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韓國電影《殺人回憶》的橫空出世,驚醒了所有人:
犯罪題材還可以這樣拍,沒有凶手,只有一群被生活和命案攪得疲憊不堪的警察,
這些警察在時代車輪下,命運駛向了不同的方向。
曹探員失去了一條腿,樸探員轉行做銷售,蘇探員被沒有真相的命案徹底擊垮,烤肉店的兒子被疾馳而來的火車撞死,
案件的真相也在破案過程中漸漸地沒了,
一個案件的真相只是抓到凶手嗎?凶手背後又是什麼?
《殺人回憶》提出了這樣的詰問!
《殺人回憶》是韓國第一次反類型化的嘗試,
影片最後,樸警官面對女孩兒天真無暇的面孔,眼神裡複雜的情緒直擊觀眾的內心:
是什麼造成了這一切,是時代,還是個體?
而中國的影片《暴雪將至》公映後,
讓被稱為“戲妖“的男演員段奕宏拿到了第30屆東京國際電影節最佳男演員獎。
段奕宏在演技上的卓越,又剛好可以說明:
“為什麼每年金鷹節的頒獎典禮,總是一石激起千層浪。”
表演好,一般是在兩個方向展現的,
一個是扮演角色的多樣性,什麼都能演,勤勤懇懇做一張“劇拋臉“,
另一個也有像段奕宏這樣角色類型未必最大化,但角色的情感層次無比豐富。
《暴雪將至》裡的餘國偉角色,
從1997年意氣風發到2008年坐牢歸來,經歷了大起大落的10年,
而這個10年不僅關乎他自己的人生境遇,更關於那個時代千千萬萬個和他同樣境遇的個體。
《暴雪將至》改編自真實案件“白銀殺人案!“
1997年,一座以鋼鐵為主要生計的小城,陰雨綿綿,工人下崗潮的前夕,
在工廠當保衛科科長的餘國偉,騎著小摩托,颯爽英姿的趕往命案現場。
這時候的餘國偉步伐矯健,神清氣爽,對體制內的警察身份無限嚮往,
餘國偉認可的不僅是警察安穩的體制內身份,還有警察身上那種榮譽,
這在工廠勞動模範表彰大會上,餘國偉表達了他對當時生活的積極態度:
“只要奮鬥,人生就會更加精彩。“
餘國偉對榮譽的迷戀展現地淋漓盡致,
而關於這場表彰大會,影片又在最後埋下了一個伏筆,表彰大會上因為機器故障下的棉花雨就是對伏筆的暗示,
天空上方飄揚地細碎輕軟的棉花落在餘國偉迷醉地眼神中,和窗外不解風情的細雨形成映照。
隨後,在工人聚餐上,餘國偉得知了廠裡工人靠走後門進了警察大隊,
工友們都慫恿餘國偉也想想辦法進入警察體制,
因為和那個工人相比,在工廠被尊稱為“餘神探“的餘國偉靠火眼金睛和嚴刑招供為廠裡破獲了多起偷竊案,更有資格當警察。
在工友膜拜的另一邊是正式警察對餘神探的瞧不上,
神氣活現的餘神探,也不得已要做做推車,點菸,奉承警察的活計,
餘國偉在此幾場中,諸如上車前踢踢鞋上的泥,總是不停地拉拉自己向上跑的皮衣,對隊長的恭敬和對陪同警察半是羨慕又半是厭惡的神色態度,
這表明了他為什麼不願意通過走後門進入警察體制的心路歷程:
他不願意玷汙在他心裡最為神聖的東西,他只能通過自己的能力去得到。
而更為諷刺的是,在當時處處講“成績“的制度裡,
最有能力做出成績的餘國偉卻偏偏窩在一個不能靠業績證明的保安部門,
正因為個人價值的無法釋放,才激發了他對警察這個身份的嚮往,
他一直堅持尋找破案線索,不惜翹班來尋找真凶,在田埂蹲點再到工廠門口的試探到最終發現可疑目標玩命追逐,
正是他用尊嚴去捍衛榮譽神聖之處的動力。
徒弟在追趕凶手途中觸電身亡,是對他信念的第一次打擊,
而凶手明明躺在了離他幾步之遙的貨車旁,他卻在最關鍵的這一步上放棄了,
命運有時候就是這樣,明明堅持到了最後一步,偏偏就在最後一步出了差錯,
案件在這個時候已單方面宣告結束,而在案件中傾注全力的餘國偉,從徒弟死去,凶手落跑,這一刺激中對抓到凶手這件事開始著魔。
他對找到凶手這件事已經失去了理智,
隨即,戀人發現了他給她盤理髮店的真實目的,以跳樓自殺和他決裂地分手,
餘國偉經歷朋友意外身亡,改制下崗,最心愛的女人也離自己而去多重打擊,
他將對命運、對時代的憤怒發洩在了疑凶身上,那一拳拳就是他對憤怒的最好發洩。
命運在這個時間段發生奇妙的轉換,
那個毆打疑凶致死的前勞動模範餘國偉和把多名年輕女性折磨致死的凶手似乎沒有了本質的區分,
他們都是因為個體的壓抑而遷怒於別的同樣弱小無助的個體!
而凶案附近的幾樁事也將這種集體的壓抑顯露出來,那個在筒子樓殺害妻子的丈夫,一群望著廠子爆破的工人。
影片最後,下了第二場雪,真實的雪,雪的冰冷擊破了棉花雪的夢幻和美好,
餘國偉經歷風雲變幻的十年,從“餘下“的餘變成了“多餘“的餘,
梅長蘇曾經說:“下雪天最適合殺人了~”
雪的降臨,一個活生生的人就此毀滅,他人生中最美好的部分就這樣熄滅了。
《暴雪將至》作為導演處女作作品,完成度極高,
在類型化程度上,完全可以和忻玉坤導演的《爆裂無聲》和刁亦男導演的《白日焰火》相提並論,
這一系列懸疑片的口碑足以說明了中國反類型化嘗試已經邁出了成功的一小步。
《暴雪將至》著力的不是凶案,是個體的壓抑和無處可逃,
在整體的環節設計上,《暴雪將至》已經精益求精,但在情緒宣洩上,離《殺人回憶》還有一定距離。
徒弟的死,早於觀眾對這個角色產生信任之前,
因此他的死最多是對餘國偉情感的激化,而觀眾似乎不能在這個角色上產生共情,
《殺人回憶》中曹警官的截肢和蘇警官的發瘋都做了詳細的鋪墊,
曹警官是在破案多次遇到瓶頸,所有人都瀕臨崩潰的時候,才發現日夜勞碌的他傷口早已發炎潰爛,
而出場以冷靜剋制示人的蘇警官卻在追凶途中喪屍本心,角色的心路歷程和觀眾的心理軌跡達到了同一性,
同樣地,燕子的死,雖然符合角色特性,也是餘國偉性格突變的最重要因素,
但還是死的稍顯突兀,使得情緒一下子有種用力過度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