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楚國鄢（今襄樊宜城）人。這個人非常有名，用現在的話說，就是”智慧與美貌並重“，因為他除了才華過人，長相也非常英俊，歷史最著名兩個美男子，其中一個是他，另一個是潘岳。他出身寒微，曾在楚襄王殿下為小臣，不得志，是屈原之後楚國有名的辭賦家。有說他是屈原的學生。但他和屈原的作風有所不同，他有詼諧幽默的一面，從他的《登徒子好色賦》中就可以看出來。《漢書·藝文志》載有宋玉賦16篇，不過篇目已不可考證。《隋書·經籍志》載有《宋玉集》三卷，也已亡佚。其作品鋪陳細膩，含蓄婉轉，情景交融，對當時和後世的辭賦創作影響深遠。

一、原文及譯文對照：

《風賦》

楚襄王遊於蘭臺之宮，宋玉景差侍。有風颯然而至，王乃披襟而當之，曰：“快哉此風！寡人所與庶人共者邪？”宋玉對曰：“此獨大王之風耳，庶人安得而共之！”（楚襄王在蘭臺宮遊玩，由宋玉、景差陪同。一陣風颯颯吹來，楚襄王就敞開衣襟迎風而說：“這風好痛快！這不正是我與我的子民共同享有的嗎？”宋玉回答說：“這只是大王享受的風，百姓怎麼能與王共同享有它呢！”）

王曰：“夫風者，天地之氣，溥暢而至，不擇貴賤高下而加焉。今子獨以為寡人之風，豈有說乎？”宋玉對曰：“臣聞於師：枳句來巢，空穴來風。其所託者然，則風氣殊焉。”（楚襄王問道：“風是天地間的氣流，它從四面八方暢通無阻地吹送過來，他沒有貴賤高下的選擇，什麼都能吹到。現在你卻認為是我專有的，難道有什麼說法嗎？”宋玉回答說：“我從老師那裡聽說，枳樹彎曲多叉，鳥就會來築巢；有空洞的地方，就會有風誕生。它所依託的事物不同，於是風勢也就不同了。”）

王曰：“夫風始安生哉？”宋玉對曰：“夫風生於地，起於青苹之末。侵淫溪谷，盛怒於土囊之口。緣太山之阿，舞於松柏之下，飄忽淜滂，激颺熛怒。耾耾雷聲，迴穴錯迕。（楚襄王問道：“那麼這風最初是從怎麼形成的呢？”宋玉答道：“風在大地上形成，從青苹的尖上興起，逐漸深入擴展到山谷，在山洞的洞口怒吼，沿著大山坳，在松柏林下肆虐。疾風身形不定，衝撞物體；風勢激揚，如同怒火飛騰，風聲如雷，風向來回交錯相雜。）蹶石伐木，梢殺林莽。至其將衰也，被麗披離，衝孔動楗，眴煥粲爛，離散轉移。故其清涼雄風，則飄舉升降。乘凌高城，入於深宮。（飛砂走石，摧樹折木，衝擊森林原野。風勢逐漸平息下來時，風力微弱，四面散開，只能透進小孔，搖動門栓了。風定塵息之後，景物顯得鮮明燦爛，微風漸漸向四面飄散。所以使人感到清涼舒暢的雄風，就飄動升浮，凌越高高的城牆，進入深深的王宮。）抵華葉而振氣，徘徊於桂椒之間，翱翔於激水之上。將擊芙蓉之精。獵蕙草，離秦衡，概新夷，被荑楊，迴穴衝陵，蕭條眾芳。然後徜徉中庭，北上玉堂，躋於羅幢，經於洞房，乃得為大王之風也。（它吹動花草，散發香氣，在桂樹和椒樹之間往來回旋，在疾流的水徊上緩緩飛翔。於是風吹拂水上的荷花，掠過蕙草，分開秦蘅，吹平新夷，覆蓋在初生的草木之上，它急劇迴旋衝擊山陵，致使各種芳草香花凋零殆盡。然後風就在院子裡徘徊，向北吹進宮室，上升到絲織的帷帳裡，進入深邃的內室，這才成為大王的風了。）故其風中人狀，直慘悽惏慄，清涼增欷。清清泠泠，愈病析酲，發明耳目，寧體便人。此所謂大王之雄風也。”（所以那種風吹到人身上，其情狀簡直淒涼、寒冷得很，清涼的冷風使人為之感嘆。清清涼涼的，既能治病，又可解酒，使人耳聰目明，身心安寧，這就是所說的唯大王所有的雄風呀！”）

