返程時順道岔東鄉下看看。鄉村面貌又有了新的變化，朱會計和闞國華家都蓋起了兩層小樓房，年青人也都出去打工了，雖然找不到過去的路橋、河道、房屋等參照物，卻憶起許多難忘的人與事：

——插隊最初的日子住在社員闕志成家，喝粯子粥，每天天不亮隔壁的徐家老太喚我們上早工。後來移住大場文化室，三個同學擠在一張木床上，油燈下看書、寫信、補襪子。住文化室最不方便的是燒煮，要到二三十米遠的“豬食堂”煮好再搬過來用餐。煮豬食的湯水漫過來流進我們的飯鍋是常事。碰上刮西北風，煙囪倒煙，嗆得人眼淚鼻涕一起流。遇到下雨落雪就更難了。後來住棉花倉庫過渡，一年以後才蓋了知青屋……

——生產隊會計朱述如是個熱心人，對知青特別照顧，見我們自留地裡沒什麼收的，常常讓我們到隊裡挑幾顆黃芽菜。他的老媽媽逢到端午節，就用面盆裝幾個粽子隔河飄浮送過來。我們回城過年了，朱會計就將隊裡分給我們的一份子豆腐做成臭豆腐乳，過了春節來好有醬菜吃。隊幹部信得過我們，讓我們知青常年當記分員為社員記工分……

——隊裡的老頭顧老兒、陳老兒、蔣老兒，不是犁地能手就是蓋樸屋的行家，男將們有朱述來、楊保山、趙二東、張學龍、張學生、闞國良、闞國泉、闞國華、石柱發、倪炳如等幹活得法，力氣也大。女將們以會計夫人陳愛蓮為首，符學蘭、石太華、繆愛蓮、張愛蓮、陳淑蘭等一群少婦姑娘有說有笑、潑辣能幹。住我們知青屋南邊的一戶富農叫陳春喜，一家子個個是勞動的好把式，耿國芳、陳國興、陳國蘭、陳家三兒幹活都麻利，工分也掙得多......

——南通因多洲成陸連片和移民的緣故，有多種方言，如東話屬江淮官話，有通泰片和泰如片。我們知青學如東話挺像，溝通方便，很快融入百姓。社員的語言生動而豐富，文化不高卻十分幽默，說親戚之間不走動：“我們之間不交通”；估摸一個數據卻說不準：“怕的，也有若干咧！”；說離開了你地球就不轉：“轉也轉，有慢（音han）快”……

——大伏天剛澆糞的玉米田裡暴雨積水，隊裡吩咐立即疏通排澇，我因赤腳下田染上糞毒，由此創作我理想中的幹部形象《老隊長》。

老隊長 68cmx45cm 1972年作於生產隊知青屋

——農村的文化生活太單調，遇上某大隊放電影可讓社員們興奮一天的。吃了早夜飯扛著高凳就三三兩兩出發了，雖然放來放去就是“地道戰”“地雷戰”“列寧在十月”，人們的熱情還是十分高漲。

——農閒，大隊部辦文娛宣傳隊，少不了知青，我帶下鄉的一本厚厚的《東方紅》歌本派上了大用場。巡迴到各生產隊演出吃招待飯最開心，生薑末子燒黃芽菜搭新米飯格外香！後來竟讓我任公社文娛隊的隊長，到各大隊、到河工上、圍墾工地上演出，大受歡迎。

——大隊支書吳斌崇尚知識，放手啟用知青，王琛同學就被提拔當鄰隊的會計。組織上有意要發展當地青年孫國濤入黨，我這個非黨的知青被“啟用”，組織召開群眾座談會、做材料，幫孫同志入了黨。

——插在岔東的知青有肖正德兄弟、劉鐵龍兄弟、嚴文伯兄妹、周秦生兄妹、王毓珠妹弟、強英勇兄弟、葉舜琴姐妹、沈啟鵬兄弟、王琛、李金鈺、王炳成、王必武、朱向東、徐明泉等。有些人當會計、代課老師、掃盲輔導員、技術員、農機手，也有外出學技術另謀生路。忙地裡活，走動並不多，但相互牽掛。

