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餘甜
藍翔似乎一直是個獨特的存在。
因為廣告硬核、畫風清奇、出鏡率極高，讓藍翔成為中國職業教育版圖中的一個代表。這家職教領域的“名校”坐落在濟南西北部，二環以內，佔地1000多畝，一共有五個校區。
踏入南校區所在的藍翔中路，過街天橋上就掛著一排醒目的標語——“要學技術哪家強，中國山東找藍翔！”——這條在各大衛視刷屏十幾年的魔性廣告語，讓很多人認識了藍翔。
（校門口天橋上的廣告牌）
和預想的不同，實際的藍翔倒給人一種比較實在的感覺。
藍翔共有東西南北等五個校區，與普通大學一樣，主教學樓、實踐樓、食堂、操場……這些建築交匯形成了藍翔的“脈絡”。獨特之處在於，藍翔的實踐工廠是實打實的“硬核”操作，在切割機和電焊的轟鳴聲、重錘壓打聲中，嗅著空氣中機油的味道，會有一種身在工廠模具車間的錯覺。
一直以來，藍翔走自產自銷、自給自足的路線。
操場邊上種了一圈果樹，路邊專門圈出了一片地養著一群雞，在必要時作為食品庫的食材。給人濃濃的生活氣息。
多知網走進這所職業學校，感受到了一個真實而立體的藍翔。
（校內飼養的雞群）
提早走上社會的學生們
藍翔有一個隨到隨學制度，幾乎每天都有新生入學，新生免費試學一個月。
計算機專業的鄭超是去年10月來到的藍翔，一個月的試學後，他正式入學了。
97年出生的鄭超如今不過二十一、二的年紀，他是山東聊城人，跟他同一批高中的同學除了考上大學的大多都已經結婚生子。
前四五年，鄭超正處在“叛逆期”，高一讀完後便輟學在家。
“反正我就是不想上學了。”說起被放棄的學業，鄭超沒有任何留戀。鄭超的父母都是農民，自家養殖雞鴨及出售農副產品，情況好的時候每月能有個七八千的收入。
在聊城，有很多沒有上大學的年輕人都在工廠裡的流水線上工作，“白+黑”的工作時間。但是，鄭超覺得流水線的工作太枯燥，也不想再囿於這座小城，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託親戚同鄉的介紹，鄭超來到北京的一家打印店工作，每個月能拿個四千元，包吃住。聽上去倒是不錯，足足比家裡那邊的收入翻了一倍。但轉念一想，四千元在北京的高消費環境下只能勉強“餬口”。
店面很小，就鄭超和老闆兩個人，老闆也是個山東人，老闆負責設計名片，鄭超幫忙打印，鄭超看著老闆設計的名片，一來二去，自己也來了興趣。“老闆比較忙，也沒功夫來教我。在這裡又接觸不到設計師，學不到什麼。”
在打印店幹了兩年，鄭超發現如果只是日復一日的幹打印的活，還是學不到實際的技術，也不會有什麼更好的發展。之所以選擇來藍翔，就是因為藍翔的廣告打得響。
2018年10月，鄭超開始在藍翔試學平面設計專業。
和鄭超的經歷類似，同一個專業的周雪也經歷了這樣的“叛逆期”，她也比同齡人更早的進入到了社會。
五年前，高中畢業的周雪徹底厭煩了校園生活，“當時就覺得已經學夠了，不想再上學了。”
於是，在叔叔的介紹下，周雪在濟南當地的一家美容院打工。
小城市美容院的工作不算繁忙，每天看著客人來來往往，跟著同事忙進忙出，周雪似乎覺得並提不起什麼興致。漸漸地，周雪發現如果自己要在美容行業長久發展，就需要掌握市場上比較吃香的微整形等技術。但是，學習微整形需要資質，自己一沒技術，二沒學歷，很難在行業立足。這讓小小年紀的周雪感到很沒底氣。
思前想後，周雪決定找個機會轉行。與家人商議後，周雪覺得不如就去藍翔。一來可以留在濟南市，二來有個表哥在藍翔學習過，感覺還比較靠譜。
最後，周雪選擇了近年來比較流行的室內設計，學的是四年學制。
不過，即使來到藍翔，也並不意味著學生們可以真正入學。
每個入學藍翔的學生和學校之間都會進行“雙向考察”。試學期間，學生可以對學校的管理能力、教學水平、就業去向、專業選擇進行考察，如果對所選專業不適應可以調整專業。學校也會對學生的思維水平、個性、習慣等進行考察，如果考察後發現某一學生可能很難培養成才，藍翔也會勸退。
鄭超通過“雙向考察”留在了藍翔，在鄭超的宿舍裡有8個人，除了鄭超外，5個是山東人，另外2個來自浙江和東北，相處的比較融洽。
