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橈——品讀花間詞(25)

詩歌 西陵峽口 舜帝 溫庭筠 散文詩歌詩詞悅讀 2017-06-02

蘭橈——品讀花間詞(25)

品讀花間詞(25)——蘭橈

孤廟對寒潮,西陵風雨蕭蕭。謝娘惆悵倚蘭橈,淚流玉箸千條。

暮天愁聽思歸樂,早梅香滿山郭。回首兩情蕭索,離魂何處飄泊?

河瀆神

這首詞從女子的角度詠歎相思之情,但背景不再是“玉樓”、“畫閣”一類深閨之中,而是轉移到了更加廣闊蒼茫的大自然,轉到了孤廟、寒潮、西陵風雨、蒼莽山郭之間,因此,詞人的愁情別意顯得更加深遠。

上片開頭二句“孤廟對寒潮,西陵風雨蕭蕭”,描畫了詞中主人公謝娘傷別時的特殊環境:西陵孤廟、風雨瀟瀟、寒流無盡,孤廟與寒潮中間著一“對”字,顯示出環境空曠、寂寥、冷落,渲染出一種愁苦氣氛。“謝娘惆悵倚蘭橈,淚流玉箸千行”,寫女主人公倚舟懷人的傷痛之情,淚流千條,極言其悽愴。蘭橈,划船的槳,形容船精美芳香。“玉箸”,箸是筷子,這裡是指眼淚,形容行行淚水流下如“玉箸”。五代後唐人馮贄《記事珠》有云:“鮫人之淚,圓者成明珠,長者成玉箸。”李白的《閨情詩》也雲:“玉箸日夜流,雙雙落朱顏。

蘭橈——品讀花間詞(25)

過片二句寫女子所聞所見所感:黃昏時,謝娘懷著愁緒,耳中聽著杜鵑啼聲。“思歸樂”這裡指杜鵑啼聲。杜鵑鳥叫聲,近似“不如歸去”,所以有“思歸樂”之名。元稹詩云:“山中思歸樂,盡作思歸鳴”白居易《和思歸樂》詩:“山中獨棲鳥,夜半聲嚶嚶。似道思歸樂,行人掩泣聽。

杜鵑思歸之鳴愈增離人日暮愁思,而山中早梅已放,香滿山郭。“早梅”與前面“寒潮”相合。在此情形之下,謝娘不禁回想起與那遠方人的兩地情思已經日漸蕭索冷淡,那個遊子現在又漂泊到了何處呢?

《河瀆神》的本義是歌詠祠廟,特別是與水神有關的祭祀活動。

溫庭筠另一首《河瀆神》:

河上望叢祠,廟前春雨來時。楚山無限烏飛遲,蘭棹空傷別離。

何處杜鵑啼不歇?豔紅開盡如血。蟬鬢美人愁絕,百花芳草佳節。

與前面諸多傷別之詞作有所不同的是,《河瀆神》內容中有著較濃厚的楚地風情和南方民俗特色。正如黃升在《黃庵詞選》中所說:“唐詞多緣題所賦,《河瀆神》之詠祠廟,亦其一也。”雖然“緣題所賦”與“即事名篇”強調的重點有別,但在指出篇名與內容相符這一點上,其性質是相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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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上”點明女子所處地點是在船上。“叢祠”指樹叢中的古祠。一般而言,《河瀆神》中的祠廟都是指祭祀河神的。那古祠掩映在叢林之中,正值春雨濛濛,風景迷茫。江天遼闊,楚山連綿,飛鳥好似有情而遲遲不肯遠去,離別時的迷茫心境在此景象中呈現無遺。“蘭棹空傷別離”一句,指船中女子睹蘭棹而傷懷。那船中之棹不時從水中舉起落下,而水珠也紛紛揚起滴落,有如紛揚起惜別的眼淚,“空”字看似痴想,實則情思深長。

下片縱筆馳騁,江山在目,情懷遠揚。杜甫詩云:“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子規啼叫,“不如歸去”,杜鵑花開,人應返家。但實情並非如此,眼前空茫悽迷,鳥聲花色、槳棹浮影反襯出內心別情之痛。最後兩句“蟬鬢美人愁絕,百花芳草佳節”,與前面《南歌子》中“終日兩相思。為君憔悴盡,百花時”妙處相同。

蘭橈——品讀花間詞(25)

百花爭豔,芳草鮮美,春光的明媚反而增加了美人的相思之情。美麗芬芳的季節景物反襯出那舟中女子的孤獨、寂寞、淒涼。

現存《河瀆神》最早的作者是溫庭筠,共三首。第一首起拍便直寫祠廟:“河上望叢祠,廟前春雨來時。”前“祠”、後“廟”,故作強調。第二首依然如此:“孤廟對寒潮,西陵風雨蕭蕭。”第三首起句雖不再有“祠”、“廟”二字,卻在續寫祭祀活動而加以開拓:“銅鼓賽神來,滿庭幡蓋徘徊。”

那麼,第一首詞的中的“祠”和“廟”到底指的是什麼?第二首詞開頭吟詠的孤廟又是指什麼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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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詞中交代的有關特定地點風物“楚山”、“寒潮”、“西陵”等來看,“西陵”指的是長江三峽之一的西陵峽。《水經注》:“江水又東,徑西陵峽,山水紆曲,絕壁或千丈許,林木高茂,猿鳴至清,山谷傳響,冷冷不絕”而所謂“叢祠”、“孤廟”就位於西陵峽中。

