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大師歐陽中石講:什麼是書法?

書法 歐陽中石 藝術 文學 拙風齋書法文化 2017-06-07

書法是什麼呢?我是這樣想的,它是一門關於漢字書寫的學問,關於漢字書寫的學問。我想在這個問題底下,我談幾個方面的想法。我說它是關於漢字書寫的學問,那我先談一下漢字。我覺得我們的漢字實在太了不起,它在遠古的時候就擺脫了語音上的阻礙,語音上的阻礙,在紛雜的語音中它跳出來,找到了一個可以傳達自己想法的信息,它找到了一個形體,這個形體就是客觀事物的形體,是客觀事物的形體,它把這些事物的形體勾摹出來,體現在自己的手下,不管你是什麼樣的口音,在看到的形象上是一致的,因此,它才有可能彼此交流思想。這一點是突破了聲音的限制,突破了時間的限制。因為說話,當時能聽見,過後就不存在了,它突破了聲音的限制,突破了時間的限制,拿出來了一個大家可以共識的形象,把它變成一個符號,記錄了下來,很容易取得了大家的共識。當然,我們好多朋友的民族他們有他們的想法,延續著聲音的系統走了下來,我們很尊重,但是我們沒有走聲音的系統,我們走了形象的系統,自有我們走形象的道理,而這個道理,展示了我們民族的聰明才智。聽大師歐陽中石講:什麼是書法?

至於那一番描摹的辦法,也是相當了不起的。所以我說,他是以形體為主,而是把人們的認識集中起來,做了一個反映,這是我們的漢字。這個漢字的貢獻,應當說我們的民族我們的國家,始終和這種漢字糾纏在一起走了過來,在歷史上,立下了不可代替的功勞,所以我說,我們的漢字太了不起了。我們的祖先,也太了不起了,要描摹一個形象,多難吶,是我們看到一隻鳥,可以寫成一個鳥樣的形式,畫個腦袋,有個眼睛,有個翅膀,有兩條腿。畫個馬它就有四條腿,馬和牛有什麼區別呢,都是四條腿。不能全用四條腿來說,要表示這四條腿得把這個馬橫過來看,才看得見這四條腿,到底是馬呢還是牛呢?我們的祖先想了個辦法,馬橫過來看,牛豎過來看,腦袋上長上兩個角,這是它的特點。一下子就出來是牛,而不是馬,那牛是這樣,那羊呢?羊的耳朵衝下了,這一上一下,區分了牛和羊,一偏一正區分了馬和牛,太高明瞭,太高明瞭,這是一個方面。聽大師歐陽中石講:什麼是書法?

有許多抽象的事情你怎麼表現呢?有個鳥畫個鳥,有個“走”怎麼畫個走哇,畫個走它也不動彈吶,不是錄像啊。我們的祖先想出了辦法,畫成兩個腳,這兩個腳要並在一塊,這是站立一前一後這是走道,很清楚,一想,又明白了。所以我說,我們的祖先也可以把一些抽象的概念,用形象的辦法,把它表現了出來。所以我們的漢字,是科學的結晶,把它體現出來了,又是一種藝術的結晶。一些形象,我們可以採取不同的側面來看它,有一些抽象的概念,我們可以用不同的形象,採取一些放在一起的辦法,來把它展示出來,不致產生誤解。這一點應當說流傳了這麼多年,是了不起的。聽大師歐陽中石講:什麼是書法?

我覺得還有一個問題,我想把它提高到哲學的高度來認識它。我們的漢字,我們曾經把它分成若干個部,每一部找一個代表,比方木字邊,草字頭,這些每一部裡頭找出一個代表,叫部首。我們看它有多少部首呢?我們列出來,二百來個。這等於說把我們的漢字做了一個分類,分類在人的認識上,是一種人類的進步。康德,把認識事物,劃出了十大範疇,是了不起的貢獻;門德列夫做出個週期表,也是一個了不起的貢獻,難道我們把我們的漢字分成二百來個部不也是了不起的貢獻嗎?可見,我們的祖先在認識上,早已經達到一個類的認識。所以我覺得這是我們感到自豪的,我們應當很好地珍惜它、尊重它的。這是說,我們的漢字問題,尤其在歷史的行進中,由這種字體改成那種字體,由那種字體再改成那種字體,與時俱進,一直在修改中,這說明它伴隨著我們的社會在向前發展中。聽大師歐陽中石講:什麼是書法?

