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橘北枳的石油人民幣與石油美元


南橘北枳的石油人民幣與石油美元

一國貨幣的國際化應該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不是一蹴而就或急功近利就能在短期內完成的。如若當下非要讓“石油人民幣”去替代“石油美元”,不僅唐突,而且還有點像“關公戰秦瓊”那樣的滑稽。

文 | 馮躍威

十年間,WTI油價整整走出了兩輪大起大落的行情。正是這種以美元計價的國際原油貿易體系因受到油價劇烈波動而給全球石油、化工、交通運輸等行業的經營帶來了直接且巨大的不確定性,使得替代石油美元之聲不絕於耳,石油美元也似成了過街老鼠而被人人喊打。

在中國,構建石油人民幣似乎也成了各種學術會議、期刊論文中政策建議的“標配”,甚至成為了國內構建原油期貨合約及其市場最重要的由頭之一。

但是,有誰針對石油美元在世界經濟發展過程中的作用與績效等問題用數學模型進行過相對系統的研究與論證?又有誰能真正安靜地坐下來用數模的方法研究過國際油價的形成機制以及價格的傳導機制?又有誰對石油消費第一大國及世界貿易第二大國使用石油美元體系的利弊以及使用績效進行過評估……

客觀地講,對諸如此類的問題我們當下真的沒有搞得太明白。特別是在這類基礎理論問題研究不到位之前,我們似乎正在主動地將自己由“傻白甜”變成“傻白瞎”,非要厭惡或仇視以美元計價的國際石油貿易體系,非要不待見選用WTI原油或Brent原油價格作為原油進口的錨,非要哭著鬧著去取而代之方後快。

南橘北枳的石油人民幣與石油美元

讀到這裡,估計板兒磚又要漫天橫飛了!

本人所有文章的觀點無意冒犯任何人,也沒想與誰爭論高低,只是提出這些問題並試圖通過簡陋的論證去喚醒我們獨立再思考的意識,並希望能有拋磚引玉的作用,能使我國的能源戰略制定、能源金融市場構建及能源貿易更加有效、安全和靠譜。

管窺人民幣國際化

國際化的貨幣不僅只是體現一個國家的經濟實力和國際地位,更是這個國家對自己國民和企業進行國際活動、或參與國際事務與經營時提供便利和財富安全的保證。因此,隨著中國不斷深入地參與到全球化中,人民幣就更加需要有被國際化的必要性。

特別是隨著中國經濟的快速發展,變成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和世界最大的出口國後,對人民幣國際化的預期越來越大。歷屆政府也都在不懈地努力,特別是2007年以來,人民幣國際化工作就在不斷地提速與強化。

2009年4月8日國務院常務會議正式決定,在上海和廣州、深圳、珠海、東莞等城市開展跨境貿易人民幣結算試點。

2011年8月23日,人民銀行、財政部、商務部、海關總署、稅務總局和銀監會聯合發佈《關於擴大跨境貿易人民幣結算地區的通知》,明確河北、山西、安徽、江西、河南、湖南、貴州、陝西、甘肅、青海和寧夏省(自治區)的企業可以開展跨境貿易人民幣結算;吉林省、黑龍江省、西藏自治區、新疆維吾爾自治區的企業開展出口貨物貿易人民幣結算的境外地域範圍,從毗鄰國家擴展到境外所有國家和地區。至此,跨境貿易人民幣結算境內地域範圍擴大至全國。

2014年1月,央行與香港金管局簽署2000億元人民幣貨幣互換協議。隨後,貨幣互換擴大到日韓等多個國家和地區,且互換規模不斷擴大。

2016年9月30日,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又宣佈接納人民幣為特別提款權(SDR)新貨幣籃子中的成員。在最新的SDR籃子中,每種貨幣的權重分別為:美元41.73%,歐元30.93%,人民幣10.92%,日元8.33%,英鎊8.09%。

人民幣加入SDR正式生效是人民幣國際化的一個重要里程碑,標誌著人民幣國際化進入了一個歷史性的全新發展階段。從此,IMF的188個成員國可以持有人民幣資產以滿足國際收支融資需求,即人民幣計價的對外資產正式成為國際儲備。

