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摘自::《環球人物》雜誌 ,作者:吳開勝。

施琅—一位三百多年來爭議不斷的人物,再次引起社會輿論關注。有人認為,施琅成功蕩除臺灣割據政權,將其納入中華行政版圖,是一位了不起的愛國英雄;也有人認為,施琅兩次投降清政權,甘願為外族統治者賣命,是“民族”敗類。孰是孰非,莫衷一是。我們不妨拂去歷史的塵埃,一起走入施琅的坎坷人生……

施琅平定臺灣真相:功過是非爭議300年

施琅畫像

兩度降清,與鄭氏家族始恩終仇

施琅1621年出生在福建晉江衙口一個較為殷實的農民家庭。他自幼力氣驚人、見識出眾,家人對他寄予厚望,本想讓他謀取功名,光宗耀祖。無奈他好武不好文,對仕途興趣不大。後來隨著家道日漸敗落,施琅棄文從武,拜師苦練武藝,精習兵法。

當時,正逢明末清初,遍地狼煙。施琅有個叔叔叫施福,是明朝總兵鄭芝龍的親信。施琅在17歲那年,離開家鄉投奔叔叔加入鄭芝龍的隊伍。因戰功突出,施琅很快就晉升為遊擊將軍。1646年11月,時任南明太師平國公的鄭芝龍眼見大勢已去,於是祕密派人聯絡降清。清平南大將軍博洛許諾鄭芝龍投降後讓他任閩粵總督。鄭芝龍不顧兒子鄭成功的苦勸和阻攔,率領包括琅在內的部眾趕赴福州降清。然而,投降後的鄭芝龍才發現自己上了當,非但沒有當上閩粵總督,反而被博洛挾持進京軟禁起來。隨鄭芝龍來降的官兵被強行分配到清軍軍營,施琅也被編入攻打南明政權的清軍中。1648年,施琅獲悉鄭成功起兵抗清,於是率領弟弟施顯和一些部將投奔到鄭成功麾下。

比施琅小三歲的鄭成功當時起兵不久,力量弱小,因此非常器重施琅的軍事才華,任命他為左先鋒,視其為自己的左膀右臂,每遇大事都要和他商量。施琅也一心一意為鄭成功效勞,還率軍隊攻下漳浦、揭陽等地,提高了鄭成功的威望和勢力。然而,時間一長,有些恃才傲物的施琅與年輕氣盛的鄭成功之間不斷髮生摩擦,二人的關係漸漸惡化。

1652年4月,“曾德事件”終於導致施琅和鄭成功二人分道揚鑣。曾德是施琅手下一名標兵,一次違背軍法犯了死罪,因害怕受到施琅懲處,便投奔鄭成功尋求庇護,鄭成功把他提拔為自己的親隨。施琅聽到消息後大為憤慨,派人把曾德捉回斬首。鄭成功勃然大怒,下令逮捕施琅及其父親施大宣和弟弟施顯。後來,施琅用計逃脫,鄭成功盛怒之下處死了施琅的父親和弟弟。施琅遂對鄭成功恨入骨髓,決心投靠清朝,誓報鄭成功殺父誅弟之仇。聽說施琅主動來降,清軍閩浙總督李率泰喜出望外,立即報奏朝廷,清廷很快批覆,任命施琅為清軍同安副將,不久又把他提升為同安總兵。施琅的舊部得知他降清後,不少也追隨而來。就這樣,施琅由鄭成功的親密戰友變成強大的敵手。

