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可救藥”的蘇東坡'

北宋神宗元豐二年，在湖州太守任上的蘇東坡，終於被政敵拉下馬，由特使押解到東京受審。天下太守如過江之鯽，只算得上個小角色。無奈蘇東坡名氣太大，在文人士大夫中的影響太大，尤其還喜歡寫詩作詞，未免對當時的王安石新法有些牢騷。

身在基層的蘇東坡，完全接觸到新法實施的真實情況。按照他“吃飯吃到蒼蠅，不吐不快”的性格，在詩作中必然有些攻擊新法之辭。像“灑涕循城拾棄孩”、“歲荒無術歸亡逋”之類，不能不說是對新法實施之後，導致民不聊生的狀況描述。王安石手下的一群小人，終於抓住了這位當代文宗的把柄，彈劾奏章一封封呈送到宋神宗御案前。對於這些實名舉報，皇帝也沒法置之不理。蘇東坡終於免不了一場牢獄之災，這一年他四十四歲。

似乎是命中註定，在年輕的蘇東坡參加科考時，似乎已經預示了他而今的下場。那還是蘇東坡二十二歲的時候，他隨同父親、弟弟三人同行到達東京，參加了中國歷史上最著名的一次科舉考試。兄弟二人都考上了，蘇東坡的文章寫得極好，這反而使主考官歐陽修極為猶豫。

北宋重文輕武，體現之一便是非常重視科考。科舉在北宋時已經成熟。為了防止作弊，考生考完之後，會有專人將試卷重新謄寫，並將姓名等相應的信息作密封處理。主考歐陽修看到了蘇東坡的文章，心下了然：從文章的風格來看，只有自己的朋友兼弟子曾鞏才寫得出。文章的見識和文采，排名第一是公允的。可歐陽修是個謙謙君子，為了避嫌只得將這篇文章委屈地排在了第二位。放榜之日，歐陽修大吃一驚，排名第二的考生不是曾鞏，竟然是剛過弱冠之年的蘇東坡。

蘇東坡這篇文章好是真好，用典也很恰當。另一位考官、當時的大詩人梅堯臣卻頗感困惑。因為蘇東城在文章中用了一個他不知道的典故。這個典故說，上古五帝時期，有人犯法。帝堯的法官多次請示要判刑，但帝堯都予以駁回。梅堯臣對帝堯的相關典故是熟稔的，從他的名字“堯臣”便可看出。而蘇東坡引用的這個典故，自己卻從未聽過。梅堯臣翻閱了大量的古書，也沒能找到這個典故的出處。不過梅堯臣是個厚道人，以為只是自己學識不夠，沒找到這個典故出處而已。同時他也非常欣賞這篇文章，蘇東坡這才僥倖順利過關。

發榜之後，蘇東城專門拜訪梅堯臣。梅堯臣說出了自己的困惑。蘇東坡滿不在乎地笑著說：“這是我杜撰的。”梅堯臣呆立在當場。當時的蘇東坡還是太年輕，可能沒有想到從前也有人抖過這種機靈，而落得個滿門抄斬的下場。這個抖機靈的人便是五歲就知道讓梨的孔融。

官渡之戰後兩年，曹操終於攻下了袁紹的大本營鄴城。曹操的兒子、後來的魏文帝曹丕進城第一件事就是闖入袁紹府邸，搶了袁紹的兒媳婦甄宓做了自己的老婆。作為聖人孔子的直系後代，孔融一直看不起太監的後代曹操。孔融敏銳地抓住了諷刺曹操的機會。他對曹操說，“當年武王討伐商紂王，在事成之後，武王的弟弟周公娶了狐狸精妲己。”曹操也是好學之人，回去翻遍了典籍，也沒找出這個典故的出去，只好虛心去請教孔融。孔融呵呵一笑，說道，“我是從當今發生的一些事情，去推斷出來的，是想當然啦。”禍從口出，孔融的行徑自然令曹操非常不爽，終於招致後來的殺身之禍。蘇東坡同樣是“想當然”，幸好碰上了個大度量的考官，這才有了金榜題名之喜。

不過，王安石不喜歡蘇東坡的那篇應試作文。蘇東坡的文章有戰國時的縱橫家氣，王安石說，“要是我是考官，就不錄取他！”蘇東坡對這位權傾朝野的人物也並無甚敬意，反而對王安石學問的古板屢屢嘲笑。王安石曾寫了一部《字說》，解釋漢字的起源。王安石對文字的解釋，有很多附會曲解。有時蘇東坡和王安石一起討論文字。王安石說，“‘波’字就是‘水’的‘皮’的意思。”蘇東坡應聲反駁說，“那‘滑’是不是‘水’的骨頭嗎？”

還有一次，蘇東坡故意戲弄王安石，對他說：“‘鳩’字是九隻鳥，想必是很有道理的。”王安石不知是計，誠心向蘇東坡請教。蘇東坡笑著說，“《詩經》裡說，‘鳴鳩在桑，其子七兮’，加上爺孃兩個，不正是九個嗎？”王安石這才知道著了蘇東坡的道，氣得目瞪口呆。這個橋段後來被金庸引用到武俠小說《笑傲江湖》之中。武林大會時有人罵桃谷六仙為“醜八怪”，旁人就說了，“他們才六個人，怎麼會是醜八怪？”另有一個人接口笑道：“加上爺孃，正好八個......”話沒說完，便有人捂住了他的嘴，使得他免遭撕裂四肢之禍。可是沒有人來捂蘇東坡的嘴，因此蘇東坡也就不得不承受這次命懸一線的牢獄之災。

圍繞殺不殺蘇東坡，朝堂之上進行了好幾番爭辯。最終還是皇帝打內心裡不願意殺掉這個天下文宗，只是將他貶官了事。蘇東坡被放了出來。看到藍天白雲如此美好，心中感慨萬千，不由得詩興大發。他當即作了首詩：“平生文字為吾累，此去聲名不厭低。塞上縱歸他日馬，城東不鬥少年雞。”這首詩用了好些個典故，暗喻掌權者都是一些小人。

蘇東坡寫好之後，口中吟誦兩遍。牢獄中的種種又浮現在心頭。他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喃喃自語地說，“我真是無可救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