我下面還想說,由於我們的漢字,由於我們要想把一個很複雜的漢字寫出來,很艱難,很自然也就形成了我們的漢文,這又是一個了不起的發現。所以我有這樣的想法,不一定是看法了,我覺得,我們的古文很了不起。比方說,在《書經》裡面記載說,大家都對桀非常憤恨,想把他趕緊消滅掉,就說:“時日何殤,餘及汝偕亡”,什麼意思啊?就是你這個太陽,什麼時候掉下來,你掉下來,哪怕我和你一塊都死掉,都可以。這個話太簡練了,時日何殤,餘及汝偕亡,這樣的話是老百姓當初就這麼說的嗎?他哪兒有這麼高的修養啊,是人們把他這番話寫成了文字,不得不壓縮,所以字簡而文繁。

文化大革命中,我們大家都流傳一句話:“是可忍,孰不可忍”。這句話什麼意思,說如果這種情況,可以忍受的話,還有什麼東西不能忍受呢?我們得說這麼多話,可是它說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大家都明白,它的文字太簡潔,太簡潔了。所以這一部分,我們應當看到,它也是我們的成績,也是我們高度的成就。所以我說,漢字,漢文,都是了不起的。我們今天如果搞出一個書法作品,寫個“你的”,“我的”,“我們的”,“大家的”,等等許多“的”往上一寫就沒法看了,就把它寫成一首詩,沒有層次,很簡練的話,就很好,來一個“與時俱進”,就好得很。我們不能這樣呆著,我們要和時間,和寶貴的時間一塊往前走。你說吧,羅嗦得很,可是來一個與時俱進全解決了,這是我們珍貴的文化。所以再說書法是關於漢字書寫的一門學問,在說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我應當先把漢字漢文它們的珍貴處,談一談我的想法。不一定全是對的,但是,總有一點是對的,哪怕一點點,值得考慮。

我們古代的文化,歷史悠久,說起來的時候我們很自豪,而那些東西,就是這樣流傳下來的,就是用人用手,用筆一點點抄寫下來的,就是這樣流傳了好多年。如果我們從印刷術開始的話,不是很近了嗎。我們推到宋也知道,前面還有很長一段輝煌的時期,不都是用這些文化保留下來的嗎。

下邊我想再談,這樣一個問題,漢文字的書寫,它的意義所在。漢文字書寫的意義,我著重再把我們的漢文字,書寫的問題強調一下。我有這樣四句話,我說,我們是作字,就是寫字,作字行文寫的是字,而表達的是文,作字行文,幹什麼?文以載道,如果我把話就說到這裡的話,我們的印刷,我們的電腦,都可以做到,也可以寫字,也可以把字顯現出來,我要說的是後邊兩句話,以書煥採,煥發出神採。以書煥採,用書的辦法,使這個字煥發出它的神采,賦以生機,使它有了勃勃的生機,這就是說我們要把它寫活了。

我們的文字,應當說,特別是我們的漢字,應當是從三方面。我是從三方面來說它的意義,是記錄,是交流,可以用它來記錄,可以用它來交流,還有一個比較大點的用處,是廣而告之,可以寫大了,擺開大家看,這個話大家也許不大同意,那寫大了不和寫小了一樣嗎?不一樣,咱們有這個傳統習慣,要寫大了。就在春秋的時候我們的國家裡頭,就有的國家興出了一種風俗,叫做懸書,在城門上懸書,懸掛出大的字來,讓大家看,鄭國就這樣一個習慣。這一個縣城裡面,這一個地區裡面,有個什麼大事兒,需要告訴大家,寫出來,寫成大字,貼在牆上,懸書,我們的屋裡掛個中堂也是懸書,掛個對聯,也是懸書,這都是懸書。這個傳統一直到現在,廣而告之,讓大家都知道一下,給更廣的人來看,一個要看它的內容,一個還要看它的藝術表現。我們寫文字,也就是把我們的心扉打開,讓大家欣賞到,讓大家理解到。當然,我希望自己拿出來的東西,是美的,文是美的,詩是美的,字也是美的。字有什麼美不美呀,差多了,而那個美與不美有的並不需要大拆大卸,只需要在重要的位置上一點點就了不起,就可以有的扔在大街上,扔在大街沒人看,有的就確實可以傾城傾國,那是很了不起的。我想為了說明問題,我想給大家看一點東西。

