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女兒被弄得最亂的當數史湘雲了,代表觀點一是其為賈寶玉晚年伴侶,二是史湘雲即為脂硯齋,曹雪芹最後的夫人。鬆樵一貫認為,雖然“研(言)紅無類”, 但要求自圓其說。上述兩個觀點,顯然不能自圓其說。賈寶玉出家當和尚去了,史湘云何能成其晚年伴侶?曹雪芹是哪個?脂硯齋是何人?這些都是謎,憑什麼說史湘雲出任脂硯齋,做了曹雪芹最後的夫人?考證多了,索隱過分了,就有可能誤入歧途,鬧出張冠李戴的笑話來。
史湘雲的悲劇並非學者們想象的那麼簡單。曹雪芹給史湘雲安排的悲劇,既不同於李紈,也不同於薛寶釵。李紈是丈夫早逝,薛寶釵是丈夫出家。史湘雲只是訂婚、議婚,沒有結婚未婚夫就死了。
在中國古代,一般來說,“婦”指的是已婚女人,“女”則指未婚女人。一個女子的丈夫如果死了,他的妻子為他而死,這個女子就叫做烈婦;如果這個妻子不再改嫁,永遠地生活在婆家,侍奉公婆,撫育孩子,直到死亡,這樣的女人叫做節婦;而一個女子雖然沒有出嫁,但已經訂婚,如果未婚夫死了,她跟著死去,這個女子就叫做烈女;而如果未婚夫死了,這個女子終身不嫁,以處女之身度過一生,則這個女子叫做貞女。在明清時期,就有這樣四種被政府表彰的女人:貞女,烈女,節婦,烈婦。
史湘雲雖然沒有出嫁,但已經訂婚,未婚夫死了,她終身未嫁,以處女之身度過一生,屬於貞女。
我們知道,在明清時期,中國人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樁婚姻由訂婚到最後舉行婚禮,正式迎娶,期間要經過很長的時間。男女訂婚的年齡,一般都在很小的時候,有時候可能就是五六歲七八歲,就是常說的娃娃親,甚至還有指腹為婚的情況存在。而明清時期仍然是一個兒童高死亡率的時期,訂婚後的孩子,不少並不能等到正式舉行婚禮,就被疾病或戰亂貧窮等奪去了性命。因為存在“男女大防”的古訓,訂了婚的男女孩子在正式結婚之前一般是不能見面的。如果訂了婚的未曾謀面的一方死去了,婚約也就解除了,這個本來是正常的事情。但是到了明清,女孩子遇到未婚夫死亡,往往也會選擇跟著去死。明朝中期開始,當時的社會竟滿腔熱情地歌頌和鼓勵女孩子作出這樣的選擇。
在促使少女殉死的各種力量中,首先難辭其咎的是政府的大力鼓勵和表彰。明朝政府表彰獎勵殉夫自殺的未婚女子,開了歷史先河,給民間以巨大的鼓舞和激勵。滿清入主中原後,對於殉死的少女也是表彰獎勵的。但是,明清易代之際,大明遺民往往以歌頌烈女殉夫,“女不事二夫”等曲折地表達大明遺臣對上吊而死的崇禎皇帝的忠誠之心,引發大清統治者的警覺,因此大清建立之後,對於少女為未婚夫殉死這樣的極端行為的表彰,一度不甚熱心。1688年,康熙皇帝更下詔禁止烈女殉夫行為。他說:“人命至大,而死喪者惻然之事也。夫修短壽夭當聽其自然,何以自殉其命耶?不寧唯是,輕生從死,反常之事也。若更從而旌異之,則死亡者益眾矣!此後夫死而殉者,當已其旌表,王以下至於細民,婦人從死之事,當永永嚴禁之”。
面對這樣歷史背景,曹雪芹在《紅樓夢》中寫史湘雲的特殊悲劇時,就不得不以狡猾之筆寫得十分隱晦,乃至讓史湘雲被後世的讀眾和學者全面誤解。
