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曼華,曼珠沙華的曼華...

石蒜 不完美媽媽 山野 政治 花墨的小狐狸 2019-04-26

文/「簡書」毒蛋糕

楔子

“曼珠沙華,你數次維護天庭欲懲之凡人,你可知罪?”

“那些凡人,只是少上了幾次香火,少交了幾次貢品,罪不至死。他們無罪,我亦無罪。”

“你!來人,將曼珠沙華法力盡奪,貶下凡塵!”

1

京城人人知道,有個姑娘叫曼華,養花養得出神入化,經她手的花,再平凡的品種都能長得勾魂攝魄。

尤其是曼珠沙華,她只要稍加照拂,便開得紅豔似血,異常妖豔。

曼華的大名吸引了不少富貴人家前來參觀她養的花。每人走前,都高價捧走一兩盆,一時買曼華的花成為京中風雅。

不是無人想攬曼華回府,專職養花。

只是曼華心不在富貴,每日大多時間,都用賣花的銀子,在京郊山野種花,讓郊邊的窮苦人奔波一日,看到滿山滿谷的鮮花,能舒心一笑。

時間長了,京城的公子小姐們,也就息了招攬她的念頭,只是時不時到她住處賞賞花便罷。

其中有位樑公子來得最勤。

此人劍眉星眸,英挺俊朗,行動間總能引道邊女子駐足。只是他常年眉間緊鎖一抹愁容,眼中總有些陰戾之氣,叫人不敢貿然近前。

樑公子到曼華處,不總說話,只是坐在她養的曼珠沙華旁,靜靜凝視半晌,便走。

他本是兩三個月來一次,後又變成一兩個月,現在是十天半月便要來一次,與曼華也漸漸話語多了起來。

他問過曼華,怎樣才能將曼珠沙華種好,為什麼他府裡種的總不如曼華種的妖豔。

曼華微笑著糾正他的話:曼珠沙華不是妖豔,只是美得刺眼。

她低頭看著那幾株新出苗的花,用手輕輕拂著它們嬌嫩的葉片,輕笑:“花能識人,你用心對它,它自然用心開放。”

日光照著曼華的側臉,清淡平順的容貌,被映出柔柔光暈,別有一種滋味。

他痴痴地盯著曼華看了一會兒,突然開口:“你長得很像一個人。”

曼華抬頭,嘴角笑出一個酒窩,問他:“我這般平凡相貌,可有誰倒黴,竟然像我呢?”

樑公子沉吟了片刻:“她,和你五官很像,但比你妖豔。”

說完他好像憶起了什麼,臉色黯淡了一下,站起身來匆匆走了。

曼華凝視著他的背影,皺眉低語:“好大的戾氣。”

2

京城來賞花的富貴公子小姐們最近少了。

聽聞京中有更大的熱鬧看。

一直在北涼京中做質子的南國公主,突聞她父皇駕崩,南國朝中動盪,向北涼皇帝求了人馬,回到南國平亂去了。

這南國公主本已將親事都訂在了這裡。可人人傳聞,這公主極有野心。當年她自請來北涼做質子,打的便是求一政治盟友的主意。

人們都說,她想做的,斷不是一個尋常嫁人的公主,而是女皇。

別人不來曼華這兒,樑公子卻來得更勤了。

他身上時時有酒味,有時,乾脆便帶著酒來,坐在曼珠沙華前,一看一喝便是一天。

曼華給他端茶倒水後,便自忙自的,兩人互不干擾。

只是時時能聽到他大醉,又哭又笑,嘴裡喃喃念著什麼別走。

有一次,樑公子又大醉而來。破天荒地,他竟拉著曼華絮絮叨叨地說起話來。

他說,他母親生他難產,人們都說他剋死母親。他很不招父親所喜,只能戰戰兢兢討生活。

從小他的兄弟幾個都訂了好親事,岳家非富即貴。

只有他,父親給他訂的親事,是寄宿在他家的鄰家女兒。這鄰家,與他家還是有過節的。

但他一點都無怨,因為這個世上,只有鄰家女兒與他一樣,孤苦伶仃。

他們從小一起吃虧,一起受罪,一起被侮辱,相互扶持長大,仿若並蒂連體一般。

可現在鄰家女兒帶人回家奪家產去了。把他拋下,就這麼回去了。

從小到大,所有的盟誓,所有的情意,她全視若糞土,決絕地拋下他頭都不回。

說到最後,樑公子的拳頭攥得死緊,攥出了血。

曼華看著地上滴滴答答的鮮血,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凝神看著樑公子:“有生皆苦,看開些,別讓恨意將你變若惡鬼。”

