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不認為自己是有情懷的深夜食堂老闆。
一直以來，我都只是一個從農村出來賣拉麵的老頭。
1989年，不滿20歲的我，帶著老婆離開了河南老家，來到北京。
最初，我們賣早點。
油條、包子、餛飩、豆腐腦什麼都有，因為種類繁多，所以準備起來特別麻煩。
和麵、剁餡、蒸包子、捏雲吞、炸油條、熬滷汁、做豆腐，每一個環節都要親力親為。
這樣的日子沒過多久，因為捨不得讓老婆終日與油鍋為伴，我開始考慮換個輕鬆點的營生。
整天守在滾燙的油鍋邊，她本來很乾淨的臉，很快佈滿了高溫薰出來的紅印。
正好有個跟我一起從河南出來的老鄉，給我介紹了一位正在收徒的拉麵師傅。
我去學了一陣，發現相比起賣早點繁瑣的準備工序，拉拉麵似乎輕鬆得多。
於是，學成之後，我決定改行賣拉麵。
誰也沒想到，這碗拉麵，一賣就是30多年。
那會兒的大悅城還是一片荒涼的葡萄地，整個八里臺都是麥田。
起初，我跟別人一樣白天開張，晚上看情況收攤。
每天天不亮，我就要和老婆騎幾公里的平板車，到這邊419路公交站擺攤。
後來，我發現，拉麵攤開張越早，我們的生意就越好。
幾番思考，我們決定從半夜開始營業。
但是，晚上的生意也並沒有想象中那麼順利。
那時，聯防還沒被取締，他們總會不定期整治小攤販。
要是不小心被抓住，這一關就是一宿。
等天亮被放出來，當天肯定也出不成攤了。
那會兒，我們一碗麵才賣2塊錢，只能勉強回本，根本賺不到錢。
少出一天攤，就多賠一天錢。
被抓的次數多了，可能連明天需要的食材都買不起。
那時候我和老婆兩個人，經常從聯防關人的地方出來後，靠著平板車坐在馬路牙子上。
肩挨著肩，看著剛剛升起的太陽，和空無一人的冷清街道。
至今，我回想起這個場景，還是會忍不住流淚。
後來，我們攢了攢錢，在朝陽大悅城馬路對面盤了個店。
比起之前的“游擊戰”，這間簡陋的店面帶給了我們希望，成了我們夢寐以求的歸宿。
時間還和擺攤時候一樣，從晚上九點半到轉天下午一點。
如果吃麵的人太多，就推遲到兩點再關店。
慢慢的，有人開始把我們家叫成“深夜食堂”。
其實我真不是刻意挑選的這個營業時間，只是單純覺得晚上會比較好賣而已。
網絡上那些所謂的食客“情懷”，我也不是很懂。
在我眼裡，他們就只是喜歡吃我家面的顧客,下次還來就好。
（圖片來源：新男人裝）
保證每一根面的口感，確認好每一鍋湯的味道，讓每一滴辣椒油都達到最香的程度，才是我唯一需要關注的東西。
面好吃，能賺錢，就是我最大的抱負了。
所以我的生活很簡單：做面，休息。
以前店裡只有老婆孩子幫忙，我每天最多隻能睡兩個小時。
現在歲數大了，我也熬不住了。僱了幾個幫手之後，將將就就算是能睡五個小時了。
雖然店裡請了拉麵師傅，但我仍堅持自己熬湯底炸辣椒。
這是老張拉麵的精髓所在，我不放心交給任何人。
於是我每天晚上，進店，熬湯，炸辣椒，煮雞蛋，滷豆皮，等著開張。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幾十年如一日的生活，聽起來似乎很無趣。
但我一直樂在其中。
我不記得麵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火的。
反正從我騎著平板車擺攤，到現在換了新店，回頭客越來越多，店裡越來越忙，僅此而已。
這在我心裡也算不上什麼火不火的，可能只是比其他家客人多一點罷了。
要說跟以前相比真有什麼不同，大概就是，經常會有明星過來。
最早來的可能是章子怡吧，點好的面還沒上，她的司機就過來找我說想要合影。
那時候，我一個賣拉麵的，哪知道章子怡是誰，讓合影就跟著合了，也沒多想什麼。
後來，過來吃麵的明星越來越多，我基本一個都不認識。
原來在老店，來的最勤的大概是喬杉。
他頭天吃完麵，轉天帶著一大幫人跑過來，說是要拍什麼紀錄片。
我不懂這個，橫豎沒影響我生意，就由著他們去了。
