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照片火了，更火的是視覺中國，一家以圖片交易為主業的上市公司。

在這張展現人類文明的圖片上，視覺中國標註了版權，每個轉發圖片的機構，可能都面臨鉅額的索賠，視覺中國對此說法不一，公司說不會收費，但有媒體去詢價，開價800塊。

自媒體“三表龍門陣”發現，在發佈“黑洞照片”的源頭——歐洲南方天文臺（ESO）官網上，你不僅可以下載TIF格式的高分辨率圖片，ESO還對版權做出如下主張：

共享：在任何媒介以任何形式複製、發行本作品；

演繹：修改、轉換或以本作品為基礎進行創作；

在任何用途下，甚至商業目的。

通俗點講，你只要註明圖片來源：EHT Collaboration，便可自由使用，無關商業或非商業。

說難聽點，視覺中國根本不用去要授權，只是在這個圖片上標準下版權，用一下至少要800塊，好生意啊，想象下，如果早晨你去遛狗，狗在地鐵站門口撒了泡尿，誰要不小心經過一下你就能得800塊，多好！

01

為什麼這麼多人對視覺中國的索賠這麼敏感？

因為這大概是中國最會打官司的上市公司，隨便查一查都是幾千的訴訟。貓哥去見識過一回，法官都覺得煩躁，當天，他有8個視覺中國的案件要審理，都是一個問題，圖片侵權。

什麼樣的圖片會侵權呢？無所不包，共青團發了個微博，大家立馬懵了，界限可以這麼突破啊，原來國旗、國徽的圖片，都是可以明碼標價出售的啊！牛！

隨後警察們也發現，警徽圖片也可以賣啊！

不僅如此，差不多有點名聲的公司，logo都在視覺中國的網站上明碼標價，

如果你們都沒被收錄，怎麼好意思說是著名公司，比如招行。

如果你是媒體、廣告或者設計公司，要是還沒收到過視覺中國的律師函，真的可以關門了，人生不完整啊，這些公司貢獻了視覺中國很大份額的收入。

媒體逼逼別人挺在行，遇到這種理虧的事也很懵逼，怎麼辦呢？

● 大公司選擇花錢了事，每年至少100萬的合作；

● 有些媒體平臺收到的律師函都趕上雪片了，所以像有錢的主，乾脆自己買了個圖片社；

● 中小公司選擇和解，咬牙賠錢了事；

● 還有的公司，乾脆關門，公司都註銷了。

為啥呢？自己掙那點錢真不夠賠視覺中國的。

02

那麼嚇人嗎？費用有多大呢？

▌貓哥舉個真實例子，有個很牛的媒體公司，有天被視覺中國找上門了，羅列了一堆證據，畢竟是這麼有影響力的媒體，就少要點吧，最後提出一個索賠額——3000多萬吧。

媒體這生意，看著熱鬧，其實是個搬磚的活，收入有限，利潤不高，這家媒體看著紅火，真要是賠3000萬，也是要了公司的盒錢，大家工資也就不好發了。關鍵時刻神兵天降，消防隊員例行檢查辦公場所，視覺中國老也通不過，好歹人家也是上市公司，這點套路還是看得出來的，那就再談談怎麼和解吧，最後雙方握手達成幾百萬規模的合作，各自相安無事。

惡人自有惡人磨。

▌這是個例，像貓哥這種沒能量的，就只能選擇認慫，一張圖片5000塊，只能一點點砍價，每天被人家十八線縣城的律師訓得跟孫子似的，因為知道要臉，知道自己理虧，所以只能忍著，那時貓哥公司成立時間太短，視覺中國給我上了生動一課，深刻認識到臉面是有成本的，不要臉才有可能掙錢。和解是多數公司無奈的選擇，向最早被視覺中國起訴的煎蛋網，面臨25萬的索賠，也是打包購買包年合作了事。

▌也有人選擇硬扛，比如經緯的張穎。

按說張穎不差錢啊，談錢的基本單位都是百萬，人家不就是52張照片管你要52萬嗎？你咋就不合作一下？主要是憋屈。

經緯涉及侵權的圖片52張，其中大部分，是他們轉載鈦媒體的稿件附帶的照片，最關鍵是價格太高，一張一萬，網站標價五百，如果你未經授權用了，這張照片就值一萬。

殺人還分故意、過失，視覺中國橫豎只一刀。

經緯問起為什麼是一萬的索賠額，視覺中國說，500塊的圖片費，9500塊的取證費用。這個怎麼算出來的，不知道。

昨天視覺中國的法人代表柴繼軍接受“鞭牛士”採訪，說張穎寫這個微博有情緒，對侵權一事不理解。

但經緯表態這個說法不太對，經緯“第一時間做了刪除處理，但他們要的解決方案是要麼賠錢，要麼籤年框，我們不理解的是，原網站上一張圖片50美元，他們要一萬一張。”另外在溝通中，經緯請對方出示版權信息，對方回覆說：“我沒義務提供給你。”