樑公子嘴角一抽,什麼都沒說,抱著酒罈子搖搖晃晃地走了。

曼華又一次凝視他的背影,嘆息的聲音悠長沉重:“真龍護體,卻又戾氣深重,非當世之福啊。”

3

樑公子一年沒來。京城這一年,天都變了。

老皇帝莫名其妙發了惡疾,一夜工夫便駕崩,臨終詔書,傳位於三皇子。

軍中力挺三皇子,京城戒備森嚴,水潑不進。

眾皇子密謀造反,均被髮配。

北涼整整動亂了一年,到了年底才真正安定下來。

三皇子繼位後,體恤民情,將養生息,北涼在他治下國富民安。

曼華聽著京郊那些窮苦鄰居們從京中回來帶來的消息,臉上有些不解之色,嘴裡也不由喃喃:“莫非是我看錯?明明是戾氣沖天啊……”

很快,她便有機會驗證了。

當朝皇帝喜歡曼珠沙華,特宣曼華入宮養花。

曼華無法抗旨不尊,只得一一別了京郊眾父老,入得宮去。

樑公子,不,當朝皇帝樑君,已等待許久。

他仍是俊朗難當,只是眉間的皺紋已深得如刀刻一般。

見到曼華,他微微一笑,攜起她的手:“做朕的貴妃,如何?”

曼華一愣,隨即回他個清淡笑容:“皇上說笑了。這後宮豈是山野女子能坐穩的。”頓了頓,她聲音從容:“我只專心為您養花便是了。”

樑君一愣,看向曼華的眼光瞬間狠厲如刀。

曼華不言不動,仍微笑從容。

樑君瞪了曼華一會兒,突然搖頭輕笑起來:“這世上,你是第三個不要朕的女子。第一個是朕那難產的母親,第二個是她,第三個,又是你。看來朕,真是個被人厭棄之人。”

曼華搖了搖頭:“是皇上虛設後宮,並未添一位女子入宮。不然全國待嫁女豈不要恨嫁。”

樑君聽了,搖搖頭走遠了,他的聲音遙遙傳來:“得不到心上之人,坐擁三千佳麗又有何幸。”

曼華看著他走遠,抿了抿嘴。看來,他還是沒忘了那人。自己只是五官和她有些像,他張口便許出貴妃之位。

看著樑君身後的黑氣,曼華眉頭緊鎖:如此暴戾之人,卻又如此深情,這樣的皇帝,於百姓真是禍福難辨。

4

皇宮裡種滿了曼珠沙華。從前南國公主最愛的花。

北涼如今風調雨順,一片祥和。百姓安居樂業,日子平穩,滿是大好光景。

只有兩個人不應這個景,整日眉頭輕皺。

一個是樑君。

他終日看著南方,深思不語。

有空時,他便召集軍中心腹,對著輿圖研究著什麼。勤政殿的燈火,通宵通宵地亮著。

另一個便是曼華。

她常常看著樑君沉思,看著他的面色變幻不定,看著他深夜在皇宮喝醉瘋狂嘶吼痛哭,與白晝那個明君判若兩人。

他每夜都叫著南國公主的名字,流淚入睡,像個孩童。

曼華眼瞅樑君行止越來越癲狂,她也越來越沉默。

不久後的一日,樑君突然斬南國使臣,掛頭顱於城門上,詔書全國,發兵南下。

詔書上說,南國對北涼諸多無禮,諸般不敬。為儆效尤,必要征討。

之後民間流傳起各種傳說,說南國公主在北涼時,利用三皇子將北涼種種兵力部署、朝廷密辛都收集起來,傳回國內,立了大功,才當上了女皇。

更有甚者,傳說已駕崩的老皇帝,便是吃了南國公主臨走時給他留的補品才出的事。

就連眾皇子奪位,弄得北涼當年動亂不堪,也是南國在背後慫恿。

民情一時激憤異常,都覺得南國公主恩將仇報,將北涼耍得團團轉。對北涼南伐,竟無一人有異議。

曼華在宮中,話說得越來越少。

更多時候,她只是看著樑君不斷地酗酒至深夜,喃喃地念著南國公主的名字,又哭又笑。

她是樑君唯一不防備的人。樑君總是在她面前喝醉睡去。

他睡去時,曼華看著他扭曲的睡顏,半晌才低語:“值得嗎?”

