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章回:又愛又恨的山芋幹(劉夫勝)

人間章回:又愛又恨的山芋幹(劉夫勝)

山芋幹,在我的記憶裡一直有一種說不清的情愫:不知是愛、是恨、是感激還是憂愁?要說愛和感激,那是山芋幹曾作為主食救過我們那一代人的命,讓我們在那個食不果腹的年代得以生存;要說憂愁和恨,那是因為那一成不變的每天每頓飯都是山芋稀飯、山芋窩頭、山芋餅子、山芋煎餅、山芋醃製的鹹菜,連燒火用的柴火都是山芋秧子......以至於我們一看到山芋就泛酸水。心裡哀嘆:什麼時間才能不再吃這山芋飯啊?

山芋,產量高、生存能力強且全身都能食用,不失為當時解決吃飯問題的最佳農作物。

山芋幹,看起來白白的、聞起來香香的;磨出的粉也是雪白的,但是一做成飯都變成黑褐色的了。無論是攤煎餅、燒稀飯、烙燒餅,還是蒸饅頭都是一改原來的色調整個的都 變了色。尤其是蒸出來的窩頭那是黝黑又硬,吃起來硬邦邦、黏糊糊,不知是香是甜還是酸,下嚥時咕咚一聲乾澀而深沉。

從我懵懂記事時起,山芋就一直陪伴著我。我記憶中參加的第一次勞動就是拾山(芋)幹,拾山芋幹活兒不重,大人小孩都能幹。那些割山芋秧子、出山芋、還有刨山芋乾等有技術含量的活都是大人幹。

那時,地還都在生產隊裡,大片的山芋地顯得蔥蔥綠綠,有的肥料撒的不勻也有一片綠一片黃的。待到好收山芋的時節一般都儘量收的晚一些,讓山芋在地裡長得時間長點收成能好一點,以至於哪年都會有凍山芋和凍山芋幹出現。也有不到時間就開始收的,那是因為家裡已沒有東西可吃了,只有提前用山芋充飢。要說充飢,山芋是最好不過了,因為山芋秧子(苗)從壓(種)下地到收,它的葉子就是人們充飢的最好的食物,吃起來不苦不說還帶有甜絲絲的味道伴隨著淡淡的清香,山芋從雞蛋大小就開始吃,一直能吃到好出山芋。

正常年景出(收)山芋都是在霜降前後。頭天還是綠油油的山芋地,第二天經霜一打全部變成黑色的了,頓時失去了生機。這時人們開始忙碌起來,開始收山芋。

收山芋是一個麻煩活。首先把山秧子割掉堆成堆,再用三叉(一種農具)逐埂逐棵從泥土中把山芋挖出來,搓去泥土放到一起。生產隊再根據家庭人口和掙得工分多少按斤分到各戶,然後就地劃出區域用於各家各戶晾晒山芋幹(當然也有不就地晾晒而選擇更方便的地方晾晒)。最繁瑣的要數刨山芋幹了。

刨山芋幹之前,要先觀察天氣,判斷一下風向,預測最近幾天是陰天還是晴天。因那時農村沒有收音機,有線廣播斷斷續續且預報不準,所以就只有用這種原始的方法預測天氣。如果天氣不好的話就只有等,有時山芋出出來了因天氣不好而不能晾晒就只好放在那裡。一旦天氣好轉,不管大人孩子都忙碌起來奔向自己的地塊,拉山秧子、把山芋進行分堆,大堆分成小堆,為下步刨、晒作準備。總之大人有大人的活,小孩有小孩的活。

山芋刨子是刨山芋乾的必備工具。刨山芋乾的速度快慢、好壞與山芋刨子有直接關係。要把山芋削成厚度在2-4毫米範圍內的片狀,沒有得心應手的工具——刨子是不行的。刨子,就是把鋒利的刀片鑲嵌在上下兩塊木板、兩側用兩根木條組裝的框架內,然後根據所需的厚度進行前後、上下調節,直到滿意後再固定就可以使用了。

刨山芋就是用手握住山芋在刨子的刀刃上來回摩擦,使之削成一片一片的山芋片。刨山芋很有技巧,因刨山芋不小心削了手掌心、手指頭的大有人在。而有的人連看都不看把刨子抵在胸前,左右手分別拿起山芋“嚓嚓嚓——”幾秒鐘的功夫一塊山芋就刨完了。緊接著把左手那塊山芋遞到右手,左手順便又拿起一塊......刨出來的山芋片一堆一堆的,然後象天女散花一樣的撒開,再一片一片的將兩片以上重疊的給擺開(擺山幹)以便於晾晒。晒山幹一般選在坷垃地比較好,因為坷垃地通風好能晒透。一眼望去那一片片擺好的山幹在陽光的照射下白茫茫的一片,早晨霧氣騰騰煞是好看。天氣好的話一般晒三至五天就可以收了,晒好的山幹雪白瘋脆,放在嘴裡咀嚼有甜甜的、面面的感覺。