這個過程，貓哥表示很熟悉。

● 你承認侵權，視覺中國表示，無所謂，你要賠錢；

● 你主動刪除，視覺中國表示，無所謂，你要賠錢；

● 你賠禮道歉，視覺中國表示，無所謂，你要賠錢；

● 你願意賠錢，原價買吧，視覺中國表示，不行，價格我說了算；

● 你說原價加兩倍買吧，視覺中國表示，不行，價格我說了算。

他算的結果就是大家都很詫異，從一張3000、5000、到經緯的一萬一張，最近有同行小夥伴表示他們收到的價格是一張14000。這年頭，豬肉漲得都沒這麼快。

03

有人說，你們這些臭不要臉的，侵權了還有臉指責別人。

實話實說，就貓哥跟周圍的朋友交流，大家並不是沒有版權意識，但像二次轉載的侵權怎麼認定還有異議，很多圖片也是多年以前在百度上搜索的圖片，並沒有版權標示。

侵權，認，但不管你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碰上視覺中國都沒什麼改正機會，都得拿著他們的律師函，聽他們的一口價，關鍵是視覺中國的賠償數額超過了多數人的預期，動輒20倍的索賠，家裡有礦也扛不住啊。

如果是一般的侵權責任，比如你把別人撞骨折了，醫療費、護理費、交通費這些該賠就賠吧，誤工費也是要有的，他一天掙500塊，沒問題，按標準走。但他說“聽說雷軍年薪98億，日薪接近2700萬了，你按這個賠我！”這大概就是耍流氓了。

▌這還不是最為人詬病的，大家痛恨的是他們的釣魚執法。

啥意思呢？

比如視頻網站，都有很龐大的第三方服務公司，幹什麼呢？防盜版，技術、法務一起上，您這兒剛盜播，那邊就發現了，立馬切斷。

但是圖片網站不這麼玩，都是養大了再給一刀。

百度和很多所謂的共享圖片網站有很多視覺中國的圖片，圖片右下角的“版權”標註信息是最近兩年才有的事情，以前是看不到的，你用一張、兩張，根本沒人找你，當你用到一定規模，律師函就來了，而且一準天價，靠著這穩準狠的一招，視覺中國的業績也是蹭蹭的漲。

比如很多企業的logo照，毫無美感，構圖也差，圖片網站放這些幹嗎？還是有用的，這些照片充斥著網路，趕上個二五眼的設計修修改改用在自己公司的作品裡，行，賠吧。這些都是誘餌型圖片，反正也沒啥成本，沒事的時候充量，有一箇中招，那就是一本萬利的生意。

▌那用沒用怎麼監控呢？這就得提到視覺中國的科技成果了。

通俗地說，自打他們花了不少成本打造了技術監控版權的鷹眼系統之後，效率確實增加了很多倍，這套系統可以追蹤圖片的流向，你裁剪、修飾、刪除都沒啥用，系統主要就是追蹤和取證，上了這套系統之後，視覺中國僱傭的法務就像安了狗鼻子一樣準確投遞律師函了，據說系統上線之後，潛在付費用戶增加了84%。

這只是這家公司追求更高收入的一個表現，如果回顧它的歷史，你也能看到它的未來。

04

2000年，網絡浪潮洶湧，拼著燒錢，有創業公司拿了投資先買了30輛車，在長安街排成一排很是壯觀，當時還在中國青年報的攝影記者柴繼軍和後來創建了YY的李學凌商量，能不能做一個不怎麼燒錢的網絡公司，柴繼軍想起了自己的6000卷膠捲。

柴繼軍在當年的老同事眼中“摳門且格局小”，但這個特點適合做生意，即便是上了市，他還兼著董祕這麼個瑣碎的活，省了份高管的工資，確實會過。

當時還是單反膠捲時代，攝影記者拍很多東西，但是見報的極少，所以有了大量的存貨無法流轉。於是，視覺中國的前身——“Photocome”網站於2000年5月上線，攝影師可以將圖片上傳網站，客戶付費後獲得授權下載，攝影師可通過後臺看到下載記錄，然後與網站分成。半年之內就有1000多位攝影師上線供圖。

