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範兒|寒山有味

山水畫 八大山人 美術 陶淵明 古琴 燕趙都市報 2019-01-27

日前,畫友送我一幅山水畫,名曰《寒山有味》,畫中山川荒涼,溪流乾涸,萬物蕭條,呈現出一片山寒水瘦的寂寥景象。畫是好畫,算得上友人的上乘之作,但我最心儀的卻是“寒山有味”四個字。

生活範兒|寒山有味

寒山二字,透著老到、幽寂、孤寒、清淡的意蘊;有味之韻,如虛室生白,若老衲入定,透著人生的哲理。天地造化,形態萬千。再寒的山,也有生命的底色;再瘦的水,也蘊藏著生機。寒山有味,清歡無限。

中國傳統山水畫這種“寒山瘦水”之作在美學上的體現就是一種含蓄、玄遠太虛的朦朧之美。八大山人畫山水,多取荒寒蕭疏之景,剩山殘水,把“沖虛、寧靜、素寒”之美寄情於畫,超凡脫俗之情溢於紙素,可謂“墨點無多淚點多”,也正是這“大象無形”之美賦予了山水畫以無限生機。友人送我的畫中是兩座山巒,一峰高聳,一棵白楊樹孤立在峰頂,在秋霜的打擊下,樹葉大多脫落,僅剩下數片殘留枝上,正是那一點點殘葉甚似“崖上銀鉤翡翠俏”,極具八大山人“言有境而意無窮”的畫風,讓整幅畫有了生命的意蘊,遂撫掌稱妙。

山有險峻,南北相異;水有肥瘦,四季不同。寒山,體型消瘦,軀體袒露,外表粗糙,野性十足。不過,這種“野”,猶如北方彪悍豪爽的漢子,性情坦率耿直,張揚灑脫的個性中隱含著沉穩和大氣,反而給人一種安全踏實的感覺。萬物靈秀,千迴百轉。再大的山,大不過天地,也都遵循一個規律:白天朗日普照,為“陽”;夜晚皓月盈空,為“陰”。

記得師範畢業那一年,我在一個邊遠偏僻的山溝村學任教,學校面前是全縣最大的一座山,每日放學後,偌大的校園只剩下我一個公派教師,面對冷月寒山,抬頭看不見天,感覺自己一輩子都完了。一個深冬的傍晚,寂寞無聊之際,我沿著九曲十八彎的山路,去山上消遣。快到山頂之時,隱隱約約傳來一陣古琴之聲,猶如天籟在空曠的大山迴盪。細聽,竟然是我最喜愛的《寒山僧蹤》曲。走近一看,一位六十多歲的白髮老頭在一座孤零零的小房子前自娛自樂。訪談後,得知老頭是山上的護林員,妻子早逝,膝下無兒無女,四十多年來與一把古琴為伴,與青山枯木相依,與春秋日月廝守。“這麼多年,你一個人不感到寂寞嗎?”“城裡有繁華,也有煩惱。山裡有蕭條,也有生機。習慣了反倒覺得有滋味。”老人一句“有滋味”,讓我肅然起敬,心生膜拜。此後,一有空閒,就與老人一起看月亮,聽古曲,談一些老掉牙的陳年往事。每當耳畔再次響起意境空遠的《寒山僧蹤》,琴音淺淺,一弦一韻,如同大自然一草一木的呼吸。鉛華洗盡,芳華流逝,迴歸自然。此刻,無論多麼浮躁的心靈,都可以在瞬間歸於平靜。隨著清遠的韻律,我頓然了悟,放下執念,安於宿命,守得住清貪,耐得住寂寞。不暗自傷神,不迎風落淚,只管抱朴守拙,傳道、授業、解惑,將一切離殤在歲月中吟唱成梵音。

古人愛風雅,閒暇之時,多喜歡在寒山老林裡尋佛性,覓禪韻,說風月,話慈悲,體驗山河日月的蒼勁與歡愉,抒寫詩詞歌賦中的刻骨與銘心,感悟平常日子的冷暖與憐惜,追求一種對浮躁和物慾的淨化。“五柳先生”陶淵明住在“蒼茫”一片“古木”叢生的“窮巷”,窗子面對著“寥落寒山”,可謂世態炎涼,門前冷落。可是,先生並未因此消沉頹廢,仍然“採菊東籬下”“帶月荷鋤歸”,過著“園蔬有餘滋”“樂琴書以消憂”的生活。其詩文淡而有味,瘦而能腴,超凡脫俗。唐代那位富有傳奇色彩的高僧寒山,甘願放下人間富貴,整日修行在深山老林,留下370多首爐火純青的詩作,達到“山性即我性,山情即我情”的境界,淡定超脫得讓世人為自己的執念羞愧。

寒山有味,可以看得見古人,可以照得見自己。在人生茫然,靈魂流離之時,不妨給心靈放個假,在山林中走走,或許可以收穫“閒上山來看野水,忽於水底見青山”的驚喜,體驗到“沒有風華絕代,只有歲月靜好”的意境。

頓筆,抬起頭,細端友人贈送的那幅淡遠山水,感覺韻味悠悠。

(師正偉/文 刊於《燕趙都市報》2019年1月25日18版)

相關推薦

推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