如果說,只認得就沒錯的話,您看看這個字,我拿反了,其實反了一樣,您看也沒錯,這麼看也是蓋。其實我寫的時候,寫一半就夠了,寫一半一折就是一個整的,太平均了,太規範了,但是,精神沒有。你再看這個,這是我儘可能模仿著王羲之寫的那個“蓋”寫的,他寫的不正,中間這一筆上來就跑旁邊去了,歪的。可是呢,它又這麼來回一拽,一撐這個字又正了,它給人顯出一種勁頭,一種氣勢,站著挺著個胸,下面很嚴密,很嚴謹,這就大不相同了。所以,王羲之還是寫得好,他把這字規矩的寫成了不規矩,沒勁的寫成了有勁的。

我想請大家看看這個字。這是個什麼呀,泉水的泉,少了一筆,我為什麼少寫一筆,我有個想法。我說其他的東西呀,我都儘可能寫得一樣,就差這一筆,我還沒做。就這麼一點一筆,就可以決定這個字的好壞,好看不好看,看好了就差這一點兒了,沒錯吧,是泉吧,規範得很。你看這個,比那個怎麼樣,這兩個哪一個好一點,是這個好一點,還是這個好一點,這個是吧,為什麼呢?它這個有點精神這地方,一半,這個全寫上了,倒挺賣力氣,都寫全了,可是它顯得沒有精神了,好像睡覺了。再請大家看這個,它更偷懶,兩邊都不挨著,就寫了一個小點兒,這兩個看哪一個精神呢?左邊這個,它好像睜開眼了,白眼珠也看見了,這個閉著半個,這個徹底睡了,這都是差的就這麼一點兒的事情,就出來了不同的形象,不同的美感,感受大不相同。所以,用書的辦法來煥一煥採,煥一煥它的神采,煥發一下它的神采,是有意義的,是有意義的。如果不研究點兒藝術的要求,這字還真不好辦。大家看這倆字,在一張紙上,各佔一半,寫了兩個一般大的字,夠一般大的了,但是,現在看起來,是不有大有小,不一樣了。這嘴太大了,這個嘴可以把人吃了,不是字一般大嗎?不行,這兩個字就是寫得不一般大,倒是一般大了,寫成一般大,倒有大有小,所以這都是一些藝術上的結果,所以,我覺得我們的漢字的書寫又有極大的學問。

如果說我只簡單地提到作字行文,文以載道的話說了一半,而且,別的辦法也可以解決。而以書煥採,賦以生機,這一點上那就手寫大有可為了。所以,我覺得作為漢字的書寫,把它做成一門學問,這是應該的。雖然它做出來的作品是一個藝術的結果,圍繞著這個藝術,又有很大的學問。比如寫的字是哪個字,寫的什麼文,你得研究研究寫什麼文吧,如果文不對題,就會出笑話。我看到一個朋友家,他們剛結婚,有他的一個朋友,就送他一幅字掛在牆上了,我一看就笑了,我說怎麼他敢寫這個詞,他也敢掛這個詞,寫的什麼呢,剛結婚嘛,“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不很好嗎?可是,我理解這句話不是這個意思,是怕分別。蘇東坡是寫給分別的,咱們都長久,老活著,我也見不著你,你也見不著我,可是天上月亮,你也可以看見它,我也看見它,咱們兩個雖在千里之外,你通過月亮,我通過月亮,交換我們的感情吧。這送給一個新結婚的行嗎,人家剛結婚就分居兩地,這就不行了,能隨便亂寫嗎?寫的文合適不合適,這得很好地思考,有很多出笑話的字。我到了一個大的飯店裡頭,很豪華,等到出來這個住宿的屋子到飯廳去的通路上,有一個大圓門很講究,上面寫了四個大字,叫做歸去來兮,恰好這個作者就在我旁邊,我問他:這四個字什麼意思,他覺得你怎麼文化這麼低呀,就是歸去來兮,回去再回來呀。歸去來兮,我說這是誰說的,一個古人,一個古人,那個古人?古人是這意思嗎?就是這個意思,我認識那個古人不是這個意思,他說什麼意思,他是說回家去吧,下邊一句話沒說,就是這兒不接待呀,飯店裡能掛這話嗎?他不懂,歸去來兮是什麼意思,他的文才太差了,隨便寫就不行,就出洋相了。所以,我們寫字能隨便寫嗎?必須學文,必須要有文學的知識,必須要有歷史的知識。