三次攻臺失利,“內大臣”鬱悶13年

1662年,鄭成功利用濃霧作掩護,率兵收復了被荷蘭侵略者侵佔的臺灣。在臺島,鄭成功奉明朝為正統,夢想有朝一日實現“反清復明”大業。可惜的是,這位民族英雄不久英年早逝,鄭氏集團發生分裂,為爭車鄭成功的延平郡王王位而大動干戈。在臺灣的鄭軍將領擁護鄭成功的弟弟鄭襲繼位,在廈門的將領推舉鄭成功的長子鄭經繼位,雙方各不相讓。最後,鄭經平息矛盾,掌握大權。但他公然背叛其父,竟然宣稱臺灣遠在海外,不屬中國的版圖,意圖割據一方,與清廷隔海對峙。鄭經的倒行逆施引起了世人的極大憤慨。當時已經升任福建水師提督的施琅,建議乘機攻取金門和廈門。清廷採納了施琅的建議,讓他同靖南王耿繼茂、總督李率泰合謀“剿賊”。一戰下來,清軍成功收復了金門和廈門,鄭經逃往東山島。1664年3月,施琅又率軍攻佔東山島,使鄭軍在福建沿海經營達20 多年的據點全部喪失。緊接著,施琅又提出進軍臺灣的主張,建議乘鄭經軍心不穩,發兵進攻澎湖,然後直搗臺灣,謀求實現四海歸一。躊躇滿志的少年康熙欣然接受了施琅的建議,並任命他為靖海將軍,負責統領水師,尋機對臺用兵。

1664年11月,施琅選擇冬天偏北風的季節,率領清軍水師首次出征臺灣。不料進軍途中,在臺灣海峽的清水洋突然遭遇颱風,風雲翻滾,惡浪滔天。任憑施琅航海經驗豐富,依當時的船舶製造水平,根本無法抵禦那樣的狂風巨浪,只好下令返航。

從1665年3月到次年4月,施琅又發動了兩次攻臺行動,但都因遭遇颱風而擱淺。

接連三次出兵都無功而返,引起了朝中許多滿族官員對施琅的非議,有人甚至懷疑他對臺用兵不是真心。之後幾年間,清廷內部反對武力征臺的呼聲佔了上風。年幼的康熙雖非常支持施琅的主張,但無奈自己尚未掌權,只好聽從鰲拜等主撫派的意見。1668年,康熙下令撤銷福建水師,焚燬了全部戰船,朝廷不再商議武力征臺之事,還把施琅調進京城改任內大臣。內大臣只是一個閒職,一心武力平定臺灣的施琅因而感到十分苦悶。不過,他並沒有氣餒,而是繼續關注福建沿海動向,認真總結失敗教訓,慢慢等待東山再起的時機。誰知道,這一等就是整整13年。

東山再起,恩威並施收復臺灣

1681年,主政臺灣的鄭經去世,鄭氏子孫為了爭奪王位,再次發生嚴重內訌。而此時清廷已經平息了“三藩叛亂”,康熙皇帝也穩固了自己的寶座,於是下定決心以武力統一臺灣。這時已年屆花甲的施琅終於等來了夢寐以求的機會。

在福建總督姚啟聖和施琅的同鄉、大學士李光地的極力舉薦下,康熙力排眾議,重新任命施琅為福建水師提督,並加太子少保銜,讓他立刻返回福建,準備出兵。臨行前,康熙專門賜宴施琅。席間他語重心長地說:“在用武力平定臺灣問題上,只有朕贊同你的方案,希望你能盡心而為,不要辜負了朕的希望!”感激不盡的施琅豪情萬丈地表示:“老臣今年雖然已經六十有二,但血氣尚未衰竭,還可以報效皇帝和朝廷。如果我此行再次失利,我甘願領罪”。

施琅一到廈門,便夜以繼日地進行出征前的準備,幾乎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他一面操練水師、製造軍械、選配將領,一面蒐集鄭軍情報、策反鄭軍將領、制定攻臺方案。經過半年努力,終於萬事俱備,只等出兵。

