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和”“中庸”……儒家思想的本質究竟是什麼?

儒家 孔子 國學 禮記 刑法 品經典國學 2018-12-15

“仁”“和”“中庸”……儒家思想的本質究竟是什麼?這個問題,一向不缺答案。但無論“仁”“和”還是“中庸”,都僅僅部分地反應了儒家的思想觀念;綜合起來,只有“責任”,才是儒家思想內核的內核,儘管孔孟等人並未作此概括。

以“責任意識”為根本指針的儒家思想,拒絕道家那種“高大上”式的玄遠,拒絕墨家“草根”式的瑣屑,拒絕法家“獄吏”式的苛細,人性化地滿足了社會對理論的需要,成為中國傳統文化的主流。人性化是其最顯著的特徵。

“仁”“和”“中庸”……儒家思想的本質究竟是什麼?


儒家對“人”(而不是“神”)有著極高的定位:“人者,其天地之德、陰陽之交、鬼神之會、五行之秀氣也。”(兩千年後,英國人文主義作家莎士比亞稱人為“宇宙之精華、萬物之靈長”。)這種把人看作“天地之心、五行之端(首)”的觀點,決定了儒家的“人生”設計十分嚴肅——至少要對得起“人”在天地間的這種地位。

然而人性是複雜的,就其本能而言,人總是傾向於膨脹私慾、擠佔他人權利空間。若不加以約束,必然導致衝突,引發社會危機。為避免這種情況,儒家認為,在刑法等硬性制度之外,還需要一套軟制度,來教化人們在享受權利的同時不忘對他人對社會盡責。他們把這套“文化”(文明的教化)的軟制度歸納為“禮”,刑法與禮,是社會治理的左右手。

“仁”“和”“中庸”……儒家思想的本質究竟是什麼?


周代“五刑之屬三千”,民無所措手足。儒家看到這種情況,覺得應該糾偏,所以特別強調禮的教化作用:“民之所由生,禮為大。”關於社會治理,孔子本來是主張“以德以法”、法德並用的,“刑辟”(刑法)是最後選項,所謂“太上以德教民,而以禮齊之”。孔子認為:一旦人們能自覺剋制私慾、遵循踐行“禮”,天下就太平了(“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禮的好處是“止邪於未形,使人日徙善遠罪(向好並遠離罪惡)而不自知”。關於“禮”,大部分典籍散遺了,現存的《禮記》,是對古典“禮儀”的解釋,可謂“禮”的冰山一角。《禮記》說聖人“為禮以教人,使人有禮”,首要的是為了將人與“能言”的猩猩鸚鵡區別開來——發揚人的社會性、抑制人的動物性,確保人的言行像個人而非禽獸,是禮的底線。

由《禮記》等書可知,禮的規矩是非常詳備的。規範人的言行、教導人們該幹什麼、該怎麼幹,禮本質上是一份責任清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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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不忽視體現“禮”的“儀”,卻從不認為禮的根本在這些程式化的東西上,他曾感慨:“禮雲禮雲,玉帛云乎哉?樂雲樂雲,鐘鼓云乎哉?”(禮呀禮,難道只是指玉帛嗎?樂呀樂,難道只是指鐘鼓嗎?)“行修言道(修正言行),禮之質也”,在儒家看來,習禮,最重要的是通過“修身”,完善自我,弄清自己的角色,並從自己的角色出發,承擔起相應的責任,恰當地為人處事。

對己對人對社會“盡責任”這種活法,不是儒家憑空設計出來的,是孔子“述而不作”、從“先王”“先賢”那裡梳理出來的,它在孔子這裡實現了“理論自覺”。那些“先王”“先賢”都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楷模”,是“責任意識”的絕佳體現。堯舜協和萬邦天下為公,被孔子視為不可超越的標杆。大禹治水,非常辛苦,其實他完全可以弄條“方舟”,只給自己喜歡的人發船票,一走了之(諾亞不就是這麼幹的嗎?)。