王曰：“善哉論事！夫庶人之風，豈可聞乎？”宋玉對曰：“夫庶人之風，塕然起於窮巷之間，堀堁揚塵，勃鬱煩冤，衝孔襲門。動沙堁，吹死灰，駭溷濁，揚腐餘，邪薄入甕牖，至於室廬。（楚襄王說。“你對這件事解說論述得太好了！那麼老百姓的風，是不是也可以說給我聽聽呢？”宋玉回答說：“老百姓的風是從冷落偏僻的小巷中忽然刮起來的，揚起的塵土，煩躁憤懣地迴旋盤轉，衝擊空隙，侵入門戶。颳起塵沙，吹散灰堆，攪起汙穢骯髒的東西，揚起腐爛的垃圾，歪歪斜斜逼近用破甕口做的窗戶，一直吹到百姓住的草屋裡。）故其風中人狀，直憞溷鬱邑，毆溫致溼，中心慘怛，生病造熱。中脣為胗，得目為篾，啖齰嗽獲，死生不卒。此所謂庶人之雌風也。”（所以那種風吹到人身上，其情狀簡直令人心煩意亂，憂鬱苦悶，受到悶熱之氣，得了溼病，使人內心愁昔，生病發燒。風吹到嘴脣上就生脣瘡，吹剄眼睛上就使得眼睛紅腫，受風得病後使人嘴巴抽搐，咬牙吮咂、大叫，陷於半死不活狀態。這就是所講的老百姓的雌風呀。”）

二、註釋

楚襄王：即楚頃襄王，名橫，楚懷王之子，前298—前263在位。

蘭臺之宮：朝廷收藏典籍、收羅文士之所，也為楚王冶遊之處，在郢都以東，漢北雲夢之西。

景差：楚大夫，《漢書·古今人表》做“景磋”。侍：這裡代指侍從、隨從。

颯：風聲。

披襟：敞開衣襟。當：迎上。

寡人：古代君王對自己的謙稱”。邪：疑問語氣詞。同“耶”，

溥：通“普”，普遍。句：讀音”鉤“，彎曲的意思。

巢：名詞動用，築巢。

青蘋：蘋，蕨類植物，多年生淺水草本。

囊：洞穴。泰山：這是指大山。泰，通太

阿：山曲。淜滂：大風吹打物體發出的聲音。

耾耾：風聲。錯迕：盤旋錯雜。

蹶石：飛沙走石。梢殺，指毀傷草木。莽，草叢。

被麗、披離：四散的樣子。

衝孔：衝進孔穴。動楗：吹動門閂。楗，門閂。

眴煥、粲爛：色彩鮮明、光華燦爛的樣子。

升降：偏義複詞，“升”意。

邸：通“抵”，觸。華：同“花”。

芙蓉之精：芙蓉的花朵。精，通“菁”，即華（花）。

獵：通“躐”，踐踏，此處為吹掠之意。

離：經歷。秦蘅：本產於秦地的一種杜衡。

概：古代量穀物時刮平鬥斛的器具，此處為吹平意。

新夷：即“辛夷”，又名“留夷”，一種香草。

被：覆蓋，此處為掠過之意。荑楊：初生的楊樹。

迴穴衝陵：迴旋於洞穴之中，衝激於陵陸之上。衝，衝撞。陵，通“凌”，侵犯。

躋：上升，登上。洞房：指宮殿中深邃的內室。

中人狀：指風吹到人身上的樣子。中，吹中，吹到。狀，狀況，情形。

直：特意，特別。憯悽：淒涼、悲痛的樣子。

惏慄：寒冷的樣子。增：通“層”，重複，反覆。

欷：唏噓。析酲：解酒。酲，酒後睏倦的樣子。

發明耳目：使耳目清明。發，開。明，使之明亮。

寧體便人：使身體安寧舒適。

豈：通“其”，表示期望。塕然：風忽然而起的樣子。

堀堁：風吹起灰塵。堀，衝起。堁，塵埃。

勃鬱：抑鬱不平。沙堁：沙塵，沙土。

溷濁：指汙穢骯髒之物。溷，通“混”。

腐餘：腐爛的垃圾。

邪薄：指風從旁侵入。邪，通“斜”。薄，迫近。

甕牖：在土牆上挖一個圓孔鑲入破甕做成的窗戶。

憞溷：煩亂。鬱邑：憂悶。

毆溫致溼：驅來溫溼之氣，使人得溼病。毆，通“驅”。

中心：即心中。慘怛：悲慘憂傷。怛，痛苦。

造熱：得熱病。中脣：吹到人的嘴脣上。

胗：脣上生的瘡。得目為蔑：吹進眼裡就得眼病。

啗齰嗽獲：中風後口動的樣子。啗，吃。齰，咬。嗽，嚼。嗽，吸吮。獲，大叫。

死生不卒：不死不活。此言中風後的狀態。卒，通“猝”，倉卒，比較快地。

三、賞 析

風不是生命體，亦無雄雌之分，狂風之下，但王宮仍然空氣清新，老百姓居住的市井卻風沙四起，空氣惡濁，這本是宮廷建築物龐大、牆高院深，而市井建築低矮稀疏帶來的區別，但作者從聽覺、視覺、嗅覺對風的不同感知，生動形象地描述了“雄風”與“雌風”的巨大不同，通過這種巨大反差，表明君王、權貴等統治者與貧民生活的天壤之別。前者驕奢淫逸，後者悽慘悲涼。不聲色地揶揄，意在言外。

文章想像力豐富，觀點鮮明，鋪採細密，對比強烈，辭藻豔麗，行文流暢，暗含諷諫，是辭賦言辭華麗、託物諷諫的開先河者。清代文學家劉熙載評價說：宋玉《風賦》出於《雅》；《登徒子好色賦》出於《風》，二者品居最上。南宋文學家周必大評價說：此賦體似散文，但其漸畫風處，有王者、庶人不同，且押腳俱用韻，自是賦體，已開《赤壁》、《秋聲》等賦之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