收山幹也叫“拾山幹”。拾山幹就是把原來擺開的山幹在一片一片的拾起來,放到口袋、扒箕、箢子、籠子(用蘆葦或高粱棵編制的一種容器)裡捂個三五天再晒一個太陽就可入輾子(一種儲藏東西的器物,就是用秫秸連在一起再立起來形成筒狀)了,這就是全家一年的主要口糧。

那時人們最害怕下雨,輕的山乾子長毛、黴變,重的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山乾子爛在地裡。下短暫的雨或陣雨時,人們可不敢怠慢忙著把地裡的山幹再一塊一塊的反過來晾晒,不然就會發粘,沾在地上老是晒不幹。也有的把山幹拾起來用刀在山幹上切開一個口子掛在繩子上,中間用木棍撐著縱橫交錯形成一道獨特的風景。那時你可以看到各家門前、窗臺、屋頂、家前家後、繩上、矮小的樹上掛的到處都是山芋幹,簡直成了山芋乾的世界。要是遇上連陰雨,那就只能欲哭無淚、聽天由命了。

在我們那兒,煎餅是人們最喜愛的主食,用山乾子做煎餅也是做煎餅的主要原料。

首先要用石磨磨糊子,再用鏊子烙成煎餅。因此石磨和鏊子是每家必備的一種家產,如果哪家沒有磨和鏊子就說明這家沒有過日子路或說不是過日子人家。

推磨磨糊子雖然不是很累,但它需要步步用力,不停的圍著磨道轉圈。有的人就推不了,一上磨道就天旋地轉嘔吐不止。

我記得我從八九歲時就跟著父親和哥哥上磨推磨,雖然使不上什麼勁,可父親說“放屁添風,”不想推也得上。推磨時往往處在半睡半醒之間,手扶著磨棍就那樣圍著磨道一圈一圈的轉悠,時不時磨棍滑落還不知道。那時白天隊裡活忙要掙工分,推磨、烙煎餅都要在夜裡做。大概從夜裡一點鐘左右,母親就起床了,先挑好三擔子水倒進缸裡備用,然後刷好磨、撈好山幹矬子,再和父親推完一二盆(一種盛器,最大的叫江盆,依次是皮盆、二盆、三盆,窩盆,最小的叫碗盆)山幹矬子(用刀剁碎了的山乾子)之後,母親開始放鏊子烙煎餅然後再喊我和哥哥起來和父親一起推剩下的兩盆。那會我們家一般要四五天推一回磨(我們戲稱趕磨山集,推磨時間間隔不能太長,不然推得煎餅要壞掉),每回都要磨三“二盆”山芋矬子,三二盆山芋矬子能磨一二盆糊子,一二盆糊子也就能烙二三十張煎餅吧,這二三十張煎餅就是我們全家這幾天的口糧。有時為了不打瞌睡,母親就在熬窩裡烤上幾塊山芋給我們吃,還把烙的第一個滑塌子煎餅放上點鹽,團成拳頭大小再在熬窩裡烤,又脆又香,那是一個最好的享受。

被雨淋過的山乾子烙出來的煎餅,沒有筋骨不說還有一股酸中帶苦的味道,咬在口裡難以下嚥。所以要是趕上時運不好晒不出好山乾子,那將是全年的災難。

要是趕在白天推磨烙煎餅,左鄰右舍都把自家的煎餅拿來餾(就是把剩煎餅放在新烙的煎餅上蒸),餾過得煎餅軟乎乎、黑亮亮的捲上鹽豆子或辣椒,一口就能吞下去大半個,吃起來相當過癮。

我上初中的時候住校,每星期家來一次。家裡缺柴草吃不上煎餅,我只好揹著山芋乾子去學校。學校食堂為了方便學生吃飯,專門提供了為學生蒸飯用的大蒸籠,每個學生自行將自己需要的材料準備好,早飯要頭天晚上把山乾子掰成小塊放在茶缸裡添上水再加一把米,送到學校食堂裡,第二天早飯時正好出鍋,一頓美餐就這樣出爐了。早飯過後再象晚上那樣如法炮製,準備午飯和晚飯,一日三餐都是一成不變,每頓飯都是鹹菜,有時是蘿蔔豆,直吃的讓你看見山芋幹就吐酸水......

土地承包制開始後,人們逐漸的減少了山芋的種植,基本上以精細糧為主,靠山芋填飽肚子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

可現在人們卻對山芋越來越青睞,還把它當作美食來看待。無論城市或鄉村到處都有烤山芋的叫賣聲,吸引了無數的俊男俏女、孩子及老人去品嚐。剛出爐的烤山芋滾熱燙手,兩頭流著汁液,去皮後露出橙紅色的薯瓤熱氣騰騰、光鮮亮麗及像一把紅彤彤的火炬,看了那鬆軟可口、滑潤香甜的山芋頓時讓人食慾大振、令人垂涎欲滴!

然而,我對烤山芋卻是敬而遠之。不知是條件反射還是什麼原因,一看到別人吃山芋的樣子,也想買一塊嚐嚐,可是隻能吃幾口,胃裡就不由得泛起了酸水......

唉!可愛又可恨的山芋,你就像我的一個夢,一個永遠也無法磨滅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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