孔子對大禹也“無間然”,沒什麼可批評的了,因為他盡了作為君主的那份責任。商湯,為治理天下經常熬夜,“坐以待旦”;周公為了接待賢能,洗個頭吃頓飯都沒法消停。這些人身居高位,名利雙收,起早貪黑,值!身處社會下層,還操那個心嗎?當然,伊尹身為大廚、傅說身為泥瓦匠、姜尚身為高學歷屠夫、管仲身為下海經商不太成功人士,都不甘庸碌、終日乾乾,最終成了有利於天下的人。儒家正是從這些“楷模”身上汲取了人生信念,大加宣揚,希望人們明白,人的一生應該怎樣度過,怎樣才能成為一個脫離了禽獸本能、脫離了矇昧無知、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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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活法很累,託它的福,我們現在仍然很累,將來可能還要累下去,但俗話說得好“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誰叫你是人呢!有一回,子貢問孔子:人生怎麼才能歇口氣?孔子回答:躺進坆壙裡才行(自望其廣)。家國興亡,責無旁貸,儒家是何等嚴肅的看待人生啊!所以曾子說:“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

譬如你是一個士以上階層的男子,十歲你就得上學當寄宿生(“出就外傅,居宿於外”),學“書記”就是語文數學;十三歲“學樂誦詩”,就是上“音樂班”“朗誦班”,並且要上初級舞蹈班;十五歲上高級舞蹈班,還得上武術班、考駕照(“學射御”);二十歲行了冠禮之後,“始學禮”;三十歲以前成家;四十歲出仕;五十歲“命為大夫”;七十歲退休(“致仕”)。這樣“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遊於藝”,數十年拼下來,才算“文質彬彬,然後君子”,沒白來世上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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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角色是疊加的,因此責任也是多重的:

作為兒子,你得孝敬父母,冬溫夏清、昏定晨省;為了不讓父母擔心,切記不登高不臨深,坐不中席、行不中道、立不中門……假如老爹要犯錯誤,你得“柔聲下氣”地勸阻,“三諫而不聽,則號泣而隨之”,跟他屁股後頭堅持不懈地哭,哭得他心煩意亂、哭得他心回意轉,你就盡了責任了。當然,這是有風險的——捱打。就算是捱打,也有相應的責任:假如老爹拿根樹枝很誇張地逼近,你就拿臀部往上Pose,讓他很嗨地打;假如老爹拎根大棒過來了,你得趕緊跑,不然你就是不負責任——致他打死打傷兒子兼國民,等於把他送進去。

這套動作,後人概括為“大杖走小杖受”,大小也算個技術活,操作起來有一定難度,曾子有一回就操作不當,被老爹(曾點,也是孔子的學生,跟曾參不是一屆的)一棒敲暈,雖然沒出人命也沒留下後遺症,也捱了孔子一頓好批。光這樣“能養”“弗辱”地孝還不夠,還得力爭“尊親”——讓父母有面子,譬如出人頭地。到了緊要關頭,你得殺身成仁捨生取義。

“居處不莊,非孝也;事君不忠,非孝也;蒞官不敬,非孝也;戰陣無勇,非孝也”。(照這麼說,那些貪官都是不孝子孫)此外千萬不要忘記婚後努力造人,因為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總之你絕對不可吊兒郎當混日子,你不朝著“完人”那方面拱,非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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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丈夫,你得盡N點責任。

作為父親,你得盡N點責任。

作為兄弟,你得盡N點責任。

作為朋友,你得盡N點責任。

作為國君,你得盡N點責任。

作為臣民,你得盡N點責任……

恐怖嗎?有點。可是,儒家有一套人性化的辦法,讓你跟他走。

陰陽相摩,天地化運;人事紛拏,男女為端。所以,“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儒家從“怎樣做兩口子”開始,教人由近及遠、由易及難,從我做起、從小事做起、從現在做起,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一步步達到“父慈子孝、兄愛弟悌、夫義婦和、君敬臣忠”的高度,這叫作“刑(型)於寡妻,至於兄弟,以御(用)於家邦”。為什麼以“做兩口子”為抓手呢?因為不管是什麼人,都渴望擁有美滿的婚姻,除了飲食,這大概是人的第二需求(如果不能稱作第一需求的話)。

而沒有婚姻,也就沒有後代,父子兄弟等對應關係自然無從談起——至於光棍們,屬於弱勢群體,是“天民之窮而無告者”,不算數。所以,儒家認為“男女有別而後夫婦有義,夫婦有義而後父子有親,父子有親而後君臣有正,故曰:昏禮者,禮之本也。”這個意思很明白:只有“敬慎正重”結成的婚姻,夫婦才可能互敬互愛、正兒八經過日子;這樣的家庭內,才可能父慈子孝;只有對家庭盡責的人,才可能於國盡忠,所謂“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門”;由這樣的家庭細胞構成的社會,才穩健而不乏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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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這樣做是十分精明的,(下面我們還將看到那些不怎麼精明的理論派別)它抓住了人性的“軟腹部”。於是我們看到,不光普通民眾樂於接受,歷代精英也幾乎無一例外都是儒家思想的信奉者,這些人殊途同歸,“樂以天下憂以天下”——薪火相傳,薪柴可以不同,火則一樣——儒家思想的責任意識和家國情懷。

