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學大師周汝昌曾寫過文章評價田蘊章書法

書法 周汝昌 藝術 歐陽詢 王羲之 漢脈傳承 2018-12-16

歐楷真功講硯田

從小受父親的薰陶,喜歡書法,書法之中最喜愛、最敬重的是歐陽詢正楷書,因此,時常留意天下擅長歐體楷書的書法家。我是一個鄉村寒士,限於見聞,所知不廣,心下總覺得精於歐楷者似不甚多,未免是一件憾事。有人會問:你也寫字,還有專著,最尊奉的是書聖王右軍,這大家皆知;怎麼今天忽然又說你最愛的、求之不可多得的卻是歐楷,此為何故?請你解說一下如何?我答:這很簡單,我重歐楷其實就是竭盡可能地追尋右軍的書法。右軍書法痕跡如今傳世的不論是唐摹、石刻、法帖、集書……卻是行草書了,正楷幾乎成了鳳毛麟角。據說,六朝時代梁武帝最愛右軍書,把天下所有王書網羅罄盡,金玉裝裱,分門別類,蔚為大觀。可是,當陳破樑時,梁武帝一把大火把這些平生聚集的無價珍寶整個燒燬,悲嘆道:「文武之道,今夕盡矣!」從此,天下再不見右軍真書的半點痕跡。那麼,我們追求書聖楷法的學習者,欲學行草,範本甚多;而欲求真楷的間接傳本,就只有一條渠道,這就是歐陽詢的楷書遺蹟。北宋大書法家米襄陽評歐書時,特別標明:「真到內室」,這是何意呢?就是說若論真書(真書即楷書)那麼只有歐陽詢學到了、達到了右軍的法度、精神,這是一個最好的證據;既然如此,我為了尋求右軍楷書的遺法就必然要想盡一切辦法學習歐楷。剛才說過,多年來我遍求天下精於歐楷者,沒想到正如唱京戲的道白所說:「遠在天邊,近在當前」。原來,精於歐楷的名家就在我的故鄉天津衛,他的大名是田蘊章先生,身為南開大學東方藝術系教授。

我剛才說過,天下學各體書法者,為數不可勝舉,而獨獨擅歐體正書者少,若問此又何故?答案只有一個:難。問者又進一步追詰:此難又在何處?我答:那難處可不止一端,你得具備很多條件:第一,你需要有足夠的腕力,否則你表現不出歐楷的那種美學特色。我的老師顧隨先生是上世紀北方一大書家,我問他:您的學書大致線路如何?他答:草書且不說,正書我本來是從歐楷入手,歐書用筆變化最為豐富,學起來很難琢磨,然而還得有天賦的腕力,因我腕弱學歐楷就覺得吃力,難到好處,於是我才改學褚書。這一席話對我的啟發引導的作用十分重要,而深有所悟。原來,唐初四大書家號稱:歐、虞、褚、薛(請注意,虞名位原在歐之上,為什麼反列歐下呢?這就是漢語四聲的奧妙,常人不知講究;他的次序陰平、陽平、上聲、去聲、入聲,所以如果排四個人的名次是以四聲為次,而不是單據他的年齡名位。例如,宋代四大書法家:蘇、黃、米、蔡也正是如此,例子太多,今不枝蔓),褚遂良書法家雅稱褚河南(原是學歐書的弟子),他早期的書跡如《孟法師碑》其楷書筆法原保存著歐書的很多特點,後來,才運化形成了他自己更成熟的特有風格。我說這些,用意仍然只有一點,通過顧先生的話,你可以悟到學褚書看來比歐法更多變化——我所謂褚書又比歐書筆法更多變化者,是說兩大名家比較起來,筆法變化在形跡上表現出來的更為明顯,而歐筆的變化隱含在內是不易察覺的,孰不知學褚較學歐反而容易多了。千言萬語我是說,我在故鄉突然發現了歐體楷書名家田蘊章先生不覺喜出望外,這是一位真正的書法家,我仍借用米襄陽的話,我看他的書法成就可以說是「真到內室」——內室者是指王右軍的又一變稱。我這篇短文題作「歐體真功說硯田」,這個真是雙關語,歐指真書正楷,又指田先生的真實不虛的功力,我覺得這個「真」字才是我們理解中華書法藝術史的一個最為重要的關鍵詞。然後,我把文房四寶之硯,比做耕耘之田,這個比喻修辭由來已久了,但我又特別用它正是為又一雙關語,這個田又兼指田蘊章先生的貴姓高名。我和田先生的書法之緣是與田先生並無晤面的機會,就轉煩親戚替我求田先生書寫了一幅佳作,其內容是一首我的九十自述律詩:

年少風華比並難,何期伏櫪笑衰殘。

平生志業歸文史,一味情腸怨恕寬。

借玉通靈深有愧,為芹辛苦豈無歡。

良桐與我同焦處,珍重朱弦忍亦彈。

這幅楷書裝裱好有近四米長,是田先生的力作,他素來也不肯為人書寫這樣的巨幅,因此,我特別感念他的高情盛誼。田先生不但是在書法實踐上功力過人,而且著述豐富,有《九成宮禮泉銘探源》、《歐楷解析》、《田序歐陽詢楷書蘭亭記》等等大作,在天津電視臺、因特網上都有專門的書法講座,給芸芸學子帶來學術知識和藝術營養。

我幼年十五歲以前,沒有離開過父親身邊。父親在故鄉那一帶小有書名,求者甚多,而我就是父親的小書童,研墨、抻紙,條幅、春聯、對聯、四扇屏、《朱子治家格言》等等。應該提一句的是,父親還善「榜書」,既給商號題大匾額。當時並無放大的技術,一律是用特大斗筆,也稱大抓筆,只見他抓起鬥筆不加思索,毫無遲疑之態,三個大字一氣呵成,筆筆到位,絕無弱處,更無敗筆,當晾在平地看還不見奇特,等到刻成懸起來,那氣概才充分顯露出來,令人感覺真是不同凡響。他這種榜書的真功夫來自何處?正是歐公示範,並無後世俗書的夾雜成份。再說父親還是趕上過清代末年科考的人,他必須還得會寫考卷的楷書,而清代考卷書人人皆知,講的是:歐、顏、柳、趙,而真正能寫歐書考卷的只有清代最初順、康時期的舉人,稍後比如到雍、干時代寫歐楷考卷的人就越來越少了,絕大部分都是顏魯公、柳公權、趙子昂這些人的面貌氣質了;從這一角度來審視書法史也可以看到中國書法史上歐楷之珍貴不是一個人的愛好、感情問題。所以,歸根到柢,本篇拙文要表明的就是故鄉天津衛高等學府有了田蘊章先生這樣一位歐體真功的名書家,真是地方文化領域上的光彩,而通過他來溝通古今由歐書正楷而上溯右軍的風貌、筆法,就成為一項更大的書法成就。我這樣說不是空話,只舉一例,你今天看到的歐書正楷的方筆硬尖(硬尖者有稜有角的方肩)完全是從右軍那兒得來的,證據就在你看唐摹傳本《蘭亭序》中,「因記所託」的「因」,「向之所欣」的「向」,這兩個重筆掩蓋字以及「遊目騁懷」的「目」等,這幾處特有的側筆尖法是何等的赫赫奪目,這種方折尖法在右軍之前的楷書大家鍾繇筆下就是無法找到的,明白了此點,書法之道思過半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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