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在中秋'

又是一年中秋近。

在福州茶亭地鐵站入口處，我遇到一位流浪歌手。

他落寞地邊彈吉它邊唱歌，憂鬱的雙眼，透著迷茫和感傷的目光，眼裡似乎還含著淚。我心裡的憂傷被一把抓住了。

“不要問我從哪裡來，我的故鄉在遠方。為什麼流浪，流浪遠方……”

他在唱三毛作詞的《橄欖樹》。三毛是我最喜歡的女作家。

我往流浪歌手面前倒放著的帽子裡丟進了一張20元面值的零鈔，然後靜靜地坐在他的身邊聽他的第二首曲子。

路人行色匆匆，並沒有幾個人駐足傾聽。我邀請流浪歌手一起去吃午晚飯，他拒絕了，但我們加了微信，合影留念。

他眼神裡的淡淡憂傷，臉上的淺淺羞澀，和身上時髦得體的服飾，彷彿就是大學校園裡的追風少年。

此後一週，我與他一直聯繫。他說他是貴州人，1994年出生，一年前開始流浪全國，現在向西部前進。

我問，馬上就要中秋，你不回家嗎？

他說，心靈無處棲息，回家也是漂泊。

壹丨

許多人的青春年華，都會有一個流浪的情結。

十年前的一個下午，我在北京朝陽門外大街的地下通道里遇到葛峰，靜靜聽完他彈唱《地下通道里的兄弟》後，順手丟給他20元錢，沒想到他拒絕了，但可以買一張他的個人專輯，15元。

回到福州的頭半年，《地下通道里的兄弟》成為了我車上唯一的唱片。

葛峰是吉林四平農村人，1982年出生，21歲時到北京做流浪歌手，唱遍了北京街頭的地下通道，24歲時錄製了自己的第一張原唱專輯。

這麼多年過去，我到北京時還會留心地下通道，可是一直沒有找到他。

地下通道里的兄弟，你現在還好嗎？

我當時問葛峰，你為什麼選擇流浪？他說人在流浪，生活就沒有了令人心煩的喧囂，就不用再看那些虛偽的臉龐，就可以回到那片屬於生命的自然。

流浪，是一種逃避現實，又是一種對自由的嚮往，對夢想的追求。

每個人的心中，或多或少都有過這種嚮往和追求，只是多數人向現實妥協，選擇不去遠方流浪。可是關於流浪的夢想，從未消失，只是改變方式，就如我特別關心流浪歌手一樣。

而更多的人，或者一生流浪，或者半生流浪，直至尋到生命的歸屬。

貳丨

我們把“詩與遠方”作為崇高追求，而流浪就是實現這種追求的有效途徑。

於是，流浪就成了詩人的特質。

對於詩人來說，流浪可以尋找源於內心深處的隱蔽慾望，能夠肯定他們現實的存在，甚至賦予他們生命的意義。通過流浪，他們到達生命的自由之境，完成精神上的自我實現。只是這個過程是一個精神的煉獄，艱辛而又痛苦。

海子說：“冬夜裡，我有三次受難：流浪、愛情、生存，我有三種幸福：詩歌、王位、太陽。”

流浪的海子，是純潔的海子，博愛的海子，生活在詩歌裡的海子，可也是孤獨的海子，憂傷的海子，絕望的海子。

他放逐自己的靈魂，在流浪中追尋遙遠的遠方。

在尋找到王位與太陽之前，他沒能從受難中生存下來。30年前的3月26日，他在山海關臥軌自殺了。

他死後不久，全國先後一共14位詩人自殺，包括在新西蘭的顧城。

他們都死於流浪的痛苦。

流浪的最大痛苦，就在於發現心中的“詩與遠方”越來越遠，遙不可及。

我問貴州那個小夥子，流浪這麼痛苦，你為什麼要堅持？

他說，如果不去流浪，那將會更加痛苦。

叄丨

我想起了三毛，那個流浪一生的女人。

19歲在臺北華岡文化大學讀書時，她愛上了師兄舒凡。三毛想要結婚，舒凡卻想先立業後結婚。兩人在婚姻問題上的分歧使愛情變成累贅，大學未畢業的三毛痛苦地選擇去西班牙流浪。

在西班牙她與荷西相戀，荷西要三毛等他六年，三毛覺得太漫長，又飄泊到了德國。

後來，也是因為愛情始終沒有結出果實，她又流浪到了美國，回到臺灣，最後再次去了她熟悉的西班牙。

後面的故事大家都很熟悉，她與荷西一起到了撒哈拉大沙漠，直到荷西意外死去。她再次飄泊，遇到了王若賓，並隻身前往新疆。

最後，她在臺灣一家醫院結束了自己的生命，至今已經28年。

她為了她想要的愛情，一生都在流浪。只是她終於還是沒有收穫愛情，但她收穫了文字。

所有的流浪，都不是漫無際涯的漂泊。

三毛為了愛情，葛峰為了夢中的家鄉，貴州小夥子想要找到可以寄託心靈的地方。

倉央嘉措住進了布達拉宮，他是雪域最大的王。但他寧願流浪在拉薩的街頭，因為他想成為世間最美的情郎。

他說：一顆心與一顆心相印，一支魂與一支魂重疊，流浪就變成了回家，破碎就變成了完整。若能在一滴眼淚中閉關，這一刻便不再悵惘，這一生便不再枉度。

肆丨

我們一路走來，去了許多地方，見了許多人，做了許多事。年輕時，曾經感覺自己的強大，甚至為微不足道的一點成績沾沾自喜，象樑植一樣故做深沉地問高曉鬆自己接下來要去從事什麼職業。

更多的人沒有樑植這樣被高曉鬆打臉的機會，只能在電視機面前看著他們的表演。

許多人都不服氣高曉鬆的教化。

這不是什麼不可饒恕的罪過，因為生活馬上就要教會你應該學會謙虛，明白個人的無助。

從自我感覺良好的青年進入了無助的中年，你突然會發現生活的面目居然如此猙獰。

姜文那個《狗日的中年》，驚豔了無數的青年，共鳴了更多的中年。

這時你才發現，你改變不了世界，你改變不了別人，你改變不了哪怕身邊一隻陪伴了你數年的寵物。

更可怕的是，你發現你還是以前的你，你甚至改變不了自己。

於是，有人遁入空門，有人選擇結束生命。

一切只是因為你的執著，因為你缺少一場真正的流浪。

20年前，我認識了一個名叫加肥貓的作家，她的小說，成為我這個圈子裡文青的嚮往。然而，當我們期待文壇將要升起一顆耀眼的新星時，她卻封筆開始旅行了。從多瑙河到亞馬遜，從珠峰到漠河，只要一有時間她就在路上。現在，她提前退休周遊世界，上週，在莫斯科的郊外折了腳。

她說文字寫的再好，終將都會成為垃圾。你執著於文字，其實與那些執著於金錢和權利人沒有什麼本質的區別。

她說她的身體裡住著她一生中走過的每個城市，住著經歷過的每個冬天的雪，住著這世間所有流浪的愛。

她說，只有流浪，才是生命的本質；只有走遍天涯，才可以放空心靈的束縛。

她說，如果你的身體放不下俗務，就要讓你的心靈去流浪。

只有這樣，才是中年的救贖。

馮唐說，靈魂是用來歌唱的，精神是用來流浪的，肉體是用來上床的。

郭敬明說，我揹著我的吉他去流浪，帶朵什麼花？

突然想起，中秋一到，我就在這座城市流浪了30整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