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浩月:悼文與詩

詩歌 二月河 美文 光明網 2019-01-24

作者:韓浩月

我無時不渴望生命發生一些重大事件,卻日漸習慣了這平凡、庸俗而又忙碌的生活——忘記了哪位作家說過類似的話,站在2018的末尾,這句話卻不由浮上腦海。

韓浩月:悼文與詩

韓浩月專欄作家,文化評論人

記得2018年初的時候,和一位朋友很認真地討論一個問題:還能令你感到激動的事情是什麼?當時我的答案是:寫作並出版一部長篇小說,一定得是紙質出版,一定要有些厚度,它要擺放在書店裡的某個位置,最好通過櫥窗可以看到,它不見得暢銷,但每天至少有一位讀者路過,買不買沒關係,拿起來翻一下就好……這是一個美夢,是一名寫作者的最後的夢想。

2018年我成了一名悼文寫手,這一年去世的人太多,每每在一天的上午醒來,微信裡便接到編輯約稿信息:XXX去世了,可不可以寫一篇紀念文章?

我很少拒絕這樣的約稿,雖然明知道在這樣的時刻去評價一個人的生平,是倉促且沒有說服力的,但我的內心有一股力量,它試圖說服我去梳理一個人的一生,並以為會從中發現一些祕密。我渴望這些祕密能啟發我,於是我沉浸其中,沒有哀傷,也不必煽情,力爭剋制而冷靜,當然,也排除不了有淺薄的成分。

這一年,我為國內的金庸、李敖、二月河、單田芳、李詠、臧天朔寫了悼文,為國外的斯坦-李、貝納爾多-貝託魯奇寫了悼文……我並不覺得用“群星隕落”、“一個時代的落幕”是一個好的形容。每個人都是這個世界的過客,只是創造者留下的痕跡更清晰一些,那些嘔心瀝血的創造者,也許不過是奮鬥著、奮鬥著,發現工作已經與自己的慾望融為一體,名聲只是意外得到的副產品,唯有不停歇的創造,才能讓他們的心得以安寧。

2018年的夏天,暴雨之夜,我在一條寬闊的馬路上拋錨了。沒錯,就是那種寬闊的柏油路,一下大雨,就變成了海。一噸多重的汽車,在“海水”中變成了輕飄飄的船。午夜的“海上”,漂著無數這樣的“船”,在那瞬間我感到有些無奈、有些荒誕,但卻絲毫沒有恐懼,就那麼靜靜地一個人坐在方向盤的後面,看著前面閃爍著黃燈的車尾……

我為這條經常被淹沒的街道寫了兩首詩,在去酒館喝酒的出租車裡寫,在飯館吃麵的時候寫。2018年發生在我生命裡最大的一件事是恢復了寫詩的能力,我曾以為這種能力已經永久地喪失。

記得在入冬後的那個夜晚,朋友邀請到了一個類似客棧食堂的火鍋店吃火鍋。喝了幾杯酒之後,我的朋友忍不住開始朗誦他的詩歌。這個時候,對面桌的年輕人,開始了他們的大合唱。年輕人正是血氣方剛,很快聲音壓過了我們,但我們這幫中年大叔覺得很高興。因為年輕人的參與,整個晚上的火鍋店,都充滿了歡聲笑語,不似在人間。

人到中年,為什麼又喜歡寫詩、讀詩了?這個問題值得好好思索。要知道,這可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中年是與詩隔得最遠的年齡。尤其是經常刷屏的公號文,把中年描述得無比沉重、沉痛,而且有“汙名化”的嫌疑。

其實在對中年的諸多定義當中,還有一塊寬闊的空白地帶,那是中年人的心靈自留地,栽花種草寫詩歌,隨意自在一些就好。寫詩起碼能表明,大家還是願意用這個過時的辦法,來表達自己可能並不願意為人所知的內心世界。

中年寫詩,有懷念少年心境的動機。在青春期,能有一段寫詩經歷,會是人生寶貴的記憶。寫過詩的人會知道,那些現在看起來無用的文字,曾經給自己帶來過不小的幫助。詩是漫長空洞青春歲月裡的一棵長勢旺盛的大樹,可以讓脆弱的心靈避免遭遇殘酷現實的曝晒。

當然,中年寫詩,更是為了創造一個與自己靈魂對話的契機。想想看,你有多久沒與自己對話了。不是不想,是沒有時間與空間。但寫詩,會給擁擠、閉塞的中年生活,強行打開一個窗口,讓風吹進來,讓心短暫地安靜下來。寫在手機記事本的那些句子,不再笨拙,也不再講究雕琢,而是心境的自然流淌。這個年齡,你去和誰傾訴呢?打開手機寫幾句,是多麼好的傾訴方式。

中年寫詩,會被嘲笑嗎?不用擔心這點,因為大家壓根沒有工夫去嘲笑你。但對你個人來說,這是大事,這意味著積累了一二十年的話,終於找到了一個出口。

這就是我的2018。這一年世界上或許發生了許多大事,但在我的生命裡沒有大事發生。我的內心像一棵松樹,緩慢而平靜地生長著,渴望著大風與雷電,也渴望微風與初雪……(韓浩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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