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村裡的人

黍子 故事 忻州新聞 2018-12-16
我們村裡的人

偏關縣樓溝鄉有座王峁山,在王峁山的山腳下有一個古老的小山莊叫杏埝村,那就是生我養我的地方,也是我一直魂牽夢繞的故鄉。

自從一九九零年老父親去世後,三十多年我再也沒回村裡住過,逢年過節和孩子們一起去墳上給父母和妻子燒點紙也只是路過村頭匆匆地瞟一眼。

雖說離開村子幾十年了,但是村裡的一些人和事至今還是清晰地印在腦海裡,特別是兒時熟悉的一些人更是記憶猶新,儘管有些人已經故去,但他(她)們所做過的一些亊至今仍深深地留在我的記憶裡。

(一)二娃隊長

二娃隊長的大名叫賀二娃。二娃隊長是村裡的人們對他的暱稱,因為農業合作化時他就是農業社的組長,一九五八年人民公社化後他又當了生產隊長,一當就是十來年,所以人們也就習慣了,都叫他二娃隊長。

二娃隊長和我是一個村的,又都姓賀,按照家譜我們是同輩,所以我叫他二娃哥。二娃哥是個苦命人,七、八歲上爹媽就下世了,就留下他一個人,東家吃一頓,西家吃一頓,基本上是吃"百家飯’長大的。二娃哥不僅爹媽死的早,而且連一個親近的人也沒有,一個外甥還不是親外甥。

二娃哥一輩子沒娶老婆,從我記亊起,他就是一個人孤苦伶仃地過著,一個人住在村西頭的一孔土窯洞裡。因為他人緣好,又是光棍漢,所以一到冬天,每天晚上他那小小的土窯洞裡總有不少人來和他打塔嘴(閒聊)

二娃隊長平生有兩大特點,一個特點是辦亊公道。那是人們有目共睹的,無論是農業社當組長也好,還是公社化後當隊長也好,他從來不沾集體的一點便宜。別看他每天出工最早,收工最晚,在勞動中又是搶著髒活重活幹,評工時大家都要給他多評點工分,但他說什麼也不讓,他說我一個光棍漢,家裡又沒什麼拖累,早出點晚回點也沒什麼,為什麼要給我多記工分呢?二娃隊長的另一個特點就是嘴饞。說起二娃哥的嘴饞那真是遠近聞名的。你別看二娃隊長是一杆人,可要是說起做吃的來,他一點也不嫌麻煩。每年春天,他都要抓一頭小豬兒喂。別人勸他說你一個人汗手汗腳的,一天除了做飯,還得三飢兩頓的餵豬子,不嫌麻煩?可二娃隊長總是笑著說:"不麻煩,各人喂上個豬兒,冬天殺了後頭頭蹄蹄,油油水水不是過個好年嗎?′′每年秋天一打下黍子,二娃隊長連黍子幹也等不上,一碾下黍子他就把溼黍子磨成面,連夜也要把那頓黍子糕吃了,還給起了個好聽的名字叫‘活捉黍子糕’。

我教書那些年,每年秋假我都要回到村裡參加隊裡的收秋。在勞動中常常向二娃隊長提出這樣的問題:二娃哥,你為什麼不娶個老伴呢?看你一個人多孤單。每當我提出這樣的問題時,他總是看看我,好半天才慢騰騰地說:“不待得娶了,一來咱年齡大了,二來家裡又窮,你看人家誰還願意跟咱呢?再說多少年了,一個人也過慣了。”聽他這麼一說,我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有一年(忘記是六幾年了)秋假我回到家裡,妻子告訴我說,就在不久前二娃隊長去世了,他走的挺可憐,走時身邊沒有一個親人,喪亊還是隊裡給辦的。

二娃隊長走了,他只給人們留下一座孤零零的墳墓。

(二)“活菩薩”賀二媽

賀二媽的大名叫靳拴女,“活菩薩”其實是人們對她的敬稱。人們為什麼稱賀二媽是活菩薩呢?原因很簡單,就是打我記亊起,就知道賀二媽憑藉自己的一雙神奇的妙手不知道醫治好了多少人的疾病,尤其是對孩子們而言。賀二媽究竟是向誰學的鍼灸,她的師傅又是誰呢?這個問題還是讓賀二媽自己來回答吧。