臺灣本島地域狹窄,缺乏戰略縱深,澎湖是其外圍防禦的唯一屏障。澎湖一旦攻陷,臺灣不攻自破。1683年6月14日,施琅率領大型戰船300餘艘、水兵2萬餘人、230餘艘中小戰船,從福建東山島揚帆啟程,進逼澎湖。16日晨,施琅向澎湖鄭軍發動第一次進攻。18日,施琅派戰船攻取了澎湖港外的虎井、桶盤二島,掃清了外圍。22日,清朝水師兵分三路再次發動進攻:施琅親率56只大型戰船組成的主攻部隊,正面進攻鄭軍主陣地娘媽宮;總兵陳蟒等率領由50只戰船組成東線攻擊部隊,從澎湖港口東側突入雞籠嶼,作為奇兵,配合主攻部隊夾擊娘媽宮;總兵董義等率領另50只戰船組成的西線攻擊部隊,從港口西側進入牛心灣,進行佯攻登陸,牽制西面的鄭軍。此外,剩餘80艘戰船作為預備隊,隨主攻部隊跟進。交戰雙方都知道這是決定命運的一戰,於是一交手便展開了廝殺,激戰歷時七晝夜。施琅巧妙利用有利的西南風向條件,採取“五點梅花陣”戰術,即用多艘戰船圍攻鄭軍一艘,集中兵力作戰。頓時,茫茫大海上朵朵“梅花”飛舞,清軍水師越戰越勇,一舉攻克澎湖列島,擊毀鄭軍大小戰船近200艘,殲滅其精銳部隊1.2萬餘人,收降近5000人。鄭軍主帥劉國軒僥倖依靠熟悉的地形帶少數部下逃回臺灣。

澎湖失手,鄭氏集團一下子亂成一鍋粥:有主張降的,有主張守的,還有主張撤往呂宋的,一時沒個結果。可是,令他們意想不到的是,施琅並沒有即刻發兵攻臺,而是在澎湖安頓下來,一面安撫當地百姓,一面派人撈救跳水未死的鄭軍官兵。對被俘的臺灣兵將,施琅下令釋放回臺灣,臨釋放前他還專門聲明:“我絕對不會報私仇!當年殺害我父親的人已經死去,與其他人毫不相干。”他還許諾說:“不僅兵士不殺,就連鄭家人只要肯降,我也絕對不會殺。”施琅身邊的人曾問道:“將軍與鄭傢俱有血海深仇,如今鄭氏子孫已經成為釜中魚、籠中鳥,您為何不快點發兵剿滅,為親人報仇雪恨呢?”施琅說:“我帶兵進攻臺灣,這是國家大事,怎麼能趁機公報私仇呢?只要鄭家人真心歸順,我不會傷害他們,否則會引起人們的不滿,連累臺灣的百姓。”

與此同時,施琅上疏朝廷,建議對鄭氏集團實行招撫政策,爭取和平統一臺灣,使臺灣百姓免去刀兵之災。對於施琅的做法,康熙十分讚賞,並傳旨同意了他的建議。年幼的延平王鄭克和劉國軒等人,原本害怕施琅復仇,不敢投降,如今看到施琅的確沒有殺害自己的意思,於是連忙派人到澎湖施琅軍前請降。8月13日,施琅率軍抵達臺灣,由鹿耳門登陸上岸。劉國軒等人到軍前迎接,臺灣各族百姓夾道歡迎。8月18日,鄭克率領鄭氏集團文武官員,及明朝宗室在臺的魯王世子朱恆、樂安王朱凌等削髮剃頭。隨風飄落的一縷縷頭髮,標誌鄭氏集團正式歸順和南明小朝廷壽終正寢。

施琅收復臺灣的捷報傳到京城的時候,正值1683年的中秋佳節。康熙聞訊喜不自勝,脫下龍袍派人賞賜給施琅,又親制褒章嘉許,封施琅為靖海侯,世襲罔替,令其永鎮福建水師。

