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大教授傅佩榮:千年儒學遭誤解?儒家為誰背了鍋?

“儒家哲學告訴我們,社會上的倫理規範,是從人的生理、心理髮展而來的,具有合理性。目的是要提醒我們,關注生命的全盤發展,在年輕氣盛的時候,也要記得人在幼年時的脆弱,以及都會漸漸變老的現實。”——傅佩榮

臺大教授傅佩榮:千年儒學遭誤解?儒家為誰背了鍋?

孔子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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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起儒家,每個人都似懂非懂。

儘管我們總在不經意間受到儒家的影響,卻難以用言語來描述一二。

小時候讀《三字經》的時候,我就覺得,

“人之初,性本善”是錯的。

“與人為善,與已為善”也是錯的。

為什麼呢?

因為這兩句話裡至少包含了三層意思:

1、世上只有好人,沒有壞人;

2、你要做一個好人;

3、只要你對別人好,別人就會對你好。

可但凡有一點常識和社會經驗的人,都會覺得這三句話不切實際。

因為你會發現,

在現實的世界裡,不但有好人,還有壞人;

你對別人好,別人不一定會對你好。

最要命的是,當你以為自己是一個好人的時候,別人可能會因為你侵犯了自己的利益,而把你當做是一個壞人。

與此同時,你還會發現,

主張“人性本善”的我們,惡行並不比西方的少;

而主張“人有原罪”,“人性本惡”的西方,善行其實和我們差不多。

於是我們開始懷疑,

如果人性“本善”,那為什麼世界上還會有壞人和壞事呢?

如果人性“非本善”?那麼為什麼儒家又要這樣告訴我們呢?

我們應該如何去面對別人的“不善”?

當別人待我們“不善”時,我們還應該“以善而待之”麼?

說實話,這些疑惑一直困擾著我,

直到最近,我讀到了《傅佩榮的哲學課:先秦儒家哲學》這本書以後,才恍然大悟:

原來不是儒家說錯了,而是我們理解錯了。

而告訴我這個答案的,是臺灣大學哲學系的教授,傅佩榮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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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大教授傅佩榮:千年儒學遭誤解?儒家為誰背了鍋?

其實,早在1980年,傅佩榮先生還在耶魯大學當留學生的時候,就已經對人性“本善”提出質疑了。當時他在和一位神學教授探討“人性本質”的過程中發現,如果以善良來定義人性的話,有很多地方都會講不通。

所以從那天起,他萌生了一個念頭:就是一定要把儒家的人性論講清楚,把中國幾千年前的文化跟人講明白。

於是,傅先生翻查了四百多家註解,花了30年潛心研究儒學。經過一番考證,他發現孟子不沒有“本質論”的想法,也不認為人有固定的本質,可以用到的的性質加以分辨。在《孟子·告子上》第二章裡,孟子從水在自然的狀態一定向下流,比喻“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也。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他用水向下流,比喻人向善走。因此,孟子在文中所提到的“性善”,指的是“向善”而非“本善”。

況且,“人之初,性本善”這句話也並非為孔孟所言,只是宋代學者朱熹在註釋的過程中,把自己的想法強加了進去,所以才會導致我們對儒家“人性論”兩千多年的誤解。

傅先生在其新作《傅佩榮的哲學課》一書中還指出了現代人對儒家的其它誤解。不過,個人認為,這本書最大的價值,還在於它提供了一個西方文化的視角來看待儒家。

臺大教授傅佩榮:千年儒學遭誤解?儒家為誰背了鍋?

《傅佩榮的哲學課:先秦儒家哲學》

傅先生並沒有把儒家侷限在諸子百家裡,而是把它放置在世界哲學的體系中討論。同時,先生以孔子是出發點,孟子是中繼點,以哲學理性來詮釋儒家思想精髓。在書中,先生不僅依次介紹了五大儒家經典的要旨,系統地串講孔子的一貫之道、孟子的發揮完善,以及先秦歷代孔門弟子的總結積累。而且還用哲學的理性來考量荀子、朱熹、陸九淵和王陽明等人是否屬於真正儒家,最大限度地為我們千年來對儒家的誤解和疑惑。

那麼,我們對儒家到底還有哪些誤解和偏見呢?而如今,當我們再次探討儒家的時候,應該以什麼樣的角度去進入、理解和解讀儒家的經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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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大教授傅佩榮:千年儒學遭誤解?儒家為誰背了鍋?

傅先生認為,儘管大眾對儒家的誤解有很多,但最過分的,莫過於以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是鼓吹“愚忠”的行為了。

其實,在所有儒家的典籍和儒者的文章裡,我們是找不到任何有關於主張“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這種愚忠行為的。由此可見,說這句話的不是孔孟,也不是儒家,而是另有其人。

倘若一定要追根溯源,那隻能怪罪到法家學說的代表人——韓非子的頭上。

韓非子曾說過:“臣聞:不知而言,不智;知而不言,不忠。為人臣不忠,當死;言而不當,亦當死。”這話大概就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源頭了。

那麼既然這話不是儒家的理論,為什麼會有人以訛傳訛,讓大家對儒家存有這麼大的誤解呢?