值不值得,北涼也動兵了。

北涼如今養得兵強馬壯,一路殺下南國,如砍瓜切菜。

南國沿途鎮子,一一被攻破,北涼戰士以斬人頭立功,無數北涼男子,為了一份軍功,在馬前串了男女老幼不知多少人頭。

樑君在京中,卻並未展顏。

他看著一份份捷報,眉頭緊得不能再緊。

曼華總是坐在他身側,輕輕為他揉展眉頭,低聲點出軍報中陣亡的北涼戰士。一百、一千、一萬……

“值得嗎?”曼華問樑君。

樑君不語,只是握住曼華的手,死緊死緊。

樑君的手冰冷潮溼,將曼華的溫度,牢牢地擋在外面。

5

北涼將士陣亡了三萬,南國的城鎮被攻破十八個,百姓死傷無數。這場戰爭結束了。

南國女皇遞了降表,永世稱臣。

樑君看著降表上熟悉的字跡,霎那間淚下如雨。

他匆匆回到後宮,拿著降表,找到曼華,急切地問:“你也是女人,你猜,她後悔了嗎?她後悔拋下我一個了嗎?”

曼華看看樑君,他的鼻尖冒出小汗珠,一臉焦急。

她垂下眼簾,聲音無波無瀾:“生靈塗炭,有誰能不後悔呢。你難道不後悔嗎?”

樑君愣了一下,眼睛微眯盯著曼華,眼神中的危險將他身邊的宮女都驚得倒退一步。

曼華波瀾不驚,仍舊伺弄著她手中曼珠沙華的花葉。

樑君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突然笑了:“若她與你一個心性,如今我說不定已經含笑弄兒了。”

哈哈大笑著,樑君走了。只是那笑聲,離得遠了去聽,彷彿被拖成了哭腔。

曼華又一次看著他的背影,抿著嘴,眼淚一滴一滴掉落在曼珠沙華的花瓣上,將花瓣浸透。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她輕輕念著民間一位詩人的詩作。

的確,北涼和南國的百姓,都受了征戰的苦。

兩國元氣大傷,各自休養生息,一時無戰,整整太平了三年。

第三年頭上,南國大旱,顆粒無收。

樑君這三年,戾氣在曼華的平心靜氣,溫言細語下,已漸漸變淡。

聽聞南國旱災,他還特意叮囑了一句,有存糧可給予南國一些。

皇帝一言,便是板上釘釘。

很快,糧食被裝運好,裝上了車,準備運往南國。隨糧食準備一起運去的,還有樑君的手書一封。

樑君寫這封書信時,是曼華給他磨墨。

三年過去了,多少仇恨也該磨滅了。樑君對南國公主的恨,終究沒壓過對她的想念。在曼華的勸說下,他提筆研墨,修書與南國公主重修於好。

他寫信時,臉上泛紅,神情激動得宛若毛頭小子,時而深思,時而微笑,信足足寫了兩個時辰。

只可惜,他的信還沒走出北涼,十萬火急軍情來報:南國派兵洗劫了北涼邊境幾個鎮子,搶走糧食無數。

樑君聽到消息,一天水米沒打牙,也未同任何人說話。

曼華一直陪在他身邊,看著他從白天喝酒到深夜,面沉似水。當年的戾氣,又漸漸回到了他臉上。

第二日,北涼集結兵馬,開往南國。

這一戰,樑君御駕親征。

曼華一如既往陪在樑君身邊,眼看他日漸形銷骨立,眼圈發青。

他喝醉後問曼華,世人都說他害母親難產,生就不祥。是不是,他本就不該生下來,不該害母親死去。

他淒涼地笑:“若母親泉下有知,定要怨我出世害母,長大弒父殺兄......”