2015年12月11日,中國外匯交易中心發佈了CFETS人民幣匯率指數。它意味著央行對人民幣匯率彈性的更大容忍度,也預示著人民幣與美元的逐步脫鉤,人民幣對美元的雙向波動的擴大,有助於減少套利活動導致對人民幣的壓力。中國政府、央行、商業銀行和企業為了人民幣國際化都在努力地工作。

但是,從環球銀行金融電信協會(SWIFT)公佈的人民幣歷年追蹤指標顯示,2014年12月份人民幣在國際交易(國內和國外)支付中使用量佔比為2.17%,排名第七;2016年3月為1.76%,排名第五;2017年3月為1.78%,排名第六;2018年2月份為1.56%,又降回第七,較四年前的初值2.17%下降了28.1%。中美貿易摩擦發生後,儘管中國政府採取了減稅等一系列措施,到7月份,人民幣全球貿易使用量的佔比回升到了2.04%,排名第五位,可依舊還是比2014年底下降了6%。

而且,這個份額不到特別提款權(SDR)新貨幣籃子中國份額的五分之一,沒有充分體現出人民幣進入SDR後應該獲得的、起碼的貿易地位。

從分月度跨境貿易人民幣結算數據看,也是如此,結算量始終震盪在2900-4800億元的區間內。雖然,其增長態勢是向上的,但平均每月跨境貿易結算量的增量也僅有20億元人民幣左右,與龐大的經濟體量和貿易量相比,幾乎可以被忽略。

南橘北枳的石油人民幣與石油美元

從2018年7月份SDR貨幣籃子中的成員表現看,美元在全球支付市場佔比38.99%,排名第一位;歐元佔比34.71%,排第二位;英鎊佔比7.35%,排第三位;日元佔比3.44%,排全球第四;人民幣佔比2.04%,排名第五位。其中,前四位的累計佔比高達84.94%。

也就是說,改革開發40年後,人民幣在國際支付市場僅僅是一個剛剛進入到由美國二戰後構建的貿易結算體系中很小的跟隨者而已。

所以,客觀地看,無論是從年度、月度,還是從SDR貨幣籃子中的成員表現看,近四年來人民幣國際化成效都比不上經濟規模增長的速度、進出口總量、直接投資和服務貿易的增速,它已成為中國進一步深化改革與對外開放的一個重大瓶頸。

被強大的石油人民幣

正因為有這類瓶頸的羈絆,才使得關心國家發展與命運的人們不斷地提出各種解除羈絆的方法或路徑,其中,藉助原油期貨及其市場的建立來推動人民幣國際化的建議不絕於耳,並且,最終在形式上也被接受了——選用人民幣作為國內原油期貨的計價貨幣。

但不幸的是,它立即被冠以了“石油人民幣”的美名,並臆想著要去取代石油美元……

其實,一國貨幣的國際化應該是一個循序漸進不斷推進與發展的過程,是一個系統性的集成和積累的過程,它需要從戰略、戰術和戰役等不同的層面上進行研究、評估、構建與推進。

不是一蹴而就或急功近利就能在短期內完成的,更不能將戰略、戰術或戰役不同層面的措施放到一個平臺上進行策略制定、類比或推進,那樣,不僅會犯邏輯種屬關係錯亂的問題,更有可能造成事倍功半,甚至會收穫到事與願違的結果。

在國際上,部分產油國被美國政府單方面制裁或軍事打擊後,便會迅速造成這部分國際石油貿易與結算的停滯。它不僅改變了原油短期供需關係,並會導致油價波動,而且還會使這些產油國的正常經濟運行陷入停滯。

為了走出困局,他們選用人民幣作為其石油貿易的結算貨幣也就成了安全、可行、順理成章的選項了。

其中,為了擺脫美歐聯合經濟制裁,2012年9月7日在俄羅斯召開的符拉迪沃斯託克亞太經合組織峰會上,俄中兩國簽署了一系列協議,其中,俄方同意中國用人民幣購買任意量的石油。

隨即,俄羅斯第三大石油生產商與所有中國的石油貿易都採用人民幣結算。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通過東西伯利亞太平洋石油管道出口到中國的油氣也全都以人民幣結算。2014年,俄羅斯政府正式宣佈了出口到中國的石油、天然氣等商品採用人民幣計價。

