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秦嶺:一身本事的老木匠,因為沒人請,已經20年沒做過傢俱了

徒步秦嶺柞水椒園溝,走到這戶人家的時候,時間已是一天中的中午時分。人困馬乏,於是,我們決定在此吃點午飯。午飯很簡單,就是揹包裡隨身攜帶的兩盒自熱米飯。

與別的秦嶺人家不一樣,這一戶人家的院子,不但打掃得乾乾淨淨,而且還有一種說不出的美感。站在略高一點的地方,仔細欣賞這棟房子和這個院子,有一種自信和大氣隱隱顯露出來,與此同時也有一種婉約和含蓄在淺淺吟唱。

行走秦嶺:一身本事的老木匠,因為沒人請,已經20年沒做過傢俱了

什麼樣氣度的房子,就會住著什麼樣的人

什麼樣氣度的房子,就會住著什麼樣氣度的人。想必這一戶人家,肯定也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秦嶺人家。後來交流的結果得知,還真被我們蒙對了!

“大叔您好,我們想在您家院子裡,吃點自帶的乾糧,您看方便不?”見主人年紀並不大,我們詢問道。

“歡迎!歡迎!過來坐!”就像所有熱情的秦嶺人一樣,大叔口中說出的每一個字和每一個詞,都透著讓人信服的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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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過的最精巧最細緻的門簪

行走秦嶺的經歷告訴我們,故事往往都是從眼中看到的某一件特殊道具開始的。關於這戶人家主人的一切故事,都得從大門上的這對門簪說起。

如果之前閱讀過我發佈的秦嶺圖文的朋友,肯定已經非常熟悉門簪,也就是戶對這個傳統建築構建了,因為我已經不止一次介紹過,大大小小、花花綠綠,大家也看到過不少。

不過,當我看到這戶人家大門上的這對門簪時,卻被深深吸引了。可以這樣說,這肯定是我一路走來,看見過的最精巧最細緻的門簪。這對門簪,無論是做工和花紋,都氾濫著製作者高超的手藝,以及木匠對於木雕這門藝術得心應手的運用。

在中國傳統的老建築中,門簪就像一個姑娘的頭飾,是匠人會比較用心去做的地方,也只有在這方寸之間,一個木匠真正的手藝和藝術才華,才會被充實展示出來!

“真好看,這對門簪是什麼時候做的?”就像一名文物販子一樣,我站在大門下,凝視這對門簪好長一段時間,然後詢問站在身旁的主人。

“是我做的!”沒想到主人答非所問,一句話把我鎮住了!

“是您親手做的?您難道是木匠?”

“嗯,我以前是木匠。這棟房子建了已經三四十年了,大概是上個世紀80年代建的吧,這對門簪就是當時蓋房子的時候雕的,是我自己做的。”

“我們一路浪過來,發現大寺溝村中,也就你家門上才有門簪。”

“是的,溝裡的房子,確實就我家才有一對。”老木匠話不多,有手藝人那種特有的“範”,既露著幾分矜持,也有一點點恰到好處的傲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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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簪有何講究,是不是越大越好?一般用什麼材料製作?”帶著一直縈繞心中的問題,我誠心向主人請教。

“門簪好壞與大小無關,主要得和門搭配。門小了小一點,門大了就大一點。料子得最好的料。”一句簡簡單單的話,把我心中許久的疑問消除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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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上的鐵鎖也很講究

這一戶人家,不但門簪好看,門上的鐵鎖也很講究。圖案是一輪冉冉升起的太陽,有點像青天白日旗的那個圖案,但外面的齒數量不一樣,門上這把鎖上面是19個齒。也正因為這一點點點綴,這把鎖就在實用層面上又上升了一個檔次,呈現出難得的審美元素。

“您最後一次被人請去當木匠,是啥時候?”我們想打聽一些主人從事手藝活的往事,於是問道。

“如果是算蓋房子時專門請我做各種傢俱的話,最後一次大概是90年代的事情吧。”主人說,今年他正好67歲了,雖然一輩子都是木匠,但最後一次有人請他,時間不知不覺已經過去20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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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現在不需要我們這種老木匠了”

“如今蓋房子,傢俱大都是買現成的,即便請木匠,也不需要我們這種老木匠了。”

如今,除了偶爾還會有人請主人去做壽材外,已經幾乎沒有人再去請他做傢俱了。他那些做桌椅板凳、做箱子櫃子、做門窗門簪的手藝,一二十年沒施展過了!