賀二媽說她所以靠扎針能給娃娃們治病,完全是自己捉摸出來的,年輕時自家孩子多,時常有不是今天這個孩子頭昏,就是明天那個孩子腦熱,孩子們病了又沒錢請醫生,無奈之下,她便自己拿針給孩子們扎扎。說也奇怪,經過扎扭,孩子們的病也就好了。久而久之,賀二媽便學會扎針。慢慢的村裡頭誰家的孩子有個頭昏腦熱的就尋她給去治。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不僅本村的孩子病了讓她給治,就連鄰近村莊的娃娃們病了也來請她去治。賀二媽給孩子們治病從來不要任何報酬,一年四季不管白天黑夜,好天賴天,只要有人來叫,她二話不說拿上針包包就走。幾十年,賀二媽不知給多少孩子們治過病,所以大夥都稱她為“活菩薩”。當然賀二媽是在當時醫藥不發達的時候,又是人們無錢請醫生的情況下,醫治的也是小孩子們感冒傷風、飲食之類的小病而已。不管怎麼說,在當時那種缺醫少藥的年代,賀二媽能給孩子們治好病,那也確實是大家的救命恩人,所以,大家稱她為“活菩薩”一點也不為過。

賀二媽其實是我的親大媽。我父親弟兄七個,賀二媽原來是我大爹的老婆。大爹長什麼樣,我沒見過。聽父親說賀二媽嫁給我大爹後生了一個女兒,叫改轉子,我們叫改轉姐。改轉姐三歲時我大爹便病故了。大爹去世後,大媽便帶著三歲的女兒改嫁了,嫁的男人是從史家畔搬到杏埝來的,也是姓賀,叫賀二,和我們是本家,按輩分我們叫他賀二爹,原來的大媽我們也就改叫賀二媽了,以後我們一直叫她賀二媽。

賀二媽改嫁後一共生了四個兒子,生活一直過得很貧窮。我記得賀二媽曾對我們說過,她家最窮的時候,問別人家借上一碗米全家要吃四、五天,每頓做飯抓上一把米熬成清的能照見人影的稀粥,全家分著喝。

解放以後,賀二媽家的生活才一天天好起來。四個孩子都很爭氣,老大賀和小從五十年代初到八十年代一直是村裡的黨支部書記;老二賀挨才抗戰時就參加了八路軍,後來在戰鬥中犧牲了,賀二媽家就成了烈屬;老三和老四都是本本分分的農民,而且都已成家立業,賀二媽後半輩子也是兒孫滿堂。

賀二媽挺長壽的,一直活到年近八十才去世。她出殯的那天,全村人都參加了老人的葬禮,特別是她親手給治過病的人都恭恭敬敬地跪在她的靈前,給她燒了紙,磕了頭。

(三)福柱大媽的小磨聲

從我記亊起,每天一吃罷早飯總會聽到隔壁傳來咯吱咯吱的小磨聲,聽起來聲音是那麼的清晰,是那麼的吃力,這聲音的傳來,說明了福柱大媽新的一天的勞作又開始了。

為什麼大媽在隔壁推磨我們在家裡還能聽的那麼真切呢?原來我們家的院子緊挨著福柱大媽家的院子,再往東面就是前面提到的“活菩薩”賀二媽家的院子,看起來三個小院很早前是一座莊窩,後來可能是老輩們分家才將一個大院壘起兩堵小石牆一分為三了,人們習慣稱福柱大媽家為大窯,賀二媽家叫東窯,我們家叫西窯,福柱大媽家的門口在她家的院子裡,窗戶卻在我家的院子裡,說起來這並不奇怪,要知道我們現在三家的院子當初是一個大院子啊。我家西窯正對著她家的窗戶,所以大媽家的小磨一動,我們就能聽的真真切切。

