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法|曉宇的“士”之道

書法 藝術 音樂 沈尹默 瑪莎 燕趙都市報 2019-01-21

這個空間不大,只50平方米,且無窗,即使白天也須開燈,所有物件便都附了影。

我拍照時,他幾次問我可否開大燈一盞。我婉拒,這昏黃幽暗的氛圍,恰與古舊樸拙的藏品,及屋主厚重儒雅的氣質兩相對應,剛剛好。

守著滿架黑膠唱片,一壁書畫扇面,旁人看去,未免悽苦,他卻活得像個貴族,言稱自己以士為傲。

活法|曉宇的“士”之道

此間之“士”,不求浮華名利,但重風骨氣節。

曉宇就是這個空間的主人,他將這個淹沒在石家莊鬧市中的心靈棲息地,美其名曰“雅舍”。

熟悉梁實秋的人可知,“雅舍”,是梁實秋抗戰期間重慶居室的冠名,號為雅舍,實則陋室。

曉宇挪用來為自己空間命名,其意不言自明。

到雅舍之前,我以為是來聽黑膠。因朋友介紹說,曉宇收藏了很多黑膠。

黑膠在中國已消失20多年,好像就是因為村上春樹這個其貌不揚又總與諾貝爾獎失之交臂的日本小城青年,黑膠在中國又重現江湖,迅速成為文藝青年的標配。

想想看,連村上春樹家的貓都被包圍在一堆黑膠唱片中間,還有比這更文藝的嗎?如果你還不夠文藝,那麼你與文藝青年之間,很可能還差著一張黑膠。

活法|曉宇的“士”之道

所以我想象中的曉宇便是被一堆黑膠包圍的文藝青年。

卻沒想到,我看到的是一座收藏著大量民國書畫、扇面的小型私人博物館——雖然沒有註冊博物館名號。

曉宇的確喜歡黑膠,牆邊的一排書架,整整齊齊擺滿了黑膠,也有CD與磁帶夾在其中。他打開唱機,將一張黑膠放進去,柴可夫斯基的《第一鋼琴協奏曲》在這狹小的空間轟然響起,震人心魄。

而演奏者是世界著名鋼琴大師瑪莎·阿格里奇。

黑膠封套上是瑪莎年輕時的玉照,一頭標誌性的披肩長髮,襯托著她美麗的容顏。

曉宇說,女性鋼琴家,誰能駕馭老柴這種蒼涼悲壯又細膩似水的風格?只有瑪莎。

而此刻的老柴正在牆角地板上,眼神深邃,面容憂鬱卻堅毅。當年曉宇從外文書店花15塊錢買了盒老柴的磁帶,只有20歲的他,一下就被這來自俄羅斯廣袤土地的音樂震撼到了。一邊聽著《第一鋼琴協奏曲》,一邊為老柴畫下了這幅肖像。

隔著一百多年的光陰,老柴在中國遇到了知己,而曉宇的五官,與他筆下的老柴竟有幾分神似。

其實音樂只是曉宇生命的一部分,真正給予他精神滋養的是中國傳統文化。

“這才是我的血脈。”他說。

成為“士”,是古今歷代文人皆追求的。一個真正的“士”,當具有高貴的精神品格,進可如屈原、范仲淹,以江山社稷為擔當,退可如陶淵明、陶弘景,以養性修身為己任,歸隱山林處,坐看雲起時。

正如三代才能出一個貴族,“士”也非一日修成。

七歲時,跟隨教國文的父親寫書法,是曉宇對傳統文化的第一次觸摸,雖然不是自覺的。

後來喜歡畫畫,學校的黑板報,從小學一直畫到高中畢業。

參加工作後,因為對繪畫的熱愛,又去參加師範大學美術系的成人高考,認真學了三年專業畫畫。

畫的是水粉水彩,聽的是西洋音樂。曉宇從未覺得這有什麼不對。文藝青年就是這樣時尚而又潮流的。

人近中年時,曉宇也突然覺醒。自己是一箇中國人,眼光應該向內,向回看。中國的書畫藝術才更貼近自己的血脈,那裡是中國5000年文化的根。從此開始收藏中國書畫,一發而不可收。

