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這場遭遇,我只有一個詞:感激|訪談:乳腺癌帶給了你什麼?

在從醫的過程中,我遇到過各種各樣的患者,目睹過很多人被診斷為乳腺癌後在門診痛哭,甚至失控。

的確,發生這樣的事情,是我們都不想看到的,我也希望大家永遠不要發生。但既然已經發生了,我們別無選擇,只能坦然接受,積極接受治療,盡最大的努力與疾病抗爭。

作家史鐵生在意外失去雙腿後,在他的著作《我與地壇》裡說:“這是我的罪孽,亦是我的福祉。”種種罪孽和福祉都是人的命運。很多人在患病後,開始以新的視角思考生命,多了諸多對生命的感悟。以下是我們採訪到的三位患者的抗癌經歷和心路歷程:

1

“人最先熱愛的,應該是自己的身體。”

39歲,從事航天科研

我座標北京,從事航天科研,工作整整10年,按照規定今年可以有10天年假,再有兩年自己負責的型號就可以發射了。

十年來,我想過結婚、想過親人,想過旅遊、想過工作發展,就是從來沒有想過死亡。誰又會在人生加速時想過踩緊急剎車呢?

2018年底,體檢中心打電話提示說我應該去複查乳腺結節。這是我第一次收到提示電話,記得當時還很糾結的問“您打電話是因為我的情況很嚴重嗎?”,對方回答說“只是常規提示”。

2019年,元月19日,小侄子突發腦炎。弟弟揹著12歲的侄子等在兒童醫院門診外,我排在長長的隊伍後面等檢查時,忽然有種很跳脫的感受:人生真是無常……上週還在為孩子的作文惱火,今天就希望只要孩子活著就好。活著,就算有後遺症,至少我叫他一下,他會回答我一聲;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直睡著。

其實得病最煎熬的是確診的過程,帶著病人各個診室之間奔波,各種檢查預約週期短則三天長則一週。腦炎症狀嚴重,元月22日急診留觀期間小侄子忽然呼吸痙攣,神經內科幾位大夫會診後告知我們是“格林巴利譜系綜合症”。這病有自限性,還好,可治。每天一萬多,連輸三天丙球蛋白,症狀明顯減輕。

3月18日,下週小侄子就要回老家了,腦炎過後的面癱症狀在逐漸恢復中,全家人總算鬆了口氣,我也可以“遵醫囑”去複查我的乳腺結節。

北大國際醫院,大夫查體說應該是良性。B超後分級是4A,然後做穿刺活檢,一週後取結果。3月23日,送家人回老家;3月25日,確診乳腺癌,加做免疫組化分析;3月29日,免疫分析結果確診三陰性導管癌,病理分級三級,淋巴有腫大。

人生忽然就來了個緊急剎車!跟領導請假,跟同事交接工作,說天上三日,人間三年,我得去凡間渡個劫,型號發射……我可能趕不上了。

上天在壯年時送來一場不要命的重病,也許就是為了給自己一次反省和改變的機會,在這個世界上,人最先熱愛的,應該是自己的身體。生病前,我們消耗著自己的身體,用換來的財富去表達對父母家人的熱愛,像一支溫暖著別人的蠟燭;生病後,父母家人又要用成倍的財富,來回饋自己的身體,這時候自己又像需要家人供養添油的油燈。

從今天起,做一個愛自己的人,清晨去看朝陽,夜晚早早入眠。

面對這場遭遇,我只有一個詞:感激|訪談:乳腺癌帶給了你什麼?

從今天起,不再低頭工作,而是抬頭感受生活,就坐在街角的咖啡店裡,感受一下時光的流動,記錄自己又在陽光下度過了健康的一天。

從今天起,細心地關注和熱愛自己的情緒和身體,把我的幸福給家人看,換一種方式表達對家人的愛。

從今天起,跟走心的朋友繼續走心,讓眼睛更容易看見生活中美好的一面,找一個溫暖的人,一起看盡人間煙火。

2

“我知道前邊註定是墳墓,可是既然還有腳,能走,為什麼要自行傷筋斷骨?”

@石傑,職業:大學老師,作家

5年前的7月21日,穿刺結果出來了,我終於被確診為乳腺癌。

之所以說終於,是因為此前已經看過了,醫生們傾向於良性。

支撐了我多日的精神大廈轟然坍塌!

那一刻,我茫然失措,腦子裡混沌一片,表情肯定是呆若木雞,看著醫生的眼神兒卻充滿了懷疑。我懷疑他們誤診,懷疑他看錯,懷疑我自己也不知道的什麼。乃至他不得不又重複了一句:“你的,就是……”

是的,我的,就是。是什麼呢?癌,他把最後那個字省略了。

一瞬間,我就成了一個癌症患者!

緊接著就是手術,就是化療,就是臉色蒼白、身體衰弱、頭髮光光。

我咬緊牙關闖過一道又一道坎,心裡不自覺地有一種希望。我盼著走過手術,盼著做完化療,盼著結束所有的療程趕緊出院……好像每道程序都走完了,就是解脫,就會重新回到健康人的行列裡,和以前的我,一樣。

可是,我錯了。儘管早已知曉,還是沒親身體會到,潛意識中仍然把這種病等同了以往的任何一次病。

最後一個療程結束了,出院。當醫生把醫囑交給我,並叮囑一些事情時,我清楚地看見,那紙上赫然寫著幾行字:第1年至第2年,每3個月複查一次;第3年至第5年,每半年複查一次;5年後,1年複查一次。同時行5年的內分泌治療。