用兩個字來概括儒家思想,是“責任”;用一個字來概括,那就是“家”。不愛家的人,很難說他能愛國。“昏姻之禮廢,夫婦之道苦。”長期以來,自西方流入的形形色色的“解放”,嚴重破壞了人們的家庭觀念。魏晉時期,儒家思想被拋棄,信仰大廈崩塌,導致了三百年戰亂。今天,我們已經擁有了更強大的思想武器——唯物辯證法,但儒家思想的合理內核、圍繞它形成的責任文化與家國情懷,依然是現實社會重要的支點和動能。

以老莊為代表的道家,反對儒家這種積極入世的生活態度。他們不滿現狀,卻不像儒家那樣積極地去改造它(孔子名言:“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如果現實情況令人滿意,我就不操那個心了!),只撇著嘴玩清高:“孰弊弊焉以天下為事!”為了省心,他們主張“絕聖棄智”“絕仁棄義”“結繩而用”“抱甕而汲”,或者乾脆“同與禽獸居,族與萬物並”。按照道家的想法,人就不該進化成有思維有感情的高級動物,退化成猩猩最好,“有人之形,無人之情”。可是,猩猩也有感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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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無相生、高下相形”“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道家能夠辯證地看問題,說明他們的思考是深刻的,決不是那隻走運的理論瞎貓。但道家對人類艱辛探索所取得的知識嗤之以鼻,以為與永恆無垠的宇宙相比,人類的這點知識太可憐,他也掌握不了終極真理(“道可道,非常道”)。既然這樣,就不要充能了,否則沒好果子吃(“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矣。”)他們不肯正視一點:人類不需要掌握“常道”(這不過是一種臆想),只需要掌握相對真理,就可以大幅度改善生存處境。相對於道家這些逃避責任的託詞,孔子“道不遠人”“人能弘道”的提法,是唯一可取的人生態度。

在建立自己的理論體系方面,道家完全無視人性的基本需求——進步,它不被大多數人接受是理所當然的。那麼,具有超強的責任意識、摩頂放踵以利天下的墨家,被大多數人接受了嗎?沒有,因為墨家的主張雖然與道家尖銳對立,但在反人性化這一點上,他們做得同樣出色。墨家痛心疾首地指出:天下之所以戰亂不休一塌糊塗,就是因為人們“不相愛”(“亂何自起?起不相愛。”),只要大家“相愛”了,一切問題都解決了(“若使天下兼相愛,國與國不相攻,家與家不相亂,盜賊無有,君臣父子皆能孝慈,若此則天下治。”)。

怎麼“愛”呢?比“愛鄰居,像愛你自己一樣”的“博愛”更加偉大,墨家要“兼愛”:“視人之國,若視其(自己的)國;視人之家,若視其家;視人之身,若視其身。是故諸侯相愛,則不野戰;家主相愛,則不相篡;人與人相愛,則不相賊;君臣相愛則惠忠,父子相愛則慈孝,兄弟相愛則和調,天下之人皆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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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真是“愛的囈語”,這就好比患者向醫生求醫問藥,醫生卻說“你不該生病,你應該健康起來”或者“只要健康起來,你病就好了”一樣滑稽。不用說這些“天真漢”幻想的無差別的“兼愛”,即便是所謂“博愛”,也很難兌現,相反,我們看到的是下列情景:同為基督徒的英法之間的“百年戰爭”、兩次世界大戰,沙林毒氣、馬克沁機槍、坦克、斯圖卡轟炸機、原子彈……“愛”的喧嚷高到極致,不是愚蠢就是虛偽。

在發出天真無邪的“兼愛”呼籲後,墨家還赤裸裸宣稱“自貴且智者為政乎愚且賤者,則治”,不然就亂套!這個草根學派竟然拿出這樣的治世“祕笈”,真叫人哭笑不得——他們究竟怎樣定位自身呢?是“貴且智者”還是“愚且賤者”?好像都不是。