察覺自己失言,他頓時瞪向曼華,眼神彷彿凶獸,下一秒便要噬人。

曼華仿若未聞,只淡淡說:“天命予你,便是旁人相爭,也爭不過你。你自小悽苦,一時偏激也是有的。”

樑君的表情緩和了些,仍注視著她。

曼華又道:“往事已矣,如今你擔著一國上下的性命禍福,莫辜負那千萬百姓才好。兒女之情,難道真的重過那一條條人命嗎。”

曼華近幾年,話越來越少。這幾句話已算多的。說完,她便不再言語。

樑君看著她,若有所思,兩人一直對坐無語到凌晨。

誰都不曾想,南國這幾年厲兵秣馬,竟能與北涼戰個勢均力敵。兩國一時膠著。

樑君日漸暴躁,手中馬鞭起時,便有人被抽得皮開肉綻。

只有曼華才能讓他從狂躁中平靜下來。

冷靜下來的樑君,總是喜愛端詳曼華的臉,邊看邊低語:“你跟她長得像,可骨子裡卻是兩種人。”

可他越來越離不開曼華,盯著曼華的時候越來越多。

有一天,陽光從帳篷頂上射進來,照得曼華臉上發著柔光。樑君看著曼華,突然開口:“這一仗打完,你做我的皇后吧。”

曼華依舊波瀾不驚,眼若沉湖,淺淺一笑:“你若再不打仗,我嫁你。”

樑君突然覺得自己這些年從來沒有好好看看曼華。

她雖面容清淡,卻讓人不自覺地舒服,如一杯白水,這些年,早就把他乾癟的心浸潤了。

6

北涼與南國的最後一戰,殺得昏天黑地,戰場上滿是斷臂殘肢,血腥味直衝天際。

北涼節節推進,將南國一點一點推後。

馬上勝券在握,樑君突然覺得身邊沒有那個讓他愛了半世的女子,有清淡如水的曼華陪伴一生,也是不錯。

他已經想好了為曼華加封皇后的好日子。

這般心善的女子母儀天下,該是百姓之福吧。

戰場突傳急報,南國派了三千童子充當先鋒,向北涼攻來。

曼華輕撫花瓣的手,陡然加力,花被折斷。

三千孩童,稚氣未脫,手裡拿著棍棒,嚇得呀呀直哭,被逼著走向北涼軍隊。

北涼將士也是平常人家出身,誰都有個子侄,無人下得手去殺戮這些嬌嫩的臉蛋。

樑君緊咬著牙關,看著等他下令的將軍,拿起令箭,手抖得不成樣子。

曼華看著樑君,眼瞅著他手中令箭要擲地。

這一擲,北涼的弓箭便要向那三千孩童射去。

即使隔得遠,曼華都能聽到戰場上震天的稚嫩童聲在哭叫爹孃。

她緊盯著樑君的手,那隻手仍在發抖,卻在一點一點的鬆開手裡的令箭。

時間彷彿過了很久,終於,他徹底放開手,令箭落往地上。

曼華撲上前去,抓住令箭,雙膝一屈,便跪了下來。

樑君詫異地看著她。

北涼人都知道,樑君有多信任曼華。可國事上,曼華別說恃寵插手,她從來聽都不聽。

這是她第一次干預樑君的命令。

曼華跪在帳中,抬頭看著樑君,滿眼的哀傷和疲憊:“我從未向任何人下跪。那三千孩童,殺了他們,你便不再是人,而是惡鬼。”

樑君彷彿第一次看見曼華。她那種哀傷,彷彿積累了千年。她那種疲憊,也彷彿積累了千年。可最讓樑君驚訝的,是她眼中的恨意。

是的,恨意。

曼華一向是清淡如水,萬事不驚。樑君從未見她恨過任何一個人。

可今天,她的恨意深得彷彿能透過眼眸射出來。深得讓樑君不自覺地猶豫起來。

他就是無法在那雙眼睛的注視下,下令去殺三千個孩童。

結果可想而知,北涼大敗,南國乘勝追擊,樑君和曼華都做了俘虜。

7

曼華終於見到了眾人口中傳奇的南國公主,不,南國女皇,玲瓏。

她與曼華的相貌,確實有幾分相似,只是相同的五官,放在兩張臉上,卻是天上地下。

玲瓏的豔麗,幾近妖媚。曼華卻淡如清水。

此刻玲瓏正繞著曼華轉圈,嘴角噙著一抹玩味的笑。

她挑起曼華的下巴,吐氣如蘭:“你便是樑君唯一收進宮的女子?”