為什麼福柱大媽每天上午都要推小磨?我也曾經問過媽媽,媽媽說她家院子裡倒是有一合大石磨,磨臺又高,磨扇又厚又重,大媽個子小,一來夠不著,二來推不動,家裡的男人又不幫著推,所以大媽只好在小磨子上磨面了。因為福柱大媽家的窗戶在我家的院子裡,窗臺也不高,到了夏天,大媽嫌家裡熱,有時會把窗子打開涼快涼快,我便會爬上她家窗臺上看大媽磨面。

大媽家的窯洞是土窯洞,一進門對面盤著爐臺,後正面放著一頂退了紅漆皮的木頭躺櫃,櫃頂上擺著一些零七碎八的東西,窯頂上上著幾根窩樑,小石磨就安在土炕挨窗臺的三角柺子上,福柱大媽盤腿坐在小磨旁,右手握著小磨把子,左手往磨眼裡撥拉著糧食。只見大媽握著小磨把轉一圈,身子就往起欠一欠,頭部就會往前傾一傾。隨著咯吱咯吱的小磨聲一圈圈磨細的麵粉就會從小石磨中間流出來,有規則的落到磨臺下。磨上一會兒,福柱大媽就將磨碎的糧食用籮子篩一遍,然後再把籮子裡的圪生倒到小磨上再磨。就這樣,大媽磨了籮,籮了磨,直到磨出來的面夠中午吃一頓了大媽才會停歇。

福柱大媽身體瘦小單薄,一雙小腳走起路來一扭一扭的,她叫什麼名子我不知道,反正我從來沒見過大媽的孃家人來過。福柱大媽窮了一輩子,苦了一輩子,怕了老漢一輩子。福柱大爹脾氣不好,動不動就會給老婆發脾氣,只要大媽稍有不慎,他就會立起眼來訓斥一頓,就連吃飯時大媽給他拿的筷子兩隻不一般長短,他也會立起眼哼一頓。福柱大媽活了一輩子,在丈夫面前總是像耗子見了貓一樣,從來沒有舒展過。後來生產隊有了碾米機、磨面機,人們再也不用扛著石磨磨面了,但福柱大媽卻沒有等到這一天。當人們看著那柴油機帶動小鋼磨把一袋袋粗糧磨成細細的麵粉時,福柱大媽卻離開了人間,到另一個世界長眠去了。

(四)老羊倌尤四

在我們杏埝有一位從合作化到一九八零年去世一直當羊倌的放羊老漢,那就是尤四。尤四姐弟五人,他是弟兄中最小的,所以叫尤四,按照村裡的習慣,不管是不是同姓,都要按輩分稱呼,不是叔叔大爺,就是哥兒姐妹,因此我便管尤四叫尤四哥。尤四哥小的時候種過地放過羊,抗戰時候還當過民兵小隊長。尤四哥有個口吃病,也就是人們常說的“接喀子”,你和他說話時得等好長時間,因為接喀說一句話總是先哇、哇、哇上一氣才能把要說的那句話說出來。

老羊倌尤四雖然放了一輩子羊,可他卻從來不吃葷,不管是豬羊肉還是大牲口肉,甚至連雞蛋也不能吃。記得有一次晚上生產隊裡開會。開完會有幾個社員說,今天還早力,要不咱們買上些雞蛋打平夥吧(農村有打平夥的習慣),於是有人便出去買雞蛋,有人燒火。不大工夫,雞蛋也買來了,水也燒開了,煮上雞蛋後,人們便溝一句樑一句,東一句西一句的閒叨啦起來。

雞蛋煮熟後,人們便興高彩烈的扒著吃雞蛋,只見尤四哥剛吃了一口雞蛋就趕忙往院子裡跑,人們還以為院子裡出什麼亊了,於是人們忽啦一下子跑到院裡一看,尤四哥正蹲在那裡哇哇的吐雞蛋呢。

七十年代後期,我家也養了幾隻羊,一直是尤四哥給放的。那時候羊工錢不貴,放一隻羊一年才兩、三塊錢,而且放羊的數目是以農曆四月初八來確定的,四月初八以後下下的小羊羔不用出羊工錢。

