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畫譚——釋家·道家·畫家(一)

書法 佛教 王蒙 倪瓚 色彩軒藝術空間 2017-03-26

一道畫譚

釋家·道家·畫家

——初中海

中華文化的長河發展至魏晉時期,因之佛教的傳入而注入了新鮮的血液,尤其是在中國生根興盛的禪宗,自初唐開始猶如“黃河之水天上來”,奔騰澎湃,滲透了中華文化的每一部分,同儒、道共同構成傳統中華文化之主流。以書法繪畫而論,尤其是於佛禪老莊受到的滋潤與灌溉更是根深蒂固。北宋黃庭堅曰:“餘末嘗識畫,然參禪而知無功之功,學道而知至道不煩,於是觀畫悉知其巧拙”。晚明董其昌則用禪宗的玄祕與“頓悟”做為闡述其書畫理論的微妙法門,著名的“南北宗”之說在中華美術史上佔據了非常重要的一席之地。清初“四僧”之一苦瓜和尚之“一畫”論尤為妙絕:太古無法,太樸不散;太樸一散而法自立矣。法於何立?立於一畫。近人黃賓虹翁言之:“乃若格高思逸,筆妙墨精,道弸於中,藝襮於外,其深遠之趣,至與老子自然之旨相侔。”無功之功、無法之法、老子自然之旨,不同的口吻卻共同道出了中華文化精神尤其是中華書畫傳統以“天人合一”為最高境界的本質。落葉知秋,一斑窺豹,由此四家,當知烙印之深、形響之巨。時下吾輩寫字作畫欲得些許“天機”逸趣乎?於蒲團上悟吧。如今的書畫作品人間煙火氣太濃了一些。

一道畫譚——釋家·道家·畫家(一)

南宗與北宗

一涵湖水,一抹平波,一座茅亭,一叢小樹,就是這些極其普通常見的江南景物,唯其展現於倪雲林的筆下,方可傳達出一種地老天荒式的寂寞與沉默。而大山堂堂的崇高之美,整體全景的宏偉之美,筆健墨濃的厚重之美,寫山真骨的磅礴之美,范寬之筆墨可使鬼神驚,能夠極為準確地表現出北方高山峻嶺的神韻和氣勢。觀賞倪畫,可得“忽逢幽人,如見道心”的心會神交,彷彿釋迦的拈花、迦葉的微笑,此中之真意妙解於心而勿需一語一言。披覽范寬,千巒聳翠,華夏龍吟,入眼入心,頓生“慷慨起悲歌,巍嵬浩氣生”之意。雲林為南宗山水中一位標誌性的巨擘,而范寬則是北宗山水一座後人永難逾越的標杆。“南宗”、“北宗”,孰高孰低?何來優劣?晚明董其昌以來爭論喋喋,當今畫界時人也多有為偏愛所張目者。而竊以為,南宗“筆簡形具、抒寫性靈”之逸趣朗朗為吾之所愛也,北宗客觀全景整體地“寫山真骨”之謹嚴法度亦為吾之所喜耶,我輩學之習之當取與一己性靈所近者而為之,點滴之得即大福也,荒有餘暇坐而論道乎?

妙哉文人畫

“閒身自得江湖樂,雅志偏於翰墨親”。當人類歷史行進到元代,一向“以道自任”的士階層由於極為特殊的政治原因,霎然成為“時代棄子”,滿腹經綸卻報國無門,於是相當多的文人們轉而遊優林下而專心繪事,借之“舒絡情懷,以藝調心”,自此帶來了繪畫創作兩個非常明顯的變化,將宋金以來的以“寫意”為精神內核的文人畫推向了一個後人難以逾越的高峰,而且一直到明清兩代,文人畫都佔據著畫壇要津:

其一,改變前人為滿足“臥遊”享受需要所採取的搜妙創真的創作方法,“不以目為目,而以心為目”,將眼中山水昇華為心中山水,講究“心賞”“心觀”,所謂“適興”“自娛”或“寫胸中逸氣”,變描為寫,不為物役,不受法拘,“清水淡墨,冥和大道”,將胸中之意轉化為畫作之逸。其二,詩書畫一身三任,相互映發,“使書法內涵和文學意蘊,在山水和人物、花鳥畫中,得到了充分的滲透”,既大大地強化了畫面構成的形式美感,亦深深地深化了畫面意境的情感內涵。