曼華看著她,不說話。

玲瓏卻也不惱,笑起來如銀鈴一般:“還真是與我有些相像呢。”

她轉身,走到椅子前坐下,睨著曼華:“只可惜,樑君剛與我共度了春宵,便將你拋之腦後了。”

曼華也笑,仍是淡淡地:“樑君與我是何關係,並不重要。只要你們和好了,能讓天下太平,便很好。”

玲瓏上下打量著曼華,探究著她:“還真像樑君說的,有些不同呢。”

樑君這時候進了帳篷。看得出來,他並未受到欺侮。

看到曼華,他神情一滯,眼神黯淡下來。

玲瓏似笑非笑地看看他,又看看曼華,似乎在賞戲,只是嘴角有些僵硬。

樑君看向玲瓏:“瓏兒,你先出去一會兒,我跟她有話說。”

玲瓏依言站起身來,向外走去。經過樑君身邊時,調笑一句:“別弄出太大動靜。”轉身她笑著走出帳篷。

樑君站在曼華面前,面露難色,嘴張了張,並沒發聲。

曼華一派淡然,看著樑君:“你們若是和好了,是不是就不再打仗了。”

樑君點了點頭,突然想起什麼,又搖起頭來。

他清了清嗓子,看看曼華,緩緩說道:“我與瓏兒,已經說了。她答應,將來讓你做我的貴妃。”

曼華挑了挑眉,只是看他。

樑君沉吟了一下,欲言又止。

曼華的聲音仍然如水平和:“我只問你是不是不再打仗。”

樑君有些發急,這樣的曼華,雖在咫尺,卻彷彿離他很遠很遠。

他的聲音提高了些:“瓏兒與我一樣,自小被欺辱長大。她心氣高,立誓要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玲瓏絕不可欺。”

樑君的面上有些不自在:“她,我,”閉了閉眼,他仿若下定了什麼決心,一口氣說道:“她那時不是故意拋下我,她也不是故意要犯我北涼。她只是心氣太重,和我一樣。我們說好了,將這天下盡皆打下,她要天下人知道她的本事,然後她就回來做我的皇后。”

他看著曼華,眼光柔和,輕聲說:“我跟她說了,你陪伴我多年,我是萬萬不能棄了你的。等天下打下來了,你就是我的貴妃。”

曼華站在那裡,面色沉靜得如一池湖水:“是她要打仗,還是,你心裡也這麼想?”

樑君不說話,也不看曼華。

曼華又問了一遍:“是她要打仗,還是你也這麼想?”

樑君沉吟著,低聲說道:“我與她,本是一種人。”

曼華笑笑,慢慢走出了帳篷,只留下話音,讓樑君琢磨不透:“兩個都是真龍護體,還真是阻止不了你們呢。”

我叫曼華,曼珠沙華的曼華...