原因是當年孔子曾說過一句話:“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就是因為這八個字,讓儒家兩千多年來都被打上“愚忠、愚孝和愚民”的標籤,被批評為保守、封建和落後的腐朽思想。

如果孔子和孟子泉下有知,那得多傷心啊:你們現代人,不僅拿我的話亂講,而且還汙衊我,給我亂貼標籤。

其實,“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講的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君主要有君主的樣子,臣子要有臣子的樣子,做父親的要像個父親,做孩子的要像個孩子。大家都應該根據自己的身份,來做好自己的本分。

這個道理放在今天,也是行得通的。

比如,現在有很多妻子都在抱怨自己的丈夫,說他們“當丈夫的不像丈夫”,“當爹的不像爹”,不僅從不主動分擔家務,而且也不曾參與孩子的日常教育和生活。因為沒有做好一個丈夫和父親的本分,才會讓許多妻子在婚姻裡“獨挑大樑”,成為大哥的大哥,又或是“既當爹又當媽”,忍受著“喪偶式育兒”的無奈與疲憊。

所以說,孔子講錯了麼?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麼?

事實上,孔子並不贊同臣子對君王盲目的絕對效忠與服從。相反,儒家強調的君臣各有義務。只有彼此間相互尊重,君臣關係才得以維持。因此才會有:“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君若不尊重臣,則臣大可不必效忠於君)。

而所謂“君君,臣臣”、“君不君,則臣不臣”講的也是這個意思。

孔子還認為,“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君主雖然尊貴,卻必須接受“道”的約束。如果君主的行事違背了“道”,臣也可以解除君臣關係,拂袖離開。

因此,傅佩榮先生指出,儘管有人將“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不等同於“三綱五常”,但那不是儒家的思想,而是經過西漢董仲舒的提倡,直到東漢班固的《白虎通義》才確定下來,用來統治天下百姓的。真正的儒家只有父子(父母、子女)這一綱。君臣之間的倫理,都是相對的。

如果這個還不足以說明儒家對君臣關係的定義和主張,那麼我們不妨看看孟子到底是怎麼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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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畫像

較之於孔子,孟子的立場更加鮮明,思想也更為激進。他主張“民貴君輕”,曾說過:“君有過則諫,反覆之而不聽,則去”;貴戚之卿,“君有大過則諫,反覆之而不聽,則易位”。意思是說,如果君不君,則臣可提出批評;如果君不聽,則異姓之卿可自行解除君臣關係,貴戚之卿更是可廢掉君主,另立新君。

孟子還說,“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若君主無道,臣民甚至可以起而革命,“誅一獨夫”。

因此,把國君當成最重要的人,不是儒家的思想,而是法家的思想。試想一下,兩千多年依賴,有哪一個儒家學者敢在帝皇面前說一句“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的呢?誰敢當著帝皇的面說,“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的呢?從秦始皇實施帝王專制以來,就已經沒有儒家了。

不僅如此,傅先生還認為,從鄭玄一路下來,到朱熹、王陽明,他們講的都不是真正的儒家思想。儒家思想在本質上,是與帝王專制相抗衡的。只有瞭解到這一點,我們才能有機會學習到真正的孔孟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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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大教授傅佩榮:千年儒學遭誤解?儒家為誰背了鍋?

孔子畫像

那麼,什麼才是真正的儒家呢?

首先,在外觀上,儒家一定尊重傳統,學習經典就是尊重傳統的表現;

其次,儒家一定關懷社會,投入社會工作;

最後,儒家一定重視教育,教育下一代。

傳統是過去,社會是現在,教育是未來。

我們可以看到,中國的知識分子,在外觀上幾乎都是儒家:尊重傳統、關懷社會、重視教育。

因此,我們還要從核心上,來判斷一個人是否符合儒家的衡量標準,主要有三點:

其一,儒家相信人皆“可以”成為君子;

其二,人皆“應該”成為君子,

其三,人在成為君子的時候,也可以讓相關的人成為君子。

第三點,也是儒家最重要的成效:任何一個人在成為君子以後,他的善意和善行可以影響別人也成為君子。最有名的例子,就是堯。舜設法做好的兒子,父親為其感動;他設法做好哥哥,弟弟也被其感化。

這就是“善”的力量,也是儒家為什麼要去肯定一個人生命價值的最重要原因:“任何一個人跟別人相處的時候,先不管別人怎麼對待你,也不管社會風氣如何,先從自己內在的真誠出發,設法做自己該做的事、行自己的善、儘自己的責任。絕不因為身邊出現幾個小人,自己也變成小人。"

傅佩榮先生還說,“人最遺憾的,就是當身邊出現幾個小人時,自己也顯示出小人的面目,與他們針鋒相對,纏鬥幾年之後才發現不值得。”

今天,我們在瞭解和學習儒家思想的時候,並不只是為了空喊一句“人性本善”或“人性向善”的口號。學習儒學和學習其它哲學的目的,都是為了“解惑”。當我們處在在人生中不同階段、位置、身份、地位的時候,應該做什麼,不應該做什麼,應該承擔什麼責任,又應該去履行什麼義務。怎樣去安排自己的人生,才能在生命結束的時候無怨無悔?

就像傅先生說的那樣:“學習儒家之後,目的不是讓你在社會上更容易與人相處,而是瞭解人性本身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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