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說/半路夫妻

司徒華 婚姻 蠕形蟎 得芬 得芬 2017-10-24

微小說/半路夫妻

文/燈下香草 來源/靜心寫人生

保華是我們村上的一位大叔,他脾氣暴躁,凡事愛動手。

第一次結婚後,打媳婦,那媳婦氣性大,直接喝農藥死了。

媳婦的孃家幾乎帶著半個村裡的人來了,要為死去的閨女討說法。保華懊悔地跪在大夥面前,任憑打罵。

本村裡有些長輩便為保華求情,年輕氣盛,誰也想不到會出人命,他已經認識到錯誤,悔不當初,任憑責罰,但凡提出的條件都能答應,只是人死不能復生,還望大傢伙給他條活路。

就這樣,媳婦的孃家人把保華糧囤裡的糧食都運了去,此事也就各自認命了。

從此以後十里八鄉都知道保華是個火爆脾氣,還害死了自己的媳婦,所以沒人敢再進他家的門了。就這樣保華單身了好多年。

保華有個哥哥早些年在部隊參軍,留在了南方成了家。保華哥哥在那裡認識了一個街坊,是個帶著三個孩子的寡婦。

這個寡婦就是後來的保華嬸兒。

保華哥哥向保華嬸兒提親的時候,自然沒隱瞞弟弟的婚史,但是隱瞞了前弟媳婦的死因。

保華哥哥跟保華嬸兒說,保華的第一個媳婦得了急病,突然亡故,所以保華深受打擊,這些年沒有再娶,慢慢年紀大了,婚事也就耽誤下了。

保華嬸兒一個女人帶著三個孩子,兩個女兒,一個兒子,兒子才剛剛三歲。日子過得苦不堪言,自然想成個家,找個忠厚的男人,能接納自己和三個孩子的男人。

於是,寶華嬸兒隻身北下,到我們村裡相親來了。

保華除了脾氣火爆,還真沒其他可以捏在手裡的短處。

他踏實能幹,有把子力氣,莊稼侍弄得好,年年豐收,糧囤滿滿。

農閒時保華就跟著建築隊幹活掙工資,一年到頭沒有幾天閒著。家裡院落雖然不大,但是收拾的乾乾淨淨。

保華嬸兒來相親那天,全村人都被她驚豔了。

村裡四十歲上下的婦女們年年風吹日晒,臉皮乾巴巴的,像皺了皮的幹棗。

可是保華嬸兒白臉皮,長髮還燙著波浪卷,要多洋氣有多洋氣。

那可是八十年代末,驚呆了我們這些沒見過世面的小土孩。

保華在前來相親的漂亮女人面前,那叫一個誠惶誠恐。

最終保華嬸兒同意了,後來帶著三個孩子嫁給了保華。

保華待那三個孩子特好,尤其待小兒子,抱在懷裡就像親生的一樣,整天兒子兒子地喊,那小孩也整天爸爸爸爸地叫。

大女兒和二女兒都在我們當地上了學。

小孩適應能力強,沒過個一兩年,三個孩子滿口我們當地的口音,南方口音一點也聽不出來了。

可是保華嬸兒在南方生活了將近四十年,口音改不了了,她說起話來軟軟糯糯的,我們都可愛聽了。

保華嬸兒從來沒幹過我們這裡的農活,怎麼學也是不會,這使保華叔很惱火。好多次人們都聽見他跟保華嬸兒在地裡大聲嚷嚷。

自從她們娘仨來了以後,村裡按人頭給了口糧地,原來是保華一個人種自己的地能忙過來,現在他種五個人的地,自然一個人不行,保華嬸兒得跟著幫忙,可是有時候越忙越亂,氣得保華叔直想動手打人。

好在附近在地裡幹活的人們,只要一聽到保華咋呼,就趕緊跑過去,提醒保華慢慢來,別急,別暴躁,慢慢來。

保華自然知道大傢伙的意思,就強壓著火氣教保華嬸兒,或是自己悶頭幹,不管保華嬸兒在一旁如何不知所以。

也許火氣越壓越大,終於有一天在保華嬸兒嫁過來三年以後,保華叔對她大打出手,那次是因為給棉花噴藥,有種蟎蟲如果不及時防治,棉花就會大面積枯死。

由於蟎蟲附著在棉花葉的反面,所以噴藥的時候,噴霧器的噴頭要從棉花底部開始朝上噴。可是保華嬸兒不懂活計,她費勁巴拉地幹了一上午,都把藥水噴在了棉花葉的向陽面,什麼效果都不會有,白乾。

保華叔發現後著急了,當時在地裡就用噴霧器杆,對著保軍嬸兒抽上了。等人們發現了以後,跑過來幾個男人把保華按在地上的時候,保華嬸兒已經被打的趴在地上起不來了。

保華嬸兒傷心了,孩子們也都傷心了,都抹著眼淚不理保華。

幾個長輩把保華叔叫到別處一頓嚎,第一個媳婦咋死的?讓你逼死的!你要是不打她,她能喝藥?還不改?這媳婦除了不懂農活,哪裡差了?!現在有兒有女日子過得舒坦了,燒得你不知道姓啥了吧?你還敢動手?反了你了!