功成名就,卻留爭議三百年

施琅平定臺灣後,在清廷內部產生了一場對臺灣的棄留之爭。許多大臣對臺灣的戰略地位缺乏認識,主張將臺灣人口遷往大陸,放棄臺灣的土地。康熙也一度表示贊同此議,認為“臺灣僅彈丸之地,得之無所加,失之無所損”。看到朝野上下棄守之聲高漲,施琅心急如焚,連忙上奏了彪炳史冊的《恭陳臺灣棄留疏》,堅決主張駐守臺灣。在奏疏中,施琅指出,臺灣事關江蘇、浙江、福建、廣東等地的防護重任,萬萬不能丟棄。他用自己的親眼所見,進一步論證說,臺灣土地肥沃,物產豐富,可為東南沿海地區提供重要物質保障。另外,他還告誡說,對臺灣這個地方,荷蘭等外國侵略者無時不想侵佔,我們如若不守住,他們一定會捲土重來。臺灣一旦再被外國侵略者侵佔,那時再出兵遠征,將會難於登天。施琅的上疏雄辯有力,一些大臣贊同他的建議,這促使康熙改變了主意,下決心守住臺灣。

1696年3月,施琅在福建任上病逝,享年76歲。康熙皇帝聞訊後,痛心不已,下令厚葬,加贈太子太傅,諡號襄壯,並在泉州府學前建祠紀念。至今閩南各地紀念施琅的牌坊、祠堂、碑文仍隨處可見。

然而,三百年來,施琅也一直是位爭議人物。關於他的歷史定位問題,歷來存在不同的聲音。施琅的一生,就史載的情況看,不外乎兩件事:一是反鄭降清;一是統一臺灣。也正是這兩點,構成了後人對其評價褒貶揚抑不一的根本原因。關於施琅統一臺灣的歷史功績,史學界已有充分肯定。但對於其“叛主投敵”的氣節問題,人們至今爭議較大。

如果說施琅降清是出於“報私仇”,那麼其後來的所作所為已經遠遠超出了個人的狹隘視野。無論是在征討、棄留臺灣問題上,還是在善後、治理臺灣問題上,施琅都高瞻遠矚,為維護國家和民族利益做出了不可抹煞的功績, 無疑是那個時代的傑出政治家、軍事家和愛國主義將領。

如果從“民族英雄”和“民族敗類”的角度來評判施琅,則不免又有“狹隘民族主義”的嫌疑。因為,無論是統治元朝的蒙古族,還是統治清朝的滿族,他們都是中華民族大家庭的一員,謀求中華民族的“大一統”是每一個炎黃子孫的責任。

清朝是中國歷史上的重要王朝,滿族是中華民族的重要成員。歷史上,滿族源於女真,後改金,再改為清,主要居住於東北和華北各地。1644年,滿族貴族在一部分漢族地主武裝的配合和幫助下,取得中國統治權,緊接著發動了長達一個多世紀的統一整個中國的戰爭,最終於18 世紀中期開創了中國的空前大統一局面。但長期以來,由於滿族統治者專制殘暴,加上人們認識上的一些偏差,國內有些人把清政府統一中國這件大事,說成是“異族入侵”。即使在新中國成立後,仍有人把清政府看成是“滿清侵略勢力”。因此,有人把施琅看作民族敗類,就是以此錯誤歷史觀為前提的。

有學者曾提出這樣的觀點,讓人感覺頗有新意:施琅降清但不叛鄭。施琅投清後協助清政府實現大陸與臺灣的統一,正是鄭成功當年奮鬥的目標,正所謂殊途同歸。著名明清史專家傅衣凌先生就曾說:“鄭成功的復臺和施琅的復臺雖各有具體原因,但是都隱藏著中華民族的大義。”“兩人的處境不同,徵臺的出發點不同,但是他們對臺灣戰略地位的重要性則有同樣的認識,都堅定地主張保衛臺灣。從他們兩人對臺灣的認識來說,我們說施琅不是鄭成功的叛徒,而是他的繼承者。”

事實上,在施琅的故鄉福建省晉江縣施琅紀念館中,有一幅對聯就是這樣寫的:“平臺千古,復臺千古;鄭氏一人,施氏一人。”後人這樣把施琅與鄭成功相提並論,應該說是拋開“個人感情”的,是基於“中華民族的大義”而對他們的歷史功績的肯定。

(作者單位: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科學院)

相關推薦

推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