“寂寞闌干淚滿枝,洗妝猶帶舊風姿。閉門夜雨空愁思,不似金波欲暗時”,元初錢舜舉,自甘隱遁遠離廟堂,如美人芳草高情避世,由其詩而知其畫,《梨花捲》乃自喻也,展讀之則令人“清虛日來,譚穢日去”。趙吳興則似廟堂碧梧,身處紅塵而自然清雅,《秀石疏林圖》以書入畫與唐代張彥遠之“書畫同源”頗有會心,“石如飛白木如籀,寫竹還與八法通。若也有人能會此,方知書畫本來同”,力倡筆墨的書法韻味,強調其相對獨立的審美價值,為造型筆墨向意象筆墨的轉變而張目。高房山雖為北人而久在江南為官,“暇日策杖,攜酒壺、詩冊”縱心調暢於江南名士和佳山佳水之間,堪比無心之白雲,淡然丘壑,《雲橫秀嶺圖》法乳二米,種武董巨:翠峰巍峨,白雲飄渺,樹木蔥蘢,溪水迢迢,“真如蒙莊所謂佝僂承蜩者,蓋心手兩得,物我皆忘者也”,讀之“非唯使人情開滌,亦覺日月清朗”也。縱觀之,錢、趙、高三家,在由宋畫向元畫的繪畫史進程中,皆為濃墨重彩的華章。若細而論之,則錢舜舉更近於宋,是以宋來表現元畫、文人畫的情感,而後兩家則更近於元。明代董其昌於《畫禪室隨筆》中,稱趙為“元人冠冕”,整個元代畫風因之而“提醒品格,眼目皆正;譽高為”畫至二米,古今之變,天下之能事畢矣。獨高彥敬兼有眾長,出新意於法度之中,寄妙理於豪放之外,“……所謂遊刃有餘,運斤成風,古今一人而矣。”

元中期以後,黃、吳、倪、王四家灼然玉舉,山水畫正式文人化,元畫風範至此真正確立,並扼據中國傳統繪畫大宗之位,而為後世追風躡武至今。四家之中,黃公望縱身大化,無物無我,如山間之清風水上之明月,整個人生都在極力追求天人合一的超越境界。其山水造境深靜明澈,神超形越,雖是自家煙雲供養之所,卻“正自引人著勝地”。而尤其是他所具有的“正宗法派”、“典範圖式”的意義,“可師乎;可師乎”,今後學如吾輩得益匪淺。

一道畫譚——釋家·道家·畫家(一)

“著履登山,翠微中獨逢老衲;乘桴浮海,雪浪裡群傍閒鷗”,吳鎮一生飽則書、飢則卜,漱石枕流,棲霞伴月,安貧樂道抱朴守素,宛如人間散仙,是一位真正的高隱之士,人謂“其書與畫無一點菸火氣”。故而吳鎮山水的典型圖式則是他大量以“漁隱”為題材的作品:煙波浩渺,扁舟一葉,以漁父面目出現的隱逸文士穩泛滄溟,嘯傲湖天。故而想起他“百年公自有公論”的高度自信,這等的人生與藝術態度,無疑會令為眼前名利蠅蠅荀荀者汗顏。

“絢爛至極,歸於平淡”,倪瓚的人生大起大落,由高據清閟閣之時的清高孤傲,而至孤舟箸笠漂泊無室之時超越了世事人情的穆然清恬,其風神清令,天真簡澹,落落穆穆,喻之以寒天孤鶴十分恰當。倪畫用筆極輕,用墨至淡,造境簡之又簡,以空寂簡淨來映現他歷盡滄桑之後的空明心境與淨化靈魂,畫面充溢著 “大音希聲”靜逸之美,乃元四家之中亦是整個元代畫壇的“第一逸品”。然倪畫只可賞而不可學,天才超軼非人力可至也。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四家之中,唯有王蒙時隱時仕,也唯有王蒙死於政治案件的牽連之中,這是他熱衷世情的理想人格所帶來的悲劇。四家之中,唯王蒙以“刻畫”獨擅勝場,用筆極重,用筆極濃,構圖則極繁及密,與倪畫一疏一密構成兩個極端;但是形跡的差異卻內涵著共通的傳統淵源和寫意精神。王畫之最首當推重《青卞隱居圖》,明末董其昌譽之為“天下第一王叔明”。此圖披麻、捲雲、解索、牛毛等多種皴法兼施並用,準確表達出不同物象的質感,極富韻律美,而筆勢靈秀,墨韻蓬鬆;構圖飽滿,“三遠”皆備,而密塞中又見空靈剔透的韻致。“王侯筆力能扛鼎,五百年來無此君”,王蒙的不同凡響遠遠超過時人的深厚功力深為倪雲林所激賞。後學之人學倪之簡淡不可得而學王之繁密亦難矣。何哉?簡淡與繁密皆服從於寫意精神者也。(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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