當年的很多攝影師很開心，一張圖片對外賣80，攝影師能分到50，相當可觀。圖片網站有兩個關鍵指標：

● 上游的更新量，這需要找到更多的合作機構、簽約攝影師；

● 下游的購買用戶。

當時國內的版權狀況經歷過的人都知道，利潤更大的是國外的圖片代理。那時候，Getty是全球圖庫中一個大玩家，2003年前後憑藉四處收購，成為全球第一大圖庫，他們當然希望躋身最有潛力的中國市場，可惜因為一些法律和本土化不夠好的原因，他們決定走代理的路線。

視覺中國決定抱緊這顆大樹，效果不錯。

2011年至2013年，視覺中國代理Getty銷售素材的收入佔總收入的比重分別達到55.06％、43.79％、32.77％，2014年，視覺中國借殼遠東股份登陸A股。

借殼上市時的承諾是：10名一致行動人認購的股票自上市之日起60個月內不進行任何轉讓。承諾期限為2014年4月11日-2019年4月10日。上述10人持有的上市公司55.39％股權，在解禁時間線和業績承諾壓力下，視覺中國努力保證業績穩增成了其重要目標。

▌怎麼辦呢？大概是三個辦法。

1）上游壓縮作者分配比例

上證報做過一個採訪：

視覺中國一般要求攝影師簽署獨家供圖合同，就算是獨家合同，給攝影師分成比例還是一降再降，目前分為25％、30％、40％幾檔，其中25％、30％為主流。

一位視覺中國簽約攝影師提供了他的工資條，“攝影師拿到的單張次圖片分成最低到了2.75元/張，而且簽約攝影師沒有底薪，全部靠分成。”

“因為獨家簽約視覺中國的合同上有將維權事宜獨家授權給視覺中國的條款，這基本鎖死了大部分攝影師自行維權的可能性。這其中，有的權利人（也就是攝影師們）根本不知道直接維權的賠償款能達到每張2000元甚至上萬元；甚至有些消息不靈通的權利人，為拿了點零頭而開心，認為圖庫為他們伸張正義了。”

2）下游維權式銷售

先做了“鷹眼系統”，保全證據，再發律師函，最後的目的是希望促成年度的合作，最差就是打官司，勝率極高。

3）放棄全球化，專做本土生意

曾經Getty也是有一些對手的，比如世界第三大圖片庫Corbis，比如很好的國際攝影社區500px，他們都被視覺中國買了。

05

一箇中國最大的圖片庫，買了世界第三大的圖片庫，還買了很有影響力的社區，安的什麼心？

正常的邏輯，視覺中國應該順勢走個全球化路線，單挑下Getty，保不齊就老大了呢。

但是，交易完成，最開心的是誰？

居然是老大Getty。

Getty聯合創始人兼CEO Jonathan Klein公開表態：“等了21年了，終於得到Corbis。多麼美妙，我們不用買牛就能得到牛奶、奶油、奶酪、酸奶和牛肉。”

如果你有點迷糊，那就看看視覺中國怎麼做的吧：

他們把這兩個網站都關了。關閉長久運營的Corbis原有平臺及網站，Corbis不再獨立存在。同時，上游一端不再接納新的圖片資源，下游一端不再直接推廣、銷售攝影師的圖片。Corbis就成一個塵封的檔案，然後視覺中國又將Corbis國際代理交給Getty。Getty不僅少了一個對手，還坐享Corbis近半國際銷售分成。

替老大把對手挑了，再把戰利品雙手奉上，圖啥呢？

公開資料沒有說法，看結果，視覺中國和Getty基本是資源共享，視覺中國專注中國，此外的交給Getty，是因為中國的錢更好掙？

可能是吧。

聯想下黑洞照片的版權，可能是吧，放在國外，這張圖片屬於全人類，但價格為零，放在中國，如果沒有這場爭論，估計還會有很多人收到視覺中國的律師函吧。

這波操作還有個好處，就是能讓視覺中國在國內的市佔率更高，事實上，為了這個目標，他們真的很努力，有人在自己的平臺發自己的照片，居然收到通知要求付版權費。

當年薛蠻子老師因為嫖娼在央視哽咽悔過的截屏也被標註了版權，薛蠻子知道嗎？央視知道嗎？

這麼走心的工作，再配合上大棒式營銷，理論上收益更好，能更好的完成業績對賭，能更好的減持獲利，因為他們也知道，這樣的好日子不可持續，Getty2007年的收入是8億多美元，十年之後還是沒啥變化，拍照方式的變化和更多微利圖片網站的興起正在顛覆原有的格局，好日子不會太久。

▌寫到最後，需要申明：

1）貓哥不是一個知識產權制度的反對者，我們也對盜版深惡痛絕；

2）我們反對的是站在道德高地上漫天要價，打你一下非要賠個iphone xs，這是碰瓷式搶劫；

3）即便全宇宙都是視覺中國的，我也相信你有繞不開的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