文學常識告訴我們,文藝作品的主要人物,無不有其原型,有的還有多個原型。紅樓女兒史湘雲就有多個原型,其中之一就是大明永寧公主。
永寧公主(1567年3月11日-1594年7月22日),名朱堯媖。明穆宗朱載垕第四女,母孝定太后李氏,明神宗朱翊鈞(萬曆帝)同母妹。按說,這個永寧公主煞是令人羨慕,老子是皇帝,哥哥也是皇帝,母親先是皇后,後是太后,絕對的掌上明珠,落一個好的歸宿,絕對不成問題。
然而,朱明王朝的皇家,有一條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規矩,即駙馬須從平民或低級官吏家庭中選取,而且子弟被選中的人家,近親中便不能再出仕為官,即使已經做著官的也得退休回家。《明世宗實錄》中便記載著這樣一句話:“至弘治十三年三法司遂以入問刑條例中,沿襲至今,遂為定例。以故詩禮世家、衣冠世胄,俱不願與王家結親,惟閭井白丁扳援宗戚,轉相誘引……覆議‘累朝以不許王親除授京職,蓋亦防閒之道宜然’……”
正是這條規矩,令為公主選擇親事的官員成為當時最為吃香的職業,他們一方面可以接受那些士族大夫的賄賂,以免他們自己的兒子娶到公主。而那些有錢的富戶又可以賄賂他們,即使自己的兒子長相不咋地,甚至完全不配做駙馬的,也可以成為皇親國戚,攀上權貴。
萬曆十年(1582年)3月15日,明神宗封十五歲的胞妹朱堯媖為永寧長公主,併為之選駙馬,由司禮監太監馮保負責。馮保在收受賄賂後,選中京城一位身患癆病的富家子弟樑邦瑞,首輔張居正極力贊同,李太后被他們矇在鼓裡。
婚禮當晚,這個肺癆鬼就大咳,咳出的血到處都是,但是那些受賄的太監們都說這是見紅,大喜之日是好事,就這樣搪塞過去。娶到公主反讓這個肺癆鬼死得更快,那裡是什麼沖喜,就在當晚圓房之夜,樑邦瑞由於常年生病,啥也不懂,便沒有給那些負責照顧公主的奴婢賄賂錢財,這可讓那些受貫了賄賂的不開心了,藉著鬧洞房,將駙馬樑邦瑞一頓暴打,打完了還不夠,還將樑邦瑞拖出公主府門扔在大街上。本來有錢的樑家還以為攀上了皇親國戚就可以為兒子沖沖喜,結果竟被扔出門外,等到樑家人去把樑邦瑞帶回家中醫治時,已經晚了,之後不到兩個月就昇天了。就這樣,衝成不成,反而死得更快了。結婚不到兩個月,公主連駙馬的臉都沒看清,本該可以擁有幸福生活的永寧公主,卻成為了小寡婦,在當時那個崇尚貞潔的社會,等待她的只有幾十年的孤獨生活,終生不識閨房之事。
永寧公主孤單地在公主府生活,十二年後鬱鬱而終。可憐的永寧公主,雖然與駙馬結婚,但根本就與駙馬沒有夫妻之實,當然更談不上孕育兒女。這同史湘雲只是訂婚、議婚,沒有結婚未婚夫就死了有什麼兩樣?
從永寧公主的悲慘命運,我們也可以窺見曾經的大明王朝已經腐敗到了何種地步,一位千金公主竟然會被一群人為了錢而自己竟什麼都不知道地嫁給一個垂死之人,那個萬惡的社會將她逼到沒有回頭路可走!我們從這裡還可以警悟,愛情婚姻一旦被政治所綁架,女子就會淪為《紅樓夢》中“薄命司”裡的人物。“金陵十二釵正冊”之史湘雲,便是永寧公主的藝術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