藍翔的管理風格強調嚴格的令行禁止，鄭超和他的同學們們慢慢適應了這裡的節奏。一週內，學生一般是3天理論課，3天實踐課，或者是上午理論課，下午實踐課。寄宿制半軍事化管理下，只有周天才可以請假外出。
藍翔在學生管理中設置了一些明確的紅線，比如嚴禁出入歌舞廳、酒吧等場所，一旦發現，調查後根據情節輕重對學生進行不同程度的懲戒。
在生活方面，鄭超覺得最難的地方就是每天疊“豆腐塊”，每日會有執勤的學生來查。為了少疊一次，有的學生午休甚至不蓋被子。
“半軍事化”的管理制度看著比較機械，但在調解學生之間的矛盾、管理校園秩序上非常有效。
在藍翔的校園裡，種滿了各種瓜果，杏子、桃子、葡萄、核桃……一年又一年，伴隨著一屆又一屆的藍翔學員，果實從未被私自採摘過。而等到“瓜熟蒂落”，這些果實會按照比例悉數分給每個學生。
藍翔的伙食費是固定的，有600元和900元兩種，加上零花錢，鄭超每月的花費在八九百元，給家裡的負擔也不算太大。
上課之外，鄭超還會去跑跑步，打打遊戲，現在週末還會去趵突泉、大明湖，冬天太冷就貓在宿舍了。“晚上基本10點就睡了。”每週日晚上，執勤組會要求每個宿舍學生照一張集體照來查勤。
在鄭超的規劃中，他預想自己畢業後先找份工作，然後再自己開家店。但是到底是幹什麼，鄭超自己也沒太想明白。
根據教育部2019年第四場新春新聞發佈會披露的數據，2018年高等教育毛入學率48.1%，也就是單年像鄭超、周雪這樣在高中輟學/高中畢業後沒有繼讀大學的佔51.9%，其中不少學生選擇到藍翔這樣的技工學校學一門手藝。
部隊基因下的“半軍事化”管理風格
藍翔有著深刻的“部隊”烙印。
1989年，藍翔的前身55151部隊藍翔職業培訓學校被部隊收購。歸屬於部隊期間，藍翔推行了嚴格的管理模式和部隊作風，直到1997年，中央軍委發文，國務院和軍委成立“關於軍隊三產不經營辦公室”，軍隊不允許經商，藍翔技校才與軍隊脫開關係。
“學校在管理層的人員配置上，類似部隊的參謀長和政委，已經退休的老幹部也會參與管理。作息制度也和軍隊很相似，有早操、軍訓，學習和紀律也是參照部隊的要求。”藍翔副校長李保德透露，這個地道的山東人，操著一口山東方言，負責外部來訪接待和新校區管理。現在在藍翔，包括副校長李保德在內的一些學校管理層都有過參軍經歷。
雖然和部隊早已脫離了產權關係，但是藍翔一直保留了半軍事化管理風格。半軍事化管理風格下，老師身擔重任。
在內部管理模式中，藍翔有個非常核心的“三長制”。每個班主任都有多重身份——做老師、做家長、做校長（“校長”負責班級管理工作）。
班主任的工作非常瑣碎，收手機、按學生證照片核人點名、去寢室查看未請假卻未到教室的學生……每天上課前，班主任都要一一操勞著這些工作。“如果是病假則需要醫務室開具的證明，手機我們上課收上來，按編號放在旁邊的袋子裡，下課再分發給學生。”
藍翔對於學生上課的內容安排的很細緻，每節課學什麼都有規定，在一份汽修專業四年制預備技師的課表上，密密麻麻地排列著每節課的內容。上課時，老師需要根據大課表安排內容授課，如果有自己想補充教授的內容可以留到每週開設的自由課上講。
這樣做，是為了防止老師有一些內容跳過或者講其他的東西。為了將制度落實到位，藍翔還建立了反饋稽查系統，稽查電話可以直接聯繫到校長。一旦有老師不按規定上課，學生可以直接電話舉報。
每天晚上都會是班主任們最緊張的時候，因為他要確保每個學生的安全。微信提示音響起，班主任會收到一份班長彙總的今日動向：“老師，這是今天班裡同學的動向彙總，請查收。”
藍翔每個宿舍有6-8名學生，由宿舍長統計每個舍友的動向，細到是否在寢、正在做的事情、甚至週日請假外出的事由都需要向班長彙報。班長將情況彙總後再發微信給老師。
計算機老師王安是濟南人，2014年計算機專業畢業後留在青島從事IT相關工作。家人希望王安回濟南找份穩定的工作，在濟南當地的知名度還可以的藍翔成為一個考慮。畢業一年後，王安回到濟南，成為藍翔的一名老師。