保華回家以後對保華嬸兒畢恭畢敬,好吃好喝端到跟前,給自己的老婆認錯。

三年了,感情早就生根發芽,加上保華對孩子們那真是掏心掏肺地疼愛,儘管保華嬸兒傷心,還是原諒了他。

也不知道保華叔是死性難改還是怎麼回事,從那以後打保華嬸兒就像開了個口子,以後經常發生。

每次打過以後,保華叔就後悔,在保華嬸兒面前痛苦流涕,又是自責,又是認錯。

不得不說,一汪眼淚,再度示弱,幾句暖話,都是致命的武器,保華嬸兒一次又一次地原諒他。

於是保華叔和她的日子在打、罵、嚷、後悔、懺悔、撫慰的循環中度過。

人們一度認為保華嬸兒認命了,就這樣和他過下去。

可是有一天保軍嬸兒不見了,那個時候大女兒已經輟學,回南方去了姥姥那裡,大女兒在南方長大,說什麼也不願意留在這裡生活。

小女兒和小兒子還在當地上學,小兒子也有十歲了吧,在保華給他們做了七八年的父親以後,孩子和他們的媽媽一起消失不見了,還有家裡的大花貓,和新生的四隻小貓崽兒。

保華著急了!

那時候到處還都沒有電話,找人只能靠大家四處奔走。

在這三個月之前,保華叔曾在打保華嬸兒的時候,把一個暖水瓶朝她扔了過去,保華嬸兒胸部以及肚子被燙的脫了皮,住了半月醫院後回家養著。

養傷的這段時間,保華叔對她言聽計從,保華嬸兒一直淡淡的,好像沒怪他,又好像沒原諒他。保華怎麼也沒想到,保華嬸兒在身體完全康復以後會不辭而別。

村裡有兩個大叔跟著保華去了南方她的老家去尋找,當時保華在自己大哥家裡躲著沒出面,另外兩個大叔去了保華嬸兒的孃家。他們對老太太說,我們是保華的同鄉,外出做生意路過此地,受保華所託,來看望您老人家。

老太太喜笑顏開,說女兒和孩子總算走對了路,有了個依靠,我也放心,只是太遙遠不能常來常往。大外孫女回來了陪著我,倒也不算孤單,聽說那男人對老婆孩子都好,就是脾氣有些暴躁,你們回去以後多叮囑叮囑,過日子嘛,和和氣氣的才好。

兩個大叔回來後跟保華一學,保華傻了眼,這敢情老婆孩子都沒回來!

保華的哥哥又把保華給臭罵了一頓。

然後三個人又馬不停蹄地坐火車,從南方趕回來。

那個時候我在上大學,保華嬸兒走的時候正是在暑假裡,保華嬸兒特愛找我聊天,她說聽我說話不費勁,什麼都能聊的懂。因為我跟她說普通話。

她走的前一天,還到我這裡來過,當時我正和幾個小毛孩在那裡嬉鬧。保華嬸兒來了以後坐在旁邊的石墩上直衝我笑,我趕緊挨著她坐下來。

我問她,身上的傷還疼嗎?

她說不疼了,都好了。然後撩起衣服來讓我看,她的胸部和胸部以下結的痂都已經脫落了,皮膚很白,沒落下傷疤。

我感覺她好像有心事的樣子,以為她還在為保華叔動手打她而耿耿於懷。

便開導她說,保華叔除了他那臭脾氣,哪裡都好。這次好多人都罵了他,他以後肯定不敢打你了,他要是再犯,我就替你報警,讓警察來揍他。

保華嬸兒不說話,還是笑。

後來她就走了,我總覺得她好像有事。

第二天就聽說她和孩子們都走了。

其實我也以為保華嬸兒回了南方老家。

保華叔和另外兩位幫忙尋找的大叔從南方趕回來,才知道保華嬸兒沒回去。

我然後去找了保華叔,告訴他,嬸兒在走的頭一天到我那裡去過,但是什麼也沒說,就讓我看了看已經痊癒的傷。

保華叔大悟,在村裡,她最愛和你說話,她心裡惦記著你,那是和你去告別呢。

我問,那她有沒有什麼惦記著的事情呢?

