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 碾子 黃米糕

黍子 故事 聚焦包克圖 2018-11-30
姥姥 碾子 黃米糕

姥姥,碾子,黃米糕。

文/慧傑

回想起姥姥的一生都是眼淚。

姥姥出生在一個特別貧窮的家庭,聽媽媽說,姥姥的爸爸還討過飯。姥姥出生在正月初八,在村裡傳說是八仙過海的日子。本來姥姥的父親要把她扔掉,就因為她出生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裡,家裡老人說她也許是福星,她才逃過了這一劫。

姥姥十六歲就嫁給了我的姥爺,一生中生了四個女兒一個兒子。姥爺是村裡的民兵隊長,身材高大,模樣也不錯,但卻是個酒鬼。自姥姥嫁給姥爺的那一天起,姥姥就成了家裡的重苦力。家裡大小的輕重活,都壓在了她單薄的身上。姥爺從來沒給家裡挑過一擔水,脾氣還不好,經常對姥姥呼來喊去。沒事就和村裡一幫不正經的女人扯皮。日子久了,村裡難免風言風語。可姥姥因為出身窮,對姥爺的這種行為敢怒不敢言,經常趁孩子們不在時偷偷掉眼淚,默默地獨自忍受著把孩子們撫養長大。

姥姥家有一頭毛驢,它是姥姥最大的幫手。無論上山砍柴,還是拉碾子、壓玉米、碾黃米,毛驢都十分賣力。姥姥特別疼愛她的驢,每天干完活以後,姥姥都會割一大筐青草給它。姥姥家門前有條大河,河邊的青草一尺多高,營養豐富。姥姥把它的驢喂的膘肥體壯,身上的毛油亮,像綢緞似的。村裡有一臺碾子,是全村人公用的磨面工具。碾子由於使用率高,邊緣和稜角被磨的又亮又滑,碾轅雖有些裂紋,卻也是油光鋥亮。每到節日或村裡有紅白喜事,碾子前總是一派繁忙景象。小時候,每當姥姥去壓面的時候我都跟著,不是為了幫姥姥幹活,而是為了爬在碾子轅上打悠悠。每次當我爬上去後,感覺驢拉的非常吃力。最讓我好奇的是,每次姥姥總會用一塊黑布把驢的眼睛蒙上。後來才知道,一是怕驢看到碾子上的面偷吃,不好好拉磨;二是怕驢轉圈兒轉的頭暈。

姥姥四十八歲那年,姥爺因為過度飲酒,在一天夜裡大口吐血,僅僅活了五十四歲。姥爺死的時候我只有六歲,我清楚的記得姥姥坐在靈棚前放聲大哭的場景。根據當地陰陽的安排,姥爺的靈柩要停放七天,出殯的頭一天晚上是孝子賢孫及生前好友弔唁的時刻。姥姥請了鼓匠班子,院子裡用五色紙糊的各種紙火擺滿了每個角落。夜黑了,孝子賢孫及朋友開始輪流燒紙跪拜,鼓匠很賣勁的整整吹了一夜,第七天上午姥爺終於要入土為安。姥姥看著姥爺的大紅棺材漸漸遠去,哭得背了氣。從此以後,姥姥成了村裡最年輕的寡婦。

我十二歲的時候,姥姥隨舅舅從農村搬進了城裡,好多人勸姥姥再改嫁,舅舅和姨姨們都不同意,所以姥姥孤單了多半輩子。姥姥為舅舅哄大了三個孩子,為三姨哄大了三個孩子,最後沒有一個能留在她身邊照顧她。姥姥由於年輕時受苦太重,落下了病根兒,六十歲的時候身體就垮了。後來還被檢查出有心臟病,生活自理都成了問題。舅舅只顧照看自己的生意,有時候好幾天才回去一次。姨姨也都各有各家,各有各的難處,不能守護在姥姥的身邊伺候。這樣姥姥吃飯就成了大問題,經常餓著肚子。

記得2011年大年剛過,我特意去看了看姥姥,她的臉色非常難看,我用身上唯一的五十元錢給姥姥買了兩瓶很大的黃桃罐頭,沒想到這一次竟成永別。我剛回包頭一個月就接到了舅舅的電話,聽到電話裡舅舅低沉的聲音我已預感到姥姥一定是去世啦!確實姥姥去世已經三天了。我頓時如雷轟頂,悲痛萬分,急匆匆和朋友借了五百塊錢買了火車票往回趕。我無法想象看到姥姥棺材的那一刻。

一進姥姥家的大門,我癱倒在地上,好幾個表弟表妹圍了過來。我被他們攙扶著走進院裡,院裡除了來來往往忙碌的人就是花圈和紙人。引魂幡隨風飄擺,滿院都是燒紙和香的味道。院子正中間搭著靈棚,姥姥的棺材停放在裡面。我趴在姥姥的棺材上哭的死去活來,我的哭聲裡有對姥姥的懷念,有對姥姥的愧疚,也包括自己的委屈和憋屈。被弟弟妹妹們死拉硬拽的拉進了屋裡,媽媽、二姨、三姨、四姨、舅舅,還有好多親戚在屋裡商量事情。三姨給我端過來一碗燴菜,夾了個黃米糕讓我吃,我哽咽著吃了一口。糕還是黃米糕,可是味道變了,已經不是姥姥用碾子壓出來的味兒,還有些發苦。

和姥爺去世一樣,弔唁的晚上,院子裡響起了嗩吶聲。這天從早上就開始下雨,一直下到半夜。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雨,嗩吶聲悽慘而蒼白,伴著雨聲響了一夜。我坐在姥姥的棺材邊,直到凌晨四點多才昏昏沉沉的睡了!

第七天上午要出殯,舅舅將殤灰盆舉過頭頂砸碎在門口,姥姥的棺材在一片哭喊聲中抬上了汽車。姥爺的墓地在一座大山頂上,送葬車走到山腳下突然開始下起了雪,雪越下越大。好在人多,眾人把棺材抬上山頂。山頂上風大雪厚,都分不清東南西北,車上拉的紙火和花圈被大風颳的滿天飛舞,我的天……這是個啥日子呀?難道是姥姥在懲罰這些不孝的子孫嗎?難道是姥姥不想和姥爺合葬在一起嗎?姥爺活得時候和姥姥天天吵架,是姥姥不想和姥爺在另一個世界繼續吵架嗎?

來到墓穴口我看到了墓穴裡姥爺的大紅棺材,下葬的人很嫻熟的把姥姥的棺材吊進了墓穴裡,姥爺和姥姥時隔二十多年後又重新廝守在了一起。我心裡默默的祈禱他們見面後不再爭吵,姥姥入土不到五分鐘天氣突然又開始放晴。太陽晒的姥姥的墳頭黃燦燦的直冒熱氣,那冒起來的熱氣就像小時候姥姥蒸黃米糕一樣,味道是那樣的甘醇!我有意深深地吸了一口嚥進了肚裡。送葬的隊伍開始陸續的往回返了,我回頭看了看姥爺和姥姥的墳頭,心裡一陣淒涼,淚水不由得又流了下來。

時至今日,姥姥去世已經五年了。我不再愛吃黃米糕,也不想吃黃米糕。不管沾多少蜂蜜和白糖,黃米糕依然那麼的苦,在我心裡姥姥用碾子壓出來的黃米糕才是最香最甜的。

作者簡介:劉俊傑,號慧傑,多層立體剪紙藝術家。包頭市最美書友會理事

相關推薦

推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