8

北涼與南國這一戰,註定載入史冊。

兩國交戰的第二年,他們開始連手南征北戰,大殺四方。

左右鄰國,被打滅了好幾個。

不知多少城鎮被毀,多少百姓被殺。孤兒遍地,屍橫遍野。

兩國鐵騎所過之處,如人間煉獄,烈火吞噬了所有能吞噬的生命,只留一片斷壁殘垣。

據說是樑君和玲瓏下令,不能讓任何地方有緩過來反擊的餘地。

兩國的大軍,像是來自地獄,收割的生命不計其數。

北涼和南國的疆土不斷擴大,而樑君和玲瓏的野心,也在不斷擴大。

曼華自那天與樑君說完話後,就像個啞巴一樣,再不開口。

任樑君怎麼試探、逗弄、賠不是,她只是不聽、不看、不說。

樑君心裡有些空落落的,可每當他因為曼華失落時,玲瓏便出現在他身邊。

這個女人,讓他從小愛到大的女人,總能激發他一切的慾望和野心。

這樣開疆拓土的功績,將受到萬世仰望,讓他一想起來便全身舒坦。

樑君知道曼華總是在夜晚獨自站在月光下,抬頭望月,念念叨叨不知在說什麼。

月亮忽明忽暗,似乎將所有銀光都映在了曼華身上,而其他地方,一片黯淡,彷彿所有的光華都被曼華一個人吸走了。

樑君對曼華有些愧意,可現在他無法分心,等把剩下那三個小國打下來,霸業已成了,他才能騰出空來讓曼華回心轉意。

很快,征戰的日子要到了。

玲瓏和樑君站在十萬將士面前,鼓舞士氣。玲瓏舌綻蓮花,說得熱血無比。

樑君站在高臺往下望去,卻沒見下面有什麼迴應。

他猛然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起,他的將士們,表情木然,身形乾瘦,宛若行屍走肉。

他們再沒有當初那般熱血了。他們的臉上,沒有興奮,沒有厭煩,什麼都沒有,只有麻木,一片麻木。

樑君想好的話,突然噎在嗓子裡說不出來。

可一看到旁邊玲瓏眼裡的狂熱,他心裡那股野望便又滋生出來。

“再過一陣子就好了,”他想:“再過一陣子,天下都歸我有,我就放他們回家孝敬父母、養活妻兒。”

他清清嗓子,打算將這群久經沙場的殺人機器喚醒,替他去大殺四方。

可沒等他說話,突然漫天黃沙捲來,一陣狂風吹開了他的十萬將士。

遠處,曼華從人群中一步一步走來。

9

曼華步子邁得特別慢,每走一步,她腳下便生出一朵曼珠沙華。

曼珠沙華紅得妖異,卻不如曼華那一身紅衣。

樑君從來沒見過那種紅,彷彿百萬人的鮮血,都映在了那一件衣裳上。天地間似乎只有這一抹紅。

曼華一步步,穿過將士,一步步,走到高臺近前。

她站定在高臺前,抬頭仰望,風捲起她的烏髮,狂亂飛揚。

玲瓏本皺眉看她,看清她後,突然輕呼一聲,捂住嘴說不出話來。

曼華的臉色,如雪蒼白。她的眸子,如血殷紅。

還是一樣的五官,可曼華的長相變了。

若說玲瓏是豔麗,那曼華便是妖豔,那種豔,帶著詭異的妖氣,卻異常勾人,舉世無匹。

她指著高臺,張口的聲音彷彿從地底傳來:“以殺止戰。”

沒等樑君和玲瓏想明白什麼意思,曼華腳下的曼珠沙華像長了眼睛似的,從地上連成藤條,一束束飛向高臺。

那些花紅得晃眼,將樑君和玲瓏晃了個趔趄。

無數毒刺從花瓣中伸出,纏繞住了他們兩人,並且不斷收緊。

樑君感覺無法喘息,胸口彷彿被重錘連著擊中一般,痛苦不堪。

旁邊傳來了玲瓏的呼痛聲。樑君想要伸手解救玲瓏,全身卻痛到無力,只能眼睜睜看著玲瓏掙扎。

就在樑君和玲瓏被花藤勒到只有出氣,沒有進氣的份時,一黑一黃兩條巨龍從他倆身後升騰而起,一聲悶吼震動大地,也震開花藤。

兩條龍附身向曼華飛撲下去。

曼華的面色已經發青。她口中念動咒語,花藤迅速收回,變成一條紅色的巨龍,向著黑龍與黃龍迎戰上去。

所有人都抬頭望向天際,三條龍在天上“乒乒乓乓”打個難分難解。

樑君向下望去,曼華的臉越來越青,眸子越來越紅。

她大聲地念著法咒,彷彿能傳到每個人的耳朵眼裡。震得所有人都東倒西歪。

三條龍仍然絞著不下,並且眼看紅龍漸落下風。

曼華最後看了一眼樑君,閉上眼睛,一串法咒從她嘴裡念出,尖厲淒涼,彷彿萬鬼嚎叫。

那十萬將士都經受不住法咒的淒厲,蹲在地上站不起來。

天上紅龍的身子迅速壯大,超過了那兩條龍十倍有餘。

紅龍狂嘶一聲,一口一個,咬掉了那雙龍的腦袋。

曼華看著紅龍勝利,深深吐出一口氣,彷彿支持不住,倒在了地上。

樑君和玲瓏在雙龍被殺的同時,突然覺得腹內劇痛,彷彿五臟六腑全部炸裂。

玲瓏慘叫一聲,噴血倒下。

樑君隨後也倒下。他掙扎著爬到玲瓏身邊,抱起玲瓏不會動彈的身體,指著曼華滿眼困惑和深痛,說不出話。

曼華站在那裡,任風吹亂她的黑髮。

她的眼眸變成暗紅,臉白到一根根血管看得清清楚楚。

樑君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像是積攢了全身的力氣才發出:“你總該解釋解釋,這一切。”