我把這張紙看了好幾遍,心頭沉重而鬱悶。於是趕緊回到房間,無人時,潸然淚下。

第一次,切實地感到:我被判的是一種無期徒刑。手術了化療了算什麼呢?沒有頭緒,還得接著吃藥,還得複查,轉移的風險依然纏著我,三年五載十年八年都是它!只要這口氣還在,就沒有赦免的時候,餘生都得陷在“監獄”裡。不是有專家說了嗎?即使度過了五年危險期,也不要忘乎所以,五年後轉移的也有人在。

我身邊的例子也證實著這一點。

可是我多麼喜歡自由自在!我不想整天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不想成年累月地百般糾結,為了飲食,為了治病,為了那把高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劍。

記得出院前,醫生跟我說過一句話:你以後可以像正常人一樣生活了。這句話,令我欣慰,給我勇氣,也一度讓我異常興奮!可是我怎麼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呢?外界的且不說,就連自身,也難保。比如我喜歡看書,看一會兒就得起來走走;喜歡寫作,又擔心不能久坐。飲食的糾結就更不用提了。這日子怎麼能算是正常人?

面對這場遭遇,我只有一個詞:感激|訪談:乳腺癌帶給了你什麼?

那些天,心裡老是有一種沉甸甸的失落感,彷彿居住在沒有窗戶的鐵屋子裡一般,憋悶,既走不出來也看不到光!

也許是物極必反吧,慢慢地,我倒懷疑起我自己來了。我在追求什麼呢?為什麼恐懼?為什麼有失望乃至於絕望感?很明顯,恐懼是緣於怕死,想活著,別再遭罪,而且還有事情需要做;而將來是每個人都喜歡擁有的。將來是生命的動力,是生存的希望,每個人都依賴將來的支撐而活著。

可是我現在沒活著嗎?難道不能飲食沒有呼吸?不,我不但活著,還活得好好的,沒有身體上的痛苦,也沒有影響我做事的能力。我依然可以看書,可以寫作,可以聊天,可以做家務也可以旅行。總之所有正常人做的,我都能做。健康人的生活也是要有度的。

可是我為什麼糾結?為什麼失落?為什麼還如此渴望將來呢?一句話,這是人類的通病,人往往喜歡看重遠方而忽略腳下。我不想講明天和意外不知道誰先到的道理,那是每個人都聽過說過的。而聽過說過,卻不一定真懂,不一定理解和踐行。我的今天是我昨天的將來,我病了;我的明天也是我今天的將來。假如還不珍惜,那明天也會失去,我渴望的將來還是一場夢。

我知道前邊註定是墳墓,可是既然還有腳,能走,為什麼要自行傷筋斷骨?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現在確實很好了,坦然、平靜,每天都做著自己的事,和病前相比好了許多。日本的宮崎駿先生說過這樣一句話:“總有一次哭泣,讓你瞬間長大。”對我們來說就是患癌吧!假如需要對這場遭遇說句話,我也只有一個詞:感激。這不是勉強,也不是作秀,而是發自內心深處的,感激它教給我許多道理。

3

“手術結束睜開眼看到一張張熟悉的面孔時我笑了,沒有恐懼沒有沮喪內心無比安詳,重生的感覺真好。”

49歲,職業:醫務工作者

2019年新年來臨之際,我收到一份特別的“新年禮物”——右乳浸潤癌。

作為一名醫務工作者深知它意味著什麼,天塌了又偏偏砸中我,眼前一片昏暗,看到的就是骨轉移、腦轉移、肝轉移、肺轉移,還有一個體重不到40公斤全身黃疸、咳嗽不止,因為頭痛、骨痛佝僂著身軀在床上輾轉反側痛苦無比的自己。

我不想這樣沒有尊嚴的活著甚至死去。接下來的日子整天以淚洗面,寫遺囑,跟家人交代後事。當看到那麼一個堅強的男人面對壞人都能臨危不懼,而卻因為我偷偷流眼淚時,我的心徹底碎了,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深愛我的丈夫、年邁的父親和遠在異國他鄉讀書的小孩,甚至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自己,我痛苦彷徨埋怨老天的不公平。

就在我不知所措時愛人給我介紹了幾位乳腺癌病友,她們與癌症戰鬥了10年、18年、30年。同時在短短的一週內帶我走訪了各個領域的專家和大師,為我日後積極配合治療奠定了基礎。

手術結束睜開眼看到一張張熟悉的面孔時我笑了,沒有恐懼沒有沮喪內心無比安詳,重生的感覺真好。接下來就是積極配合醫生治療,在此期間愛人的不離不棄讓我彷彿回到20年前戀愛的時候,那麼溫馨那麼甜美;孩子的成熟與承受能力讓我看到了生的希望;父親和弟弟的陪伴讓我彷彿回到童年肆意妄為的時代;同事和朋友的關心讓我不再孤助無援。

當生命之火重新燃起時我對生命有了更新的認識,無論如何我們可以和疾病共存,人生除了生死其它都是浮雲,珍惜生命、珍視親情、珍愛友情,靈活面對生活中的各種變化,重新審視自己,尋找真正的生活,享受新的生活樂趣。

人假如每天生活在恐懼或憂鬱中同樣也會生病,放下恐懼與憂鬱迴歸到正常生活與工作中。過日子過得是今天、明天和未來,時間不會倒流,過去了就讓它永遠過去。

心態決定一切,就像我不可以改變天氣,但可以左右自己的心情;我不可以改變環境,但可以調整自己的心態,也許我不能延長生命的長度,但可以拓展生命的寬度。加油!為自己歡呼,為自己喝彩。活在當下,活出精彩!

“活在當下”這四個字,說起來容易,但是常常被人們忽視。希望這篇文章能帶給大家一些力量,希望大家能直面遭遇的痛苦和不堪,過好當下。

文章來源:醫科院腫瘤醫院王靖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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