曉宇是土生土長的石家莊人。一百多年前,因正太鐵路開通,石家莊修建了一座大石橋,大橋街便成為石家莊開埠的標誌。劉家祖上就在大橋街開辦客貨棧。

大橋街是所有在此的商家出資修建的。換句話說,鋪在大橋街上的青石板,就有劉家的一塊。

曉宇的父親原本學商科,新中國成立後的掃盲運動需要教師,他便終身從事了教育。

有這樣的家學,曉宇走上“士”之路,便不奇怪。

最初的收藏只為喜歡,漸漸便有了使命感。

從馬元馭、胡光銘,到蘇昌泰、蕭俊賢,當一幅幅清末民國文人的作品,歷經滄桑,輾轉世間最終呈現在自己眼前時,曉宇似覺與賢人對話,每一幅書畫便都有了生命。

守著滿屋字畫,曉宇內心豐盈卻又寂寞,蓋為知音難覓。偶有同好來訪,他便如遇知音。也常有初訪者感動感慨:從您的講解我才剛剛明白,原來書畫音樂是用來滋養人的,而不是商品。

除了珍貴的民國書畫、扇面之外,曉宇還收藏書信。

因我是女子,他在給我看這些書信前特意強調,“我這裡有四位偉大的女性。”

她們是著名演員黃宗英、著名經濟學家于光遠的妹妹鬱鍾馥、著名書法家沈尹默的夫人褚保權、新聞前輩蕭乾的夫人文潔若。

在久違信件的今天,這些尺箋筆書而成,卻帶著情感與體溫,令人感動。而外表儒雅的曉宇,在讀這些信時卻每每激情洋溢。

這些書信都是歷史活的見證,是書法作品,也是文史。曉宇感嘆:“這就是書信的價值,所以我要收藏它們。”

這四位女性都是真正的貴族,“現在再也沒有她們這樣的貴族了。”

曉宇搖頭嘆息。

我還有幸親睹了國學大師季羨林先生的一張便籤。已經發黃且邊角殘破的便籤上,一面是英文,一面是中文。上面提到了紀夢祥、樂黛雲、任繼愈。這些大師的名字,每一個都閃閃發光,令人仰視。

“重要的不是它們來自於哪裡,重要的是我收藏了它們。如果有人珍惜它們,為什麼要賣掉?”

曉宇又是嘆息。

與曉宇聊天,總能感覺到他的憂慮,時而拍案,時而疾呼。憂慮社會浮躁,疾呼人心不古。

不必尋師拜友,也無須接待訪客的日子,曉宇便與夫人梅子安靜地守著雅舍。

雅舍一角,置方椅一把,八仙桌一張,被曉宇戲稱為“雅舍書房”。牆上懸一副清代胡光銘的對聯,正可詮釋他堅守的“士”之道:

“樸陋見真我,齋莊對古人”。

曉宇悠然閒坐,賞樂繪畫,記載收藏心得。

另一角,是梅子的旗袍世界。梅子是省城有名的旗袍藝人。她神態安然,一針一線,縫製優雅。是手工,亦是心作。

牆上一幅著名導演凌子風的畫《幽棲》,是夫妻二人最好的寫照。畫中兩隻雙棲鳥,世間一對相知人。

與畫並掛的凌萴因所書對聯,也是曉宇“士”之道的最好詮釋:“不改其樂即顏子一瓢貪也何害,無德而稱雖景公千駟富亦奚為”。

你寫你的書,我做我的活兒,不急不躁,從從容容,日子還長著吶,一切慢慢來。

此時便覺,雅舍無窗才正好,看不到日升月落,隔絕了塵世喧囂。

時光悠然。

歲月靜好。

(特約撰稿 向楠 刊於《燕趙都市報》2019年1月20日7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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