2015年1月25日伊朗央行副行長卡姆亞卜宣佈,“從現在起,在簽訂外貿合同時將使用其他貨幣,包括人民幣、歐元、土耳其里拉、俄羅斯盧布和韓元”。伊朗央行也強調將人民幣列入主要貨幣的目的是企圖取代美元。隨即,伊朗央行旗下的外匯牌價網站Sanarate就將人民幣列為三大主要換匯貨幣。

從此,人民幣在伊朗的貿易中獲得了重要的一席之地,並且部分取代了原來美元的位置。

期間,根據中國央行在2014年11月3日與卡塔爾央行簽署了規模為350億元人民幣/208億里亞爾的雙邊本幣互換協議,並將中國工商銀行多哈分行獲批成為卡塔爾的人民幣業務清算行。

同年12月1日,中國與阿聯酋國簽署了350億元人民幣/200億阿聯酋迪拉姆的貨幣互換協議,阿聯酋等產油國也接受了人民幣作為原油貿易的結算貨幣。

2015年4月,中東地區首個人民幣清算中心在卡塔爾首都多哈建立,啟動當月清算金額高達200億美元,促進了雙方貿易和投資的發展。同時,中國也積極發展自己的國際貨幣支付系統,即人民幣跨境支付系統(CIPS),用以保證中國在國際貿易中不被以美元長期主導的SWIFT所牽制。

經過不懈的努力,目前已有境內外間接參與者695家,有8家國外清算行加入,實際業務範圍已延伸到140多個國家和地區,這當然為用人民幣進行石油貿易提供了可能與便利。

在國內,早在2012年9月6日,中國銀行“外幣交易系統”“轉賬系統”相繼開始營運。使世界任何不希望以美元進行石油或其他商品買賣的國家,都可以用人民幣進行結算。隨後,阿爾及利亞中央銀行於2016年起逐步使用人民幣進行與中國的雙邊貿易結算……

據非官方機構不完全統計,截止到2018年9月份,已有28個國家和地區可使用人民幣作為結算貨幣,此外,中國與英國、瑞士、巴西、韓國等多個國家和地區簽署了雙邊本幣互換協議。

面對人民幣快速增長的影響力,2014年11月,美國的Zerohedge在題為《石油美元是如何悄悄死去而沒有人注意到》的文章指出,維護美元幾十年霸權地位的石油美元體系正在逐漸瓦解。而“石油人民幣”時代的來臨將建立一種新的世界經濟秩序——後佈雷頓森林體系,而這將可能會由中國主導。

日本野村油氣研究主管GordonKwan也稱,伴隨俄羅斯願意接受人民幣結算石油交易的決定,預計俄羅斯對中國會出口更多創紀錄的石油總量。如果沙特想要重奪在中國市場的第一名,或許需要接受人民幣進行交易,而非只是依靠美元交易。

經過上述一系列事件的疊加,“石油人民幣”這個名詞也很快地被世人所接受(特別是中國),還被潛移默化地加載到了中國某些貨幣和能源發展戰略的制定中。

南橘北枳的石油人民幣與石油美元

若要人民幣成為國際化貨幣,最起碼應該在如下五個方面取得新的、重要的進展:第一,提高人民幣結算在我國進出口貿易總額中的比重;第二,提升人民幣在全球支付貨幣中的地位;第三,擴大人民幣跨境雙向投資的規模;第四,人民幣成為全球更多國家選用的儲備貨幣;第五,離岸人民幣市場規模擴大,與在岸市場價格趨同。

只有完成並實現了上述這五個最基本的戰術層面的預期指標,才有可能完成人民幣國際化的大戰略。然而,要實現其中每一個戰術層面的預期指標,都需要有更多的不同戰役層面的成果來共同完成。

可見,實現某一戰略是需要依靠數個戰術預期指標及其為了完成戰術的更多的戰役層面成果或指標的變現來共同實現。

比如,在石油貿易中,用人民幣作為結算貨幣僅是為了實現“提高人民幣結算在我國進出口貿易總額中的比重”這一戰術中的一個戰役,它有利於在國際石油貿易過程中降低換匯、結算等風險和提高石油貿易的效率或便利性。

國際石油貿易又只是大宗商品貿易中的一種,不是“提高人民幣結算在我國進出口貿易總額中的比重”這一戰術的全部,更不能包含和替代戰略層面的全部,它與人民幣國際化是邏輯種屬關係,即石油人民幣只是人民幣國際化中的種概念而已,是包含在人民幣國際化之中一個很小的戰役部分。

