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家孫鶴:文人書法——當代書法的重大缺失

書法 藝術 陳師曾 中國歷史 視界藝術 2017-06-08

書法家孫鶴:文人書法——當代書法的重大缺失

文人書法——當代書法的重大缺失

文/孫 鶴

學術大師陳師曾1921年所著《文人畫之價值》中首先為“文人畫”下定義:“何為文人畫?即畫中帶有文人之性質,含有文人之趣味,不在畫中考究藝術上之功夫,必須於畫外看出許多文人之感想,此之所謂文人畫。”由此可見,文人畫之價值在於“畫外”的“文人感想”,而不是“畫中”的格局技巧等“藝術上之功夫”。實際上,文人畫之價值也正是文人書法之價值。文人書法的價值亦不在於書法本身,而在於書法之外的文人氣象與寄託。

縱觀中國歷史中書法的生成及發展,有一條明確的主線,這就是它生長於傳統文人之中,藉由傳統學問的滋養。所謂國學或者說傳統學問,造就了中國傳統文人獨特的精神氣象及人格魅力,傳統的經、史、子、集四大類別的學術成果和學術思想,是探知中國人文精神的通衢,書法恰恰是在這些學問的蘊含之中,才滋長出那份雋永蘊藉的內涵,擁有了那份獨特的被陳師曾稱為“高尚意趣”的“文人氣”。而這“文人氣”,在單純的書法領域之內無論如何勤苦用功都無法獲得。即便是在20世紀初的民國時期,因西學東漸,中國學術開始了學科分化,書法也始終被包括在人文學科之中,與文史哲等傳統學科為一體,從而使民國書法不失那份筆墨之外的寄託;儘管有了治一種專門之學足可名家的現代學術理念,但晚清時期的一流學人嚴復、康有為、梁啟超、章太炎、王國維等仍然走傳統治學理念的通人通才之路,尤其是康、樑對於書法的實踐和理論導向,更是一時間成為了引領時代風尚的標杆。

在中國高等教育的歷史上,率先在研究生教育中開設書法課的是20世紀30年代的金陵大學國學特別研究班,執教者胡小石,師從一代通儒李梅庵,精通樸學,是一位諳於文史、工於文字、長於金石、能詩善賦而兼擅書法的通才,他的教學是將書法植於舊學的基礎之上,以學養書,以書娛性,因此才會有了《漢碑集釋》的作者高文、《金石甲骨論叢》《金石文獻篡論》的作者遊壽、《博物館》的作者曾昭燏、《涉江詞》的作者沈祖棻等諸位傑出弟子,他們中被目為“書法家”的人實則其自身不以書法為必求,卻俱為一代大家,成材率之高令後人望塵莫及。早年以詩學才華為閩東四大才女之一著稱的遊壽,終生以“金陵舊學”治學,對傅斯年坦言“畢生志在為學”,而非志在書法,卻成就了她書法的書卷氣與金石氣兼具的崇高品格。進一步看,胡氏大弟子、衣缽傳人高文及其同窗曾昭燏等又何嘗不是如此?

時至今日,學科細化,專家多如繁星,這一方面體現了現代學術的進步,另一方面也必然使傳統學術的固有框架被打破,甚至可以說支離破碎,從而改變了書法飽受舊學滋養的固有生存環境的基因,也改變了書法的成長方向。書法成為藝術學之下的一門獨立學科,更多地講究技巧與造型,與傳統學術的訓練與養成關涉不深,且漸行漸遠。孰不知書法的支撐點有兩個:一為技術,二為境界。前者很重要,它保證了法度的確立;而後者則是決定書法藝術精神高度的因素,它展示人的靈魂和真實的內心世界,因此它超越於技術之上,是決定書法品質中那一層形而上意義的更加重要的因素。時下書家更在意書法的技法與形式,務求技術之精熟、形式之創新,均不過“為使周郎顧”。也許,“周郎”的確是“顧”了,然而,書作卻不能使人感動於心。何者?書者自己無動於心,徒具形式之設計而已。試想三大行書,王羲之《蘭亭序》書於逸氣滿懷、興味酣濃之時,其胸中快意與淡淡的傷感傾瀉淋漓;顏真卿《祭侄文稿》書於滿腔悲憤、聲淚俱下之時,其胸中失去親人之痛與對叛匪逆賊之恨交織奔湧;蘇軾《黃州寒食詩帖》書於人生失意悽苦、生死難測之時,其胸中孤寂絕望的悲觀與難卜未來的抑鬱,從深沉低吟到放聲傾訴,慟徹心扉。這些墨跡的完成均沒有形式設計之反覆推敲與深思熟慮,一篇即興手稿,一篇亡者悼文,一篇自書詩文,卻成了書法史上的蓋世華章,原因何在?只有一個答案:情動難耐之刻,書於必書之時。因此,我們理解了陳師曾的話:“蓋藝術之為物,以人感人,以精神相應者也。有此感想,有此精神,然後能感人而能自感也。”

學科細化,不惟書法在失去舊學的基礎後大傷其神,也使絕大多數從事傳統學術研究的學問家遠離了書法,更談不上如康、樑般做到學人引領書法。他們憑藉專業研究的著述完全能夠滿足職業和業績的考核需要,何勞染指書法而費多餘之功呢?遺憾的是,如此書法獨標藝術一幟,脫離文人舊學養成;學問家僅作學術考究,不涉書法之途,便將文人書法置於一個十分尷尬無奈的境地:一方面書法不再有更多機會因為滲透書者內在的舊學素養,表現出文人書法的書卷氣,另一方面也不易展現文人書法中那種不惟技藝是求、僅訴一己衷腸的自在、清雅、蘊藉之美。當代書法更多的是“為人”,而文人書法則是“為己”。“為人”必不自由,無自由便無自在;“為人”必定入世,入世便無清雅;“為人”無需真情,無真情便無蘊藉。

文人書法是國學素養的體現,其要素在於學人的人格理想、學識積澱、才華稟賦、精神境界的綜合與昇華。而這些不可或缺的要素的生成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又絕無捷徑,只有舉畢生心力沉潛為學,韜光養晦,方能養就書法“之中”那一重“文人之性質”、“文人之趣味”,以及書法“之外”那一重“文人之感想” 的可貴品質。文人書法基因變異的現實,導致具備這種品質已成為當代書法所難能,因此,文人書法在當代書法的重大缺失在所難免,這不僅是當代書壇的一大遺憾,也將成為影響歷史評價當代書法的重要參數之一。

文人書法的缺失已然難返,我輩所能做的,除了瞻仰前輩,目送落花流水之外,也還有另一種選擇——步踵先賢,勉力躬行。

書法家孫鶴:文人書法——當代書法的重大缺失

孫鶴書法作品

書法家孫鶴:文人書法——當代書法的重大缺失

孫鶴,1962年生於河南開封,著名當代人文書法家、漢字學學者,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中國楹聯協會會員。

中國政法大學人文學院教授,中國政法大學藝術經紀研究中心主任,碩士研究生導師。河南大學歷史系本科,獲學士學位;湖北大學中文系漢語言文字學專業,獲碩士學位;首都師範大學書法文化研究所,獲博士學位。之後入中央美術學院書法方向博士後流動站,成為中央美術學院建院以來第一位書法方向博士後。

獨立擔任國家級藝術科學課題《秦簡牘書藝術研究》的主持和研究工作,並順利結項。專著《秦簡牘書研究》《中國書法百家檔案》《書聖王羲之》《藝術史—人類情感的表達》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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