尤四哥不僅會放羊,也會給羊抓絨剪毛,因此凡是僱他放羊的人家春秋兩季不用再僱人抓絨剪羊。尤四哥剪過毛的羊就像剪刀在羊身上畫過一樣,斜是斜紋紋,順是順紋紋。尤四哥伺弄了一輩子羊,所以對羊非常精通,他一看羊的膘情就能估出羊的出肉率。只要他用手揣一揣羊的脊樑就會知道這隻羊能殺多少斤肉,而且每次估摸的都不差上下,因此人們常說,你問杏埝尤四買羊不用想瞅他的便宜。

一九七九年夏季,我家和尤四哥的二兒子正好都是僱匠人碹窯。早上我去舊院尋東西還碰見尤四哥正趕著毛驢給二兒子家馱水,當時我還問他吃過早飯沒有。就在那天下午聽人們說尤四哥頭天丟了一隻羊,他上午去尋羊到後晌還沒回來,他的幾個孩子們正到處找他呢。後來我們也去幫著尋找,直到晚上也沒尋見。第二天早上,人們才在大路畔的一個圪牢裡尋見他,可是他早已去世了。尤四哥走了,他是為了尋一隻羊而失足跌死的,其實他放的羊並未丟失,而是原來那隻羊頭天跑到他外甥巨才子的羊群裡了,巨才子也沒數羊。後來很長一段時間人們還埋怨巨才子,如果要是他當天放羊回來數一數羊,他四舅(尤四)也不會死去。

(五)五保戶賀二虎

賀二虎是成五叔的二兒子,他們姐弟三人,在他小的時候姐姐就出嫁,先是尋的吳城的,離婚後又嫁給了西溝秦玉慶,哥哥叫賀貴虎。他家祖輩在杏埝村也是老財人家,土改時被定成地主,不過到他父親已經是破落不堪了。在他四歲的時候母親就已經去世了,是老父親把他兄弟倆拉扯大。二虎子比我小一歲,我們倆是同輩,他叫我在林哥(我的小名叫在林),他的父親叫賀成五,我們叫成五叔。成五叔小時候念過書,識些字,在我們村也算是有文化的人了。我十來歲的時候,村裡辦冬學,成五叔是冬學老師,我和二虎子都在冬學唸書,後來到樓溝村唸書。

賀貴虎成家以後,二虎便和他父親相依為命,他一直沒娶老婆。一九六九年冬天,他父親去世後,賀二虎成了杏埝村第三個光棍漢。

賀二虎從小腦瓜子挺靈,經常愛鼓搗一些小玩意,不管買上什麼玩具他都要拆開撥弄撥弄。小時候見村裡有人拉胡琴,他也照著樣子動手仿著做一把,說也奇怪,儘管沒學過,可是一拿起來還真的能拉出個調調來,無論二胡四胡都能拉,連笛子也能吹,在我們同齡人中,數他心靈手巧,不論學什麼,一學就會。後來他又跟著西溝他姐夫學擀毛氈,出師以後便成了有名的氈匠。

後來人們不鋪氈子了,二虎子也放棄了氈匠活,在家裡和哥哥種地了,有時也出去打打零活。再後來他也老了,又勞動不行了,政府給他定了五保戶,日子還過的不錯。特別是神河高速公路開始,二虎子就給工程上下夜看車,看一夜車也能賺百十來塊錢。二虎子膽子挺大,晚上一個人在野地裡看車也不嫌怕。前年209國道改線,公路正好從我們村通過,於是二虎子又攬下了黒夜在工地上給看機械。幾年來二虎子也攢下個幾萬塊錢。他經常在微信上和我聊天,說他現在一個人的生活過的挺好的,冰櫃裡經常有肉。他給侄兒子看門,有時侄兒媳婦回來給他壓上些粉條子,想吃豆腐了就去樓溝買上幾斤回來放進冰櫃裡,甚時候吃也方便,有時也去哥哥那裡吃。別看二虎子已經七十八歲了,但他的身子板還挺硬朗,有時還過樓溝和人們打打小麻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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