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悼念孫立人將軍

冰心:悼念孫立人將軍

孫立人將軍是吳文藻在清華留美預備學校的同班同學。

我們是1923年8月17日同乘美國遊船傑克遜號到美國去的,但那時我並不認識他。

我們的相熟,是在四十年代初期,1942—1944年之間。那時我們在重慶,他在滇緬抗日前線屢立奇功,特別是在英國軍隊節節敗退之後,孫立人“以不滿一千的兵力,擊敗十倍於我的敵人,救出十倍於我的友軍”,在世界上振起中國軍人的勇敢氣魄!

孫立人常常要來重慶述職(所謂之述職,就是向蔣介石解說“同胞”們對他的誣告。他不是“天子門生”,不是“黃埔系”,總受人家的排擠!)。在此期間,他就來找清華同學談心,文藻曾把他帶回歌樂山寓所,這時我才得見孫將軍的風采。在談到他在滇緬路上的戰績時,真是談笑風生,神采奕奕!他使我們感到驕傲!

6月,當他調任臺灣總統府參軍長時,因一名部屬準備發動兵變而被罷黜、被看管。同年10月,孫立人將軍被臺灣政府免去職務,軟禁了33年,直到1988年蔣經國去世後,才由臺灣監察院公佈調查案,孫立人將軍才獲得自由,這時他已是88歲的憔悴老人了!

1990年3月,我曾通過臺灣的許迪教授給孫立人去了一封信,希望他能回大陸一行,不幾天就得到孫將軍的覆函:

婉瑩嫂夫人大鑒:

許逖先生來舍,朗讀手書,其於立人,尤殷殷垂注,聞之至為感篆。回憶同舟東渡,轉瞬遂近七十年,昔日少年,俱各衰邁,而文藻兄且已下世。人世無常,真不可把玩也。立人兩三年來,身體狀況亦大不如前,雖行動尚不需人扶持,而步履遲緩,不復輕快。有時腦內空空,思緒難以集中。比來除定時赴醫院作復健運動外,甚少出門矣。故人天末,何時能一造訪,暢話平昔,殆未可必然,亦終期所願之得償也。言不盡意。諸維珍衛。

順候著安

弟立人 拜啟

一九九〇.五.十五

在我的九十生日(10月5日)又得到他的賀電:壽比南山 弟孫立人拜賀

不料過了一個半月,有一位年輕朋友給我寄來一張香港《明報》的剪報,上面載“因兵變案軟禁三十三年,抗日名將孫立人病逝”。記者寫的“昨日”是11月21日!

屢次替孫將軍和我之間傳遞信息和相片等等的臺灣許迪教授,前些日子又給我來信說:“孫立人將軍的喪禮確是倍極哀榮,自動前往弔唁者一萬餘人,今後在臺灣大概不可能再有同樣的感人場面了……”

從許迪先生帶來的孫立人的相片上看來,三十三年軟禁後的孫將軍,顯得老態龍鍾,當時的飛揚風采已不復留存!本來應是三十三年崢嶸的歲月,卻變成蹉跎的歲月,怎能不使人悲憤?我少作的集龔絕句,其中有:

風雲才略已消磨,

其奈尊前百感何。

吟到恩仇心事湧,

側身天地我蹉跎。

竟是為孫立人將軍寫照了!哀哉!

1991年2月20日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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