相比之下,儒家坦率地承認:人性的弱點是愛有遠近親疏,“親親之殺(差),尊賢之等,禮所由生。”一種思想,如果能正視人性的弱點,在抑制人的本能的同時,適度關照人性的需求,就會被大多數人接受。儒家正是這麼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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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性化方面,道家與墨家表現如此,法家同樣乏善可陳:

“社會”身患疑難雜症,在道家和墨家那裡沒看好病,只得去求法家,該派“名醫”商鞅。為患者開了個很好的藥方:“郡縣制”,但他同時把病人身上的“病灶”——詩書禮樂仁義廉恥統統切除了。他叮囑“社會”:“民弱國強,國強民弱,故有道之國務在弱民。政作民之所惡,民弱;政作民之所樂,民強。”“國以奸民治善民者,必治至強;國以詩書禮樂孝悌善修治者,敵至必削國,不至必貧國。”在“愚民”這一點上,商鞅跟老子英雄所見略同,視其為不二之法門;對公然主張庶之富之教之、拿詩書禮樂給民眾啟蒙的儒家,他倆義憤填膺,破口大罵。法家另一位“名醫”李斯,用“焚書坑儒”療法給“社會”放血,結果人所共知。

中國傳統文化武庫中“兵器”雖多,但易於上手的只有儒家。

擁有儒家思想作為傳統主流文化的要素之一,我們很幸運。文化多元化與主流文化是一對矛盾:拒絕多元化,主流文化易陷入停滯;當多元化湮沒了主流文化,社會就失去了“主心骨”、從根本上陷入危機。不“以我為主”,多元化最樂觀的前景不過是非驢非馬的“文化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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積極入世的責任意識,“道不遠人”“人能弘道”的信念,導致儒家追求卓越、蔑視平庸,“尊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對人的作用估計偏高;同時也容易掉進“完美”的陷阱,例如在道德方面對人提出近乎神聖的要求。儘管孔子叮囑要“嘉善而矜不能”,“嘉善”我們做得很好,“矜不能”就做得不怎麼樣了。“惡居下流”、對“不能”者和“庸人”的苛責,客觀上形成了一座競爭激烈的“文化叢林”。在這座叢林裡,你不敢吊兒郎當、甚至不敢坐下來喘口氣——沒人逼你“要強”,你不要強大家要,為免遭淘汰你只好要強。上學、工作、成家、報國……百樣事務,千種營生,累,是責任文化的宿命。可是,我們為什麼還要堅持儒家思想的合理內核呢?因為它有永恆的價值,正所謂沒有比較就沒有鑑別:

假如有這樣一種教條,它鼓勵信徒去殺死那些不信它的人或強迫人們信奉它,較之“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哪個更利於人類的和諧幸福?

有這樣一種信仰,它鼓勵“山巔之城”上帝的“選民”,去推行自己的信仰和生活方式,“超度”這個世界,不管這種“推行”和“超度”是多麼好心好意,對那些不想或不能如此生活和信仰的人來說,是否意味著凌霸?

“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禮聞來學,不聞往教。”與“選民”們的做法相反,這裡不搞“推行”,它只願“吸引”,只願當“磁石”;如果對方不買賬,則“與人不求備、檢身若不及”,進一步“修德”,直到對方欣然來歸。

有這樣一種信條:能用流血的方式獲得的東西,就不要用汗水去獲得,否則就太“草雞”了。那麼,什麼人能跟種習性的民族相安無事?

“仁者愛人”“和為貴”“親仁善鄰”……誰聽說過中國人拿著火槍去搶劫“新大陸”原住民的黃金白銀、或者因為某個民族不“優秀”就去滅絕它?

有人斷言某個人種“沒有抽象思維、科學探究和任何發明創造的能力”,“由於無法用語言形容的低劣,他們無法同高等種族交往。”你覺得這些人真的具有“平等”“博愛”的思想嗎?這種歧視在某些國度真的消除了還是變態地存在著?

“嘉善而矜不能”“見賢思齊,見不善而內自省”,上述那些自命為“高等種族”的人士,該不該聆聽一下孔子的教誨?

“學而不厭”“溫故知新”“人能弘道”“人無信不立”“不患寡而患不均”“天下為公”……這些學說,就像“一加一等於二”一樣樸素,又像布帛菽粟和空氣一樣不可須臾相離。孔子不需要刻意的“解讀”和“演繹”,他老人家的話,有的過時了(不這樣就怪了),有的則永不過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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