同理,用人民幣作為原油期貨交易的計價貨幣,也是推進用人民幣結算進口原油和提升人民幣結算在我國進出口貿易總額中比重的一種手段,也屬於戰役層面的佈局,不是人民幣國際化大戰略的全部。

因此,原油現貨貿易或原油期貨報價使用了人民幣也只是為實體企業或金融機構微觀經營過程中提供的戰役層面的貿易便利型金融交易工具。

而石油美元設立的初衷是美國財政構建的新型債務融資工具(後續文章將專門介紹或參見筆者著的《三權鼎立石油金融之道》),是要完成美國向全球舉債構建的貨幣迴流機制以及向全球徵收鑄幣稅的宏觀經濟戰術層面的債務型融資工具。

而如今,美國已經在其多個金融資本交易所內創建了各種債券、銀行對企業的信貸、商業票據等眾多債務融資工具,如CDS(creditdefault swap,信用違約互換)、CDO(CollateralizedDebt Obligation,擔保債務憑證)、CDOsquared(雙層擔保債務憑證)、可轉換債券、可贖回債券等金融工具,其交易或融資規模之大,早已超過石油美元融資規模的數百倍。

因此,有美國議員提議要放棄石油美元體系,放棄對中東事務的干預,以集中資金和精力更好地調整美國新的國家戰略。

可見,石油人民幣與石油美元在戰略分級上有著隔代的差距與功能上的差異。

正因國內對人民幣國際化戰略、戰術、戰役三個層面的理解發生了偏差,才使人們堅信石油人民幣可以動搖石油美元的根基;正因為對構建國際貨幣內涵或邏輯種屬關係認識上的錯誤,將依附在同一大宗商品(如原油)上的兩種貨幣(如人民幣和美元)所要執行的戰役與戰術不同層面上的任務混在一起進行評估,才更加強化了人們對用石油人民幣取代石油美元的勇氣及盲目的自信心。同時,也衍生出了只要原油期貨報價單位選用了人民幣,我們就能有爭奪到對國際原油定價權與話語權的自信。

功力不足的“石油人民幣”

其實,我們針對石油美元構建的起因、運作機制和績效研究得並不夠,但卻敢於盲目地提出用石油人民幣去替代石油美元的戰略構想。

甚至一些部級官員、象牙塔中的大學教授也都認為,推出以人民幣計價的原油期貨有利於形成中國油價,有利於人民幣國際化,有利於爭奪國際石油市場的定價權,有利於爭奪國際石油市場的話語權……

在國內一片“有利於”論證的自我意識強化下,2018年3月26日9:00中國原油期貨合約真就以人民幣計價,以每桶490.4元開盤了,“石油人民幣”誕生了?

進入2019年,人民幣計價的原油期貨已經安全運行了半年之久,美元地位依舊穩固,WTI油價漲跌依然受美元實際購買力的影響。石油美元地位依舊堅挺,石油美元依舊不管美債利率的高低而受路徑的依賴迴流美國。

南橘北枳的石油人民幣與石油美元

即使中國的原油期貨用人民幣計價,又與黃金掛上了鉤,國內首隻人民幣計價的原油期貨(SC)依舊沒能逃脫成為WTI原油或Brent原油期貨價格影子關係的格局與困境。

直到當下,很多業內大佬、交易所研究員、象牙塔中的學者們依舊高度評價我們的石油人民幣,並宣稱爭奪國際原油定價權的時刻正式開啟了,而且眾多媒體的觀察家們也自信地預言石油人民幣最終將會取代石油美元,成為新的全球石油貨幣(筆者也認為有這種可能性,但那是遙遠不確定的未來,所以不敢自信),但實際情況的確不容樂觀。

從WTI原油期貨合約半年來的實際交易狀況可以看出,在中國原油期貨(SC)主交易時段(北京時間9:00-15:00)全球的成交量均量極其低迷,價格萎靡(振幅非常小),而美洲或歐洲交易時段(北京時間15:00至次日9:00),不僅WTI原油期貨合約價格走向能充分反映無國界金融資本和他們的產業資本配置的意願,也還決定著其價格的漲跌幅度。

在此價格形成的過程中,中國的原油期貨SC對WTI價格幾乎沒有明顯的影響力。當然,讀者若有興趣可自己用數理統計學理論做進一步的數量分析及驗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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