新員工要進行一週的軍訓和一個月的培訓，王安坦言，雖然自己是計算機專業的，但是培訓期間他發現很難從IT從業者轉換到老師的身份，自己雖然有基礎，但是和“教書”還是不一樣的。
凌晨12點，當大多數人都伴隨著濟南這座小城安然入眠。王安臥室的燈卻還亮著，為了彌補自己的教課經驗不足，王安幾乎每天晚上都要備課到12點，這樣的狀態持續了半年。
這兩年，考慮到標準化教學問題，藍翔採取了一個“大備課本”制度，教研部門將老師們的備課經驗按照科目和單元課程分類整理到一個大備課本上。每次上課前，除了自己準備的部分，王安會抽取15-20分鐘時間再瀏覽“大備課本”上的內容。慢慢地，王安對於備課越來越得心應手。
父母對王安現在的工作很滿意，雖然現在的薪資有時不如在青島工作時掙得多。在濟南，老師依舊是一份非常體面的工作。
實踐化教學“法則”：設備保障、校企結合、老師監督
實踐式教學，是藍翔的一個賣點。其中最重要的兩項保障是實習設備和實習物資的配備。
藍翔就像一個功能齊全的小鎮——汽修、電焊、餐飲、美髮、攝像……基本生活所需要的，這裡一應俱全，並且都是“真槍實彈”的作業。
（廚師專業上課實景）
汽修、美髮的顧客都是藍翔的職工或學生，這樣自給自足的業態在滿足顧客需要的同時也為這些專業的學生提供了源源不斷的實踐機會。
上百臺挖掘機一齊作業，汽修實踐間排列整齊的轎車、數控車間轟鳴的機械聲，這些設備都為學員提供了充足的實踐場地。
實踐課上，一開始老師會手把手地教學生，像汽修、發動機這些主要以動手為主的專業，老師會要求學生在車間進行反覆的拆裝練習，一直到熟練為止。對於一些進度慢的學生，課後老師會進行“單兵教練”。
（學生們在上實踐課）
一間寬敞的接待大廳內，聚集了十多名十六七歲左右的新生，他們大多被親友推薦或者從電視上看到藍翔的招生廣告來這裡學習一技之長。
“我來學理髮，爸媽建議的，學完之後在濟南市找個工作。”
“我本來是有工作經驗做數控的，但是感覺在那邊學不到什麼東西，所以過來看看。”
……
學生們七七八八地聊起了他們來藍翔的原因。不論是否有工作經驗，以實踐式教學為目的教學方式都成了他們選擇藍翔的重要原因。
在周雪眼裡，相比於之前沒有任何技能的情況下在美容院打零工，在藍翔學習設計後畢業會有更多的出路。能夠提供就業機會，是學生們非常看重的一點。
藍翔與多家工廠合作簽約，學生在校期間就可以帶薪實習，畢業後也可以直接進入企業工作。下學期，周雪就可以去實習了。
多知網在一間數控機床的實習車間內，看到陳列著各種帶編號的零件，這些零件由中國重汽等企業提供樣板圖紙，學生加工後交由企業驗收。合格後，企業會給學生髮放工資，有的可以達到七八千。同時這些零件也可以以學生個人名義出售，在培養學生技能的同時也降低了藍翔的材料成本。
校企結合的方式不僅在就業層面，同時也延展到了理論課上。比如數控和加工專業，就直接把重汽、二機床的配件納進教材，理論課直接帶領學生分析圖紙、結構、公差、道具。學生的實踐課就去中國重汽、二機床等企業實地演練。
為了更好地監督學生實習，學生學費的70%會交給班主任以激勵其來監督保障學生的實習，如果學生實習沒有達到要求或未參加實習則要相應扣除。同時，教師收入關聯課時、帶班人數、學生的就業率、各種考核成績。
這幾年，藍翔一改過去推薦就業的方式，實行“網上競拍”制度。大大小小的招聘網站上，刊登著學生的競聘簡歷，技術型人才簡歷一旦發佈很快就會被各大公司“搶購一空”。每個學生至少會有三家單位對學生的工資進行競拍，競拍成功後學生畢業即上崗就業。
由於不需要工作實習期，所以公司給藍翔學生的待遇一般比較好。同時，公司還可以提前交錢預定畢業生。一些人才比較緊缺的單位甚至會等三四個月到半年。
“因時而動——盯著市場辦教育”
曾經大眾熟知的那句由唐國強代言的經典廣告語“挖掘機學校哪家強，中國山東找藍翔。”讓藍翔紅了很多年。同時也為藍翔帶來了一大批生源。
藍翔人並不避諱談論這則網紅廣告，李保德甚至笑談到，當年校委會討論考慮請唐國強代言是因為他演過諸葛亮、毛澤東，給公眾的形象是德高望重，比較正面的。一開始沒想到會這麼火，可能因為是上百臺挖掘機實景拍攝，設備多、體量大，所以看上去很震撼。