曼華看樑君的眼神,從來沒有過這麼深,竟似深到要把他印到下輩子去。

她的聲音依舊波瀾不驚,只是異常虛弱:“我是被奪了法力的謫仙。我把我的元神用月光接引下來,耗盡萬年法力,從地府把這些年在戰爭中橫死的冤魂灌入元神,才得將你們這兩個真龍天子斬殺。”

樑君咳嗽兩聲,大口大口的血噴出來。他懷裡的玲瓏已經漸漸冰冷。而他,也明白,自己只剩一口氣了。他喘息著,掙扎著,不甘心又問:“為什麼?我並沒虧待於你。”

曼華聲音漸弱,仿若無聲,不知為何,樑君與戰場所有人卻聽得清清楚楚:“百萬伏屍、血流成河,只是為了成全你們的兩情相悅,滿足你們的貪慾。人間有你們這樣的真龍天子,是百姓的浩劫。”

樑君再想說什麼,已經無力。他看著曼華,並未閉眼,慢慢停止了呼吸。

曼華望著樑君並未瞑目的臉,兩滴淚掉落下來。

她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全身上下開始消散,從腳到頭,一點點化為無形。

戰場上的將士,都目睹了這場劇變。如今看曼華開始消散,他們哭聲震天,有人跪地求老天爺救曼華一救。

一人跪地,旁人便也跟著跪下。十萬將士,齊刷刷跪了一地,哭求聲響徹天際。

曼華最後看了一眼那些涕淚橫流的鐵血將士,一抹微笑掛在脣邊,終是化得無影無蹤。

整個戰場突然捲來鋪天蓋地的曼珠沙華的香味,濃烈而誘人,久久不散。

天降暴雨,電閃雷鳴。雨連下了整整三天,雷電轟鳴了整整三天。百姓們都說,那是老天在掉淚。

10

地府。

地藏王菩薩突然一聲嘆息。

他身邊伏著的巨犬,猛地站起,發出“嗚嗚”的一陣哀鳴。它看著地藏王菩薩,眼中含淚,似有求懇。

地藏王菩薩雙目微垂,長嘆道:“諦聽,你也聽到了?”

諦聽又是一陣悲鳴。

地藏王菩薩雙手合十,寶相莊嚴:“你若想去,便去吧。”

諦聽得了令,狂奔出去。

不到片刻,它回來,嘴上叼著一株花,身後跟著十殿閻王。

閻羅王拱手,問菩薩:“這諦聽從不踏出地府,為何急匆匆出去又回?可是有什麼大事?”

菩薩的聲音,無限悲憫:“曼珠沙華仙子將地府橫死不得投胎的冤魂帶走你們可知?”

閻羅王回答:“自然知道。橫死的冤魂擠滿地府,曼珠沙華仙子將他們帶走,也是幫了地府大忙。”

菩薩喟嘆:“她強行將法力從天上引下來,又在元神中灌入百萬冤魂,斬殺了雙龍。”

“啊?”十殿閻王互相看看,一臉驚詫。

菩薩閉了眼,最後開口:“曼珠沙華仙子引法力、斬雙龍,犯了天條,原形俱散,再無得救可能。世間從此再無此花。諦聽擅聽世間一切善音,想是出去最後搶了一朵曼珠沙華回來。”

諦聽用爪子在地藏王菩薩座前刨來刨去,嘴裡叼著花,不住悲鳴。

轉輪王哀嘆一聲,上前拿過那株殷紅的花,說道:“給我吧,諦聽。我保證讓她開遍地府。”

從此,世間有了個傳說。

有一種花,名叫曼珠沙華,豔麗異常,遠勝百花。可她卻只在地府開放,人間遍尋不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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