——我的叔叔嬸嬸全家下放到潮橋公社，老倆口帶著老酒殺了雞，到生產隊請隊長會計吃飯，拜託照顧，還送我們塑料涼鞋替代草鞋、新輪胎換下破胎，這種暖心的親情一直銘記在心。

——從掘東下放來的公社書記紐道元有文化品位。他有一架120相機，為我畫戶外大幅毛主席油畫像留下多幅彌足珍貴的黑白照片，我很感激他。

——生產隊沿二級灌渠直向西是公社。公社領導曾讓我一展身手，在東牆上繪製毛主席在九大會議上的大幅油畫像，紐道元、於明道、梅光榮、桑曉益、葉俊等公社幹部的形象記憶猶新。這裡有一段痛苦的回憶：1972年全國高校開始招收工農兵學員，我也不知道那一年南藝、南師的試題是臨摹我執筆的連環畫選頁，因公社個別人的不正之風，竟然對我的報考申請不予推薦，悲憤交加，淚流滿面，推著破自行車在融雪泥濘的灌溉渠上步履艱難......公社朝南沿一級大灌渠是如泰運河上的金家渡電灌站。從金家渡向西5里路即到岔河鎮，這條路不知走了多少趟。練就了換肩不歇擔的本領，一口氣挑百十斤的草擔子到金家渡電灌站打飼料；第一天晚上畫成的木刻宣傳畫，第二天清晨騎自行車奔河鎮郵局、車站發稿；去岔河鎮軋花廠、油米廠、繅絲廠畫毛主席像；趕鎮上小火輪返通；背纖到鎮上送公糧；1975年底是“黑炭”（李金鈺綽號），用自行車拉我去岔河趕班車招工回城，記憶猶新。這條大渠承載了我太多的記憶。

——從金家渡向東經潮橋、馬塘、環北，到縣城掘港50公里，曾騎自行車到掘港大會堂看樣板戲，看電影；揹著柳籐箱去文化館參加美術學習班；到馬塘化肥廠畫毛主席像、拉氨水；去潮橋公社看望叔叔嬸嬸、看望農機廠學技術的戴育鈞同學；帶小分隊去岔南、南澪、袁莊、豐利體驗生活；去南京出席知青代表大會……來來去去，幾乎可以數清這條路上沿途所有標誌性建築物。更不會忘卻，1973年因公殉職病逝於環港圍墾工地的通中知青揚通的墓，就在潮橋西的如泰河畔，不禁憶起嚴清“念奴嬌·答插友今存鴻鵠志者”的詞句:"遙想圍墾當年，啟鵬新寫了愚公再發。息壤寧海，號子裡，長堤忽現壁立！今車赴掘，當見楊通墓，荒塚草挹。欲哭無淚，夜魂伴冷月。“還有李釗子寫圍墾的三首詞。

出席省、縣知青代表大會 1975

——岔河鎮文化站蔡秉禮站長是最早請我去鎮上畫毛主席像的文化人，曾與他擠在一張床睡。他後來任馬塘文化站站長、縣文化館長，我回城了他還給我寫信回憶往事。南通人成國棟任岔河文化站站長時間最長，他又介紹我去軋花廠、繅絲廠、糧管所畫毛主席像，他的夫人何向群對我特別關照。為聯繫通中老三屆插隊五十年回訪第二故鄉活動，成國棟站長竭盡全力。

——岔河鎮鄭文光詩文書畫全能，結識半個世紀情真意切，長期關注我的藝術走向多有文評點撥……

——原岔東小學的任恆善老師，20餘年後為岔河鎮修鎮志，還記得我這個知青，來函索取材料……

——陳振新是我下鄉前南通城裡的畫友，他當兵了，設法將我的速寫帶給董辰生、李克瑜等部隊畫家提意見，1974年來信轉達。我的四舅哥周明倞一直關注我的創作，早在1974年初，就出版的中國畫和連環畫來信提出建議，勉勵我“勤能補拙”。