然後他們順著這個思路尋訪到了孩子們的學校,在老師那裡打聽到,保華嬸兒在走之前給孩子們辦了轉學手續,取走了孩子們學籍檔案。

然後順著找,終於知道保華嬸兒到了三十里之外的另一鄉鎮。

人找到了,那家的男人是保華嬸兒自己選的,是趕集做小買賣的。前幾年死了老婆,兒女都成家單過了,保華嬸兒是趕集認識的他,在保華叔拿水燙了她以後,保華嬸兒就鐵了心要離開保華叔。

她知道保華叔是真心對她好,也真心對孩子好,可是她受不了保華叔凡事都愛動手打人的毛病。

在她的燙傷好了以後,趕集時看到男人就把自己的心思跟人說了,那個男人自然同意,保華嬸兒漂亮溫柔,儘管提出要帶兩個孩子一起過去,那個男人還是滿口答應。而且保證供孩子們上學。

就這樣,保華嬸兒進了別人的家門。

任找上門的保華叔如何哀求,保華嬸兒就是不和他回家。

保華嬸兒說,她怕了,怕孩子們都還沒長大,就死在保華叔的手裡。

兩個孩子都在旁邊站著,據說當時兒子抱著大花貓,女兒抱著裝著四個小貓崽兒的紙箱,都等著媽媽一點頭,就跟生活了七八年的爸爸回家。

是啊,保華太愛孩子們了,這麼多年從來沒動過他們一個手指頭,尤其別人都說那個兒子長得越來越像保華,保華心裡越來越高興,整天就當自己的親生兒子養。

可是保華嬸兒就是不同意回去。

僵持中,小兒子哭了,對保華嬸兒說:“媽,你和姐姐留在這裡吧,我要回家陪爸爸,我不想等爸爸老了以後沒人管,等我長大了我要出去打工掙錢養著爸爸……”

據說兒子一哭,女兒也哭了:“媽,咱回去吧,爸爸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以後我們好好看著他,他要是再敢打你一回,我們再離開他行不行?”

跟過去的村裡人也都紛紛替保華求情:是啊,再給保華一次機會。隨即對保軍呵斥:保華,你聽好,要是再敢打孩子他媽一手指頭,全村人沒人管你,讓兩個孩子也從此和你斷絕來往。

就這樣,保華嬸兒和孩子們被接了回來,還有那幾只貓,在回來的車上,兒子摟著貓,保華摟著兒子,問他:你們怎麼把貓都帶出來了。

兒子說:“媽媽說你肯定會到處找我們,沒空喂貓,我們怕貓餓死。”保華聽了以後抹了把眼淚。

從此保華叔洗心革面,再也沒打過保華嬸兒一下。

可是保華嬸卻沒有太多福氣享受保華叔對她的一腔熱愛。

兩年以後,保華嬸兒患上了肺癌。

起初一直咳嗽,還以為是著了風寒,患了感冒。就到診所裡抓了些感冒藥,一直不見好,就又去抓了些感冒藥,什麼清肺止咳的、止咳化痰的,吃了一大堆。直到有一天保華嬸兒咳出了鮮血,全家才慌了神兒。

到縣醫院一檢查,肺癌晚期。

保華叔當時就在醫生辦公室裡哭上了,把自己兜裡的存摺遞上去,哀求著:“孩子他叔,你要給他媽把病治好啊,她還沒享福呢,花多少錢都治啊。”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哭得醫生都跟著落淚了。

晚期了,沒得治了,好吃好喝伺候她最後一程吧。

保華嬸兒的病無異於就是晴天霹靂,把保華叔給打懵了。

平日裡保華叔什麼都想過,他想著到過年時要給保華嬸兒買套新衣服,她的衣服都太舊了。他想著哪天要保華嬸兒再把頭髮燙起來,就像當初來相親時那麼好看。他還想著,等以後日子好了,帶著保華嬸兒去城裡看看……

保華叔唯獨沒想到的是,保華嬸兒竟會比他先走,還走的這麼早。

保華叔感覺特無助,他動不動,就落淚,守著保華嬸兒也忍不住。

保華嬸兒一看他的眼淚,就知道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命不久矣。

保華嬸兒反過來勸保華叔想開些,以後跟孩子們好好過日子,保華嬸兒還說,有他在孩子們身邊,她才能放心走。

在後來的日子裡,保華叔帶著保華嬸去北京看了天安門,逛了王府井。後來又領保軍嬸兒到了省城,遊了大明湖,逛了趵突泉。

那段時間保華嬸兒過上了前所未有的開心日子。

兩個月後,保華嬸兒走了,走的很安詳。

從此,保華叔和兩個孩子一起生活,想保華嬸兒的時候就去她的墳上哭一場。

前幾年,保華叔的兩個孩子都結婚生子,保華叔給兒子看著孩子,享著天倫之樂。

有一天,我在老家碰見保華叔拎著個小馬紮,抽著菸袋從外面回來。

我跟他打招呼:“叔,出去溜達了?”

保華叔一笑:“我去你嬸兒的墳上跟她拉呱去了。”

我聽了心裡酸了一下。

聽說保華叔這幾年在嬸兒的墳前不哭了,就坐著,一坐就坐大半天,坐在那裡抽著煙,和保華嬸兒說話。

先前兒女們感覺這樣不好,勸他不要去。

保華叔的眼睛一下紅了:“我想你媽哩,那咋辦哩?”

從那以後兒女們也不說了,隨他去吧,半世夫妻,一世情,能對媽媽思念成這樣,也算是媽媽的另一種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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