“人和”之外，“天時地利”也是這則廣告迅速火爆不可缺少的要素。2006年後中國正處在道路交通、能源水利、城市建設等各方面基礎設施建設的高峰期，挖掘機市場需求量逐年上升，社會對挖掘機專業人才的需求量特別高，相應的也導致挖掘機工作者的收入相對較高，平均在7000-8000元左右。所以，藍翔也是抓住了有利時機。
但是，讓藍翔一直享有知名度的除了這條網紅廣告外，還有其對市場的敏銳度。
在藍翔接待室的牆面上有一條標語——“盯著市場辦教育”。
每週，藍翔都會對市場進行視察，除了領導層，每天忙進忙出的還有藍翔的就業辦，經團隊實地調查後，一旦發現市場需求，會立馬回來研討開放相關專業。然後根據就業形勢及市場需求量的多少，制定相應的招生名額。
在挖掘機的火爆需求趨於平緩之後，近兩年很火的電競、新能源、軌道交通等專業又成為了藍翔新的目標專業。
就在幾個月前，朋友圈、微博等各類社交網站被一條名為“IG奪冠”的消息刷屏。狂熱之餘，也讓這個曾經一度被誤解的項目被更多人熟知。年入千萬的遊戲主播、步入規模化的遊戲陪練業務，大型電競比賽的超高關注度，再到國家體育局、亞運會隊電競正式性的認可，甚至被奧運會提名，電競行業越來越向著體系化經濟發展。
伴隨著電競的“人氣”不斷增長，去年開始，藍翔電競專業開始招生。每個電競新生在第一年都要進行管理大課的培訓，包括學習網絡佈線、手遊館、VR館運營包括PS及視頻剪輯等。隨後，學生會去試學遊戲課，有天賦的學員才會被選中組成電競運動班出去參加比賽。未參加運動隊的學員可以做電競的後期服務工作。
在2018年英雄聯盟次級聯賽上，藍翔戰隊分別以挖掘機、廚神、美髮、數控、電競的拼音作為隊員的ID名參賽，引發了不小的討論。
（藍翔的電競專業實訓室）
同時，由於國家政策的限制，2025年之後國4國5類發動機禁止生產，開始推行新能源汽車，所以現階段汽修行業的就業趨勢有所下滑。於是，藍翔很快就購置了一批新能源設備，並設立了新能源班。
下一步，藍翔準備與外界合作開設無人機操作、航空維修等專業。
藍翔的多元化
除了職業技校外，藍翔的觸角延伸至更多業務板塊。
2017年，由東校區改建而成的黃河雙語學校開始招生。黃河雙語學校涵蓋從幼兒園到高中的一體化教學。同藍翔一樣，採用寄宿制半軍事化管理，予以打造“衡水中學模式”。藍翔的試學特色也延續到了黃河雙語學校，從小學階段往上，每個入學的新生可以進行一週的試學，學校也會對學生進行考察。
學校“衡水中學模式”的頭銜也內化到了教研層面，一些衡中退休的校長及老師都被聘請到學校。
學校對學生的分數要求很高，報名學生只有20%左右的入學率。為了照顧部分困難學生，今年，黃河雙語學校打算在小學、中學部開設普通班，實施降分、降學費錄取。
藍翔的目光還瞄準了更多社會剛需。
據瞭解，藍翔的新型駕考中心即將投入使用，目前正在進行場地驗收。等場地正式開始使用後，可以容納濟南市1/3有駕照考試需求的考生，場地對面還建有監測中心，畢業的藍翔學生也可以進入工作。
同時，藍翔加強“產學研”融合。為了解決中國普通大學技工專業設備老化、稀缺，學生無法實踐的問題，藍翔與山東大學等高校合作，在理論課結束後普通大學學生即可前往藍翔進行實踐。
有所為，也有所不為。藍翔堅持不做的是“開設分校”。
李保德透露，之前一些省地方領導曾聯繫藍翔，表示可以無償提供地、校舍，邀請藍翔去這些省市辦分校，但是都沒有動搖藍翔的初衷。
“不開分校的目的是為了教學質量，如果招了一個分校校長到時候因為管理問題、教學問題監管不到可能會砸了藍翔這塊牌子。”李保德說道。
而關於上市，藍翔似乎還沒有考慮過。
“要說上市的條件，藍翔早在15年前就具備了。但是校長榮蘭祥認為辦學和幹企業不一樣，藍翔是非營利性學校，所以綜合考慮之下，目前還沒有上市的計劃。”
藍翔的目標是要打造百年老校，“讓學生實實在在學好技術”，才是藍翔最看重的。
（多知網注：除李保德外，其餘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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