遺憾!深深的遺憾!伴隨著社會的進步、科技的發展,在這個什麼都有人要的時代,匠人的老手藝卻無人傳承,就像被黑洞吞噬的時光一樣,逐漸消失,也許會永遠無人記得。

我們只好仔細欣賞老木匠的手藝,以表達對於一個手藝人的敬意。眼前這扇40年前做的大門,一點沒有走樣變形,關上之後,嚴絲合縫,縫隙連一張紙都休想插進去!

秦嶺有獵戶、有藥農,有耕地種莊稼的山民,也有像這個主人一樣有手藝的木匠、鐵匠、瓦匠、皮匠、漆匠、篾匠、銀匠、鞋匠……手藝在手,吃飯不愁!在農耕社會裡面,匠人的生活必定充滿榮光,十里八鄉的鄉親們,都肯定十分羨慕和尊重他們的手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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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塊瓦學名叫做“滴水”

因為這份情愫始終縈繞心中,我開始更仔細地觀察這棟老房子的細節。當抬頭看到屋頂的時候,居然發現了每個瓦溝下面,都有一塊特製的瓦,這塊瓦學名叫做“滴水”。行走秦嶺以來,這還是我在南坡的山村中,唯一一次見到屋頂上有“滴水”的老房子。

瓦當和滴水,都是中國傳統建築的裝飾構件,主要功能是防止雨水倒灌,引導雨水流下來,從而保護屋簷,不讓木椽子爛掉。滴水一般都設置在屋簷下側,上面會有各種圖案或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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縫隙連一張紙都休想插進去

看著這滴水,我的思緒進入這樣一個畫面中:秦嶺山中多雨的季節裡,群山沉浸在一片雨中的霧色裡,老屋的屋簷下,端坐著一個老者,正抬頭凝望著雨水從古樸的“滴水”上輕輕落下,那些水滴在地面上濺起朵朵水花,那些雨水在眼前變成一條條水線,那些水線在屋簷下形成一道寫滿歲月和詩意的雨幕……

屋子內,是五個新編的竹製農具,兩大大簸箕和三個小箢篼。

“這也是您自己編的?”

“木匠和篾匠,手藝都是相通的,是我編的。”

行走秦嶺:一身本事的老木匠,因為沒人請,已經20年沒做過傢俱了

兩大大簸箕和三個小箢篼

看著這藝術品一般的竹製品,對於重度強迫症的我來說,真想靠近了數一數、再數一數!上面有多少根篾條,大約35根吧!我強忍著衝動沒有數下去,開始繼續與主人聊天:

“您這些手藝,都跟誰學的,也沒教出幾個徒弟來?”

“當年跟著師傅學的嘛。做木匠辛苦,現在的年輕人,哪還有願意學這個的?”

行走秦嶺:一身本事的老木匠,因為沒人請,已經20年沒做過傢俱了

刮刀、篾刀、勻刀、剪刀等工具

主人惜字如金,關於自己年輕時的往事,往往點到為止,並不多言。也是,在過去的老日子裡,學一門手藝要付出的代價,絕對比得上現在上個本科,甚至比念個碩士、博士,付出的代價和辛苦還要多!

堂屋內的小籃子裡,整整齊齊地堆放著刮刀、篾刀、勻刀、剪刀等工具。想當初,也就是老木匠年輕的時候,隨身攜帶著這些工具,他曾為多少新家庭做出過多少傢俱,為多少鄉鄰編制過多少竹製農具?只可惜時代發展了,時光凝固下來,一身本事的老木匠,如今只能編幾個竹籃過把手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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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坐在凳子上整理柴火

主人不想多說,我們也不便多問。雙方靜靜地坐在院子裡,我們等待著自熱米飯慢慢被蒸熟,主人則坐在柴火堆前重複著撿起柴火、放進撮箕、提起搬走、堆放整齊四個簡單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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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處都薰滿了最美的人間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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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音機裡面,一直唱著河南梆子

徵得主人同意後,趁著蒸米飯的間隙,我們走進主人家的廚房裡去,再次詳細打量一戶秦嶺山裡人家生活的細節。這畢竟是有手藝的人家呀,廚房也是如此規整。你看這三根菸囪和三口鐵鍋,雖然舊了點,卻擺放整齊,每一處都薰滿了最美的人間煙火。

窗戶外的收音機裡面,一直唱著河南梆子,我們問老木匠是本地人麼?

“祖上是安徽的,躲避戰亂逃到了秦嶺來,不過都是上百年前的事情了。”

大秦嶺是中國人的父親山,一個人無論來自何方,只要定居於此後,最終都有了一個統一的名字:秦嶺人!

本故事採集於2019年1月13日,地址陝西省商洛市柞水縣鳳凰鎮大寺溝村椒園溝。喜歡秦嶺的圖文,請轉發、收藏、評論,歡迎關注“專業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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