——在縣文化館度過了插隊的後三年，用不著下地幹活了，集中全部精力搞創作，提高繪畫水平。文化館美工組長湯繼民與我合作連環畫《虎穴奪棉》向他學到不少；潘宗和書畫皆善，常常為我的作品題寫畫名；尤文絢工作踏實、為人友善；搞水印版畫的沈英有文彩，兼作攝影，為我留下許多黑白照片，勾起不少回憶。原豐利鎮文化站站長已故著名畫家徐善華，與我感情深厚，曾與我探究中國畫的厚重感畫法。他與湯繼明、潘宗和、尤文均都為我撰文深情回憶那段難忘的歲月。我還有機會陪同南師大著名教授楊建侯先生坐二等車去曹埠鄉下拜訪農民畫家曹長玉先生。

陪同南師大楊健侯教授造訪農民畫家曹長玉 1974.05

（右起沈啟鵬、楊健侯、曹長玉）

在文化館從事各種文藝創作的南通下放幹部和插隊知青有季茂之、張乃文、鬱瑞麟、徐賢、馮新民、林啟楨、汪慰曾、餘曾善、龔建軍、嚴青、周小峰、繆旭東、沈佩榮、徐寧、陸立信、湯繼新、陳筱麟等；

1973年8月，肖正德考上大學，我和老同學周世康、戴育鈞前往兵房表示祝賀，在東安閘前留下了這張難忘的合影。

美術班的學員有吳元奎、叢志遠、宋正玉、錢耿東、宋成祖、石褚林、王建南、張居謨、管懷賓、陳明朗等先後約二十多人；掘港及鄉鎮、建設兵團的作者有徐善華、洪祖仁、張德斌、孫德庚、張甫民、陳少烈、王國平、葉達華等。那時丁傑上小學，我們去豐利寫生時就發現他對美術的濃厚興趣。如東群眾美術隊伍龐大，在六個縣裡位居前茅，他們當中優秀的一部分走出如東，在更大天地裡施展才華，其他都成為如東美術隊伍的骨幹。文化館的三排平房裡，從清晨到深夜，充滿濃烈的藝術氛圍、自由探討的空氣，“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軍人餘繼堂曾被掘港街頭那座小院感動，幾十年過去，還撰文回憶。我是唯一常年借用於文化館的作者，擔當輔導員，幫助大家提高繪畫技藝。如東美術界曾同赴南京看畫展，登南京長江大橋，一同為縣農業學大賽展覽服務……

如東美術工作者集體赴南京參觀畫展 1974.04

參與“如東縣農業學大賽展覽會”工作 1975.01

四十年前曾經一起從事美術創作的老朋友

（左起尤文絢、沈啟鵬、潘宗和、徐善華）2010.05

筆者和如東籍美術作者在一起 2010.05

（後排左起：謝駿、尤文絢、康衛東、徐善華、張步明、沈啟鵬、潘宗和、錢耿東、康戎、丁徵峰、陳明朗；前排左起：陳衛華、冒李慶、蔡虹、周亞男、唐翠萍、王曉琴、冒李國）

下鄉前夕我與城裡工作的教師周明儉定下終身大事，她父母送我一條長圍巾禦寒，一副坎肩挑擔。她給我做了一雙又一雙布鞋，從我下鄉的第一個月起每月資助我5元，作生活和創作補貼。她給我的來信是對我最大的支持和安慰，是那個年代愛情的見證。純真的愛情超越世俗偏見，苦戀六年，城裡的教師嫁給了農村戶口的泥腿子，1974年5月4日，我們百年好合，結為終生伴侶。好友徐善華作藏頭詩致賀，“啟翅方向正/鵬程萬里徵/明朝越丘壑/儉樸謹慎行/同舞東風路/喜繪江山新。”話語直白，心意真誠。既是同道好友的衷心祝福，也表達了第二故鄉父老鄉親對我事業的殷殷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