沈騰每次回北京都要來我家吃麵，我估摸著他可能是跟我合影次數最多的明星了；
有次楊坤過來，助理讓我在後廚騰了個地方，直接把他帶進後廚吃的面；
再有的明星，我連人都沒見到，他們讓司機和助理進店買面，端到車裡吃。
除非他們要求，不然我不會主動跟他們合影。
（圖片來源：新男人裝）
好多客人讓我把那些合影照片洗出來掛在店裡，說是能吸引更多人過來，我覺得沒有必要。
我就是一個賣拉麵的，人家明星來過，跟我拉麵有什麼關係？
我沒有微信，也不懂營銷，更不知道怎麼利用明星在網上招攬更多的客人。
如果不是偶爾訂貨需要，我甚至連手機都不會碰。
賣拉麵，面好吃就行了。
其他的，與我無關。
更何況，青年路算是朝陽區人最雜的一塊地方，在我這吃麵的什麼人都有。
從附近建築工地的民工，到大悅城下了夜班的保安。
從開夜車路過的出租司機，再到在工體玩餓了的小年輕。
甚至還會有專門過來取材的編劇和作家。
在我眼裡，明星和這些身份普通的人並沒有什麼不同。
對我來說他們都是食客，不會有所謂的差別待遇。
我不會因為你是明星就多給你兩片肉，也不會因為你打扮樸素就少收幾塊錢。
我雖然每天都守在店裡，除非是打架鬧事兒的，不然我幾乎不會刻意注意客人的穿著打扮和行為表現。
賣面幾十年，來來往往客人那麼多，我沒有心思關注他們是男是女有錢沒錢，單單湯底的味道和辣椒的火候就已經夠讓我費神的了。
我不想因為一些無關緊要的人和事，耽誤了賣面。
但有時候會有一些吃不起面的可憐人到停車場附近，我總要免費煮一碗麵給他們。
誰還沒有個落魄的時候？
我知道他們的不容易，因為我也是這麼熬出來的。
除此之外，我很少再分心在其他事情上，更不會費力靠這些明星打廣告。
也許我因為沒掛明星合影，沒多認識幾個有錢的客人，少賺很多錢。
但我不會後悔，這是我一直以來的信念。
生意人，就要有個生意人的本分樣子。
老張拉麵的口碑，是要靠拉麵打出來的。
我的脾氣怪得很，有些事情，一旦認定了就不會再改變。
就比如有些錢，我是不會賺的。
工體那邊好多老闆想跟我合夥，不用我出一分錢，他們幫我把老張拉麵做成連鎖品牌。
但我就是不願意。
包括三里屯那家老張拉麵“工體旗艦店”，大家都以為是分店，其實跟我沒有關係。
我在哪，老張拉麵就在哪。
我的店，一家就夠了。
至於那些層出不窮的“老張拉麵分店”，我一概懶得理會。
十個人做拉麵，會有十種味道。
是不是真的老張拉麵，客人一吃就知道。
味道不對，時間長了，自然就沒人去了。
所以我根本沒有必要去搞什麼手段維權。
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拉好我自己的面，開好我自己的店。
我沒有深謀遠慮，也沒什麼遠大志向。
就連老張拉麵能開到什麼時候，我都不知道。
我老了，該休息了。
等到真的幹不動了，就帶著媳婦回家鄉養老。
北京終究不是我的歸宿。
但是這裡還有3000萬仍然在努力生活的人。
只要老張拉麵還營業一天，那個熟悉的味道就不會變。
不論你們是在工作上遇到了煩心事，還是在生活中面臨了困難，甚至是在感情中出現了問題，都歡迎你來這吃一碗麵。
就算這個世界再冷漠，老張拉麵永遠是熱的。
一碗簡單的拉麵，加上一勺祕製辣椒油。
或許並不能幫你解決實際問題，但至少感官上的刺激能讓你暫時忘記煩惱。
胃暖了，心就暖了。
其實“深夜食堂”並沒有聽起來那麼浪漫，它的背後，往往藏了太多含著眼淚努力生活的人。
如果你覺得自己過累了推杯換盞的虛假生活，那麼試著卸下堅強的鎧甲，和來自天南海北的陌生人坐在一起，吃著面，聊著天，等著看太陽從東方慢慢升起。
縱使黑夜再漫長，這裡也會有人陪你到天亮。
（圖片來源：新男人裝）
作者|趙瑾
故事講述|老張
內容策劃|趙瑾
聲音設計|劉京
圖片來源|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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