我知道一個國外的代表團來,他就問到一位接待者,哎,我很喜歡何子臻的字,何子臻是清代的何紹基,他說我很喜歡何紹基的字,主持的朋友說,何子臻來了沒有,怎麼搞的,這都是現實的笑話。我們不能隨便寫一個詞,我們不能隨便寫一段話,我們必須要有字有文,文以載道。我們的時代現在需要什麼呢?我們的時代需要怎麼樣歌頌我們怎麼寫出東西來,才反映我們現在的時代?我們時代在前進,我們就應當把我們的思想交給我們的時代。我們的寫字、作文,一切都要為我們的時代服務。我們的國家,我們的時代正需要我們來感受。我們感受的結果,就是覺得幸福,當然我們要歌頌。我們要用我們的心裡的話寫出歌頌的話來,我們的時代需要我們歌頌的是今天,甚至於往後,我們得跟得上。我們的氣息,我們的思想,都隨著我們的時代脈搏在前進,才能使我們的書跟上時代。

所以我深刻的感覺到,我們要想把寫字這件事情、把書法這件事情,做成一個不被拋棄的一個非常有用的學科,非常為我們國家所需要的一個學科的話,那就得好好學習。要把古今中外都要通起來,要通古今,知高低,這是我要談的第二個問題。

我還想談一個關於藝術創作的問題。我知道,我們現在的藝術家們很多,應當說這些藝術家,他們用他們的藝術生命,投入了創作。創作了許多了不起的作品,五花八門,但非常好,我都很尊重。我認為,他們付出了辛勞,把他們的才智學問都加進去了,在我眼裡都是好的。但是我要教給我的學生,我要使我的學生全能,就和打靶一樣,我能打那圓心,我也能不打圓心,你躲開圓心我也打到你,高明。不能說我哪兒都會打,就是不會打圓心,這不行。所以我們希望培養的學生是哪兒都能打,只要我想打到你你是躲到哪兒我都打到你,公正的我會,不公正的我也會。怎麼才能全能,就是要學,這一個字,這一個“學”字。我講了幾十年,是不是把人都教會了,我發現很難。

什麼叫學,學就是把別人的作為我的,變成我的,這叫學了。不有一句開玩笑的話嗎,什麼叫富有呢?我的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這我就富有了;你的是你的,我的也是你的,我就窮了。我們現在需要的學生我的是你的,不是說我的、社會的、古今的、中外的都是你的,你能不能拿過去,要肯拿過去你就是學了。“學”這個字,就當一個把不是我的變成我的,這就是學。常常說,我要融會百家,你融會了誰了,你怎麼融的,百家的你都會嗎?你除了你的之外,別人的你會嗎?你自個兒就會你的,你用不著學,你睡覺都會。這個事兒我們都要想清楚,咱們別騙別人,更重要的是別騙自個兒。我發現,天底下有一個傢伙,最好騙,別人都不好騙,就是自個兒最容易騙,一騙他就信,值得深思。

所以我覺得,我們搞這門藝術,搞這門學問,我們應當有一個胸懷,把大家的變成自己的。因為我是一個教書匠,我必須要把上下古今的全告訴你;我的學生,我希望他們都佔有了它們。我覺得只有這樣做,我才對得起他們,他們也真不騙自己了。所以我三句話不離本行,都說的是教書匠的話,都是教的別人的那些好的話,我自己的沒有。所以,我今天談的不是我的書法觀,而是我對書法的一些想法。如果哪兒說得不對,請大家告訴我,有的我不一定接受,但是我一定很好地去思考。我說的實在話,謝謝大家,耽誤大家很多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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