據此可以肯定的是,溫庭筠兩首《河瀆神》詞中所詠的祠廟應當就是位於西陵峽中黃牛峽黃牛山麓的黃陵廟。黃陵廟原稱黃牛廟,又稱黃牛靈應廟,是長江三峽中最大且年代最久遠的古建築群。現存廟宇有山門、禹王殿、武侯祠等,依次建造在逐級升高的臺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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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廟是春秋時為了紀念神牛助禹開峽的功績而修建的,後來被毀。傳說三國時,諸葛亮率師入蜀,途經黃牛峽,看到廟已殘破不堪,便親自主持重建,還撰寫了一篇《黃牛廟記》。據說黃陵廟中尚存一塊諸葛亮為重建黃牛廟而撰刻的《黃牛廟記》,碑文雲:“……古傳所載,黃牛助禹開江治水,九載而功成,信不誣也,惜乎廟貌廢去,使人太息,神有功助禹開江,不事鑿斧,順濟舟航,當廟食茲土,僕復而興之,再建其廟號,目之曰黃牛廟。

唐宣宗大中元年(847年)復建,名黃牛祠。北宋景佑三年(1036年)巳禹王,改今名。宋朝歐陽修任夷陵縣令時,只信禹王開山之功,不信神牛觸石之說,故將“黃牛廟”改名為“黃陵廟”。為此,他還特地寫了《黃牛峽祠》:“江水東流不暫停,黃牛千古長如故”,“黃牛不下江頭飲,行人惟向舟中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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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牛峽江面上水急礁多,船行至此,必須小心翼翼。若是逆水,則更是進展緩慢,往往舟行數日,還可望見黃牛巖。於是世代流傳下《黃牛謠》:“朝發黃牛,暮宿黃牛,三朝三暮,黃牛如故。”李白過此,也曾賦詩:“三朝上黃牛,三暮行太遲。三朝復三暮,不覺鬢成絲。

此外,唐代四川籍詩人李遠有詩《黃陵廟詞》雲:

黃陵廟前莎草春,黃陵女兒蒨裙新。

輕舟短櫂唱歌去,水遠山長愁殺人。

黃陵廟前,春光明媚,綠草如茵,景象清新美好。“蒨裙”,紅裙。一位紅裙少女翩然來到。“輕舟短櫂唱歌去,水遠山長愁殺人”是寫女子駕船而去,而水面還飄散著她的一串歌聲。詩人出神地凝望著,只見小船漸去漸遠,直至消失。“水遠山長”,形象地寫出詩人目送黃陵女兒划著短槳消失在遠水長山那邊的情景,也隱隱透出詩人的那一份悠悠情懷。

蘭橈——品讀花間詞(25)

這首詩寫得很是清新優美,收進了不少關於長江三峽風光的詩詞集,卻始終有個疑問在腦子裡徘徊:這首詩所寫的“黃陵廟”是否就是西陵峽的“黃牛廟”?

據《全唐詩》載,這首《黃陵廟詞》還有一個可能的作者,即唐朝詩人李群玉。李群玉字文山,湖南澧州(今澧縣)人。《唐才子傳》稱他“清才曠逸,不樂仕進,專以吟詠自適。詩筆遒麗,文體豐妍。好吹笙,美翰墨,如王謝子弟,別有一種風流”。

湖南湘陰洞庭湖邊有一座黃陵廟,是祭祀帝堯兩個女兒的。據古代傳說,帝堯二女,一名娥皇,一名女英,都嫁給帝舜。舜到南方去巡狩,娥皇、女英也隨從同去。到了湘陰,二女留駐。舜帝獨自南行到現在的湖南、廣西交界處,所謂“蒼梧之野”,得病而死,葬於九嶷山下。後人為他建祠,至今九嶷山下還有舜祠。娥皇、女英得到舜帝病死的消息,日夜悲哭,不久就投水而死。她們的眼淚灑在竹子上,成為了湘妃竹。後人在湘陰為她們建祠,稱為黃陵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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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陵廟是李群玉經常經過的地方。他對這兩位堯女舜妃的故事很是感動,每次經過,必賦一詩。現在他的詩集中,還存四首。據說他從校書郎告病假回湖南時,又經過湘陰,在黃陵廟題詩一首:

小姑洲北浦雲邊,二女明妝尚儼然。

野廟向江春寂寂,古碑無字草芊芊。

風回日暮吹芳芷,月落山深哭杜鵑。

猶似含顰望巡狩,九嶷如黛隔湘川。

這首詩寫得古樸深沉,情懷蒼涼。結句設想二妃好像還在悲哀地遙望南巡的帝舜,可是隔著湘江的九嶷山,在雲霧裊繞之中一片蒼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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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群玉題詩之後,當晚就住在山下旅館中。夢見兩位女子,自言是娥皇和女英,因被李群玉的好詩所感動,所以特來致謝。並且說:兩年之後,你將“遊於汗漫”,那時我們就可以和你再次相會了。李群玉和她們暢談甚歡,一會兒她們便倏然不見。大約李群玉對這個夢感到很興奮和得意,常常講給朋友聽。與他同時代且交情甚篤的四川籍詩人李遠就聽他講過此事。兩年以後,李群玉得病身亡,大約就是兩位神女所謂“遊於汗漫”去了。

根據《全唐詩》的記錄,前面李遠的《黃陵廟詞》一詩也有可能是李群玉所作,且在李群玉的詩集中也有這首詩。所以,此詩中的黃陵廟極可能是湖南洞庭湖邊的黃陵廟,而非西陵峽口原稱“黃牛廟”的黃陵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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