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懷瑾老師:王陽明的四句教(王陽明的轉世故事)

儒家 王陽明 南懷瑾 惠能 致良知書院 致良知書院 2017-10-02

南懷瑾老師:王陽明的四句教(王陽明的轉世故事)

南懷瑾老師:王陽明的四句教(王陽明的轉世故事)

提到中國文化儒釋道三家,我今天清楚明瞭的提出一位與我們本題有關的明朝大儒,王陽明,他的本名叫王守仁,陽明是他的號。這位很有學問的大儒是浙江餘姚人,他的思想就是有名的“陽明學說”,影響非常深遠。他在明朝的歷史上,功業很大,也很了不起。他的學說影響到後來日本的文化革命——明治維新,建立了這一百多年來的新日本,明治維新一開始採用的完全是陽明哲學,這在日本史及國際史上都很有名。明治維新採用了陽明哲學的什麼觀點呢?“知行合一”,即知即行,即行即知。人的知識跟行為常常配合不起來,知是知道,行卻做不到,即知即行是很難的。

講到知行的問題,在一百年前推動革命的孫中山,也有他的哲學理論,你們沒有看過,叫“孫文學說”,裡面提出“知難行易”與“知易行難”兩個方面。譬如現在科學昌明,到今天我們都曉得電燈一按開關就行了,很容易,這是行易,但是電的來歷、電的原理你不知道,“知難行易”,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提出“知易行難”,理論很容易知道,像大家坐在這裡討論人性問題,人性怎麼來的?人怎麼會投胎變成人?人死後有沒有靈魂?有沒有天堂或地獄?有沒有西方極樂世界?未來有沒有一個生命?每個人心裡都有感覺,但是“行難”,永遠不知道。這是“知難行易,知易行難”。

迴轉來講陽明哲學,他在人生的教育作用上,提倡即知即行、知行合一,大大影響了中國明朝後期和後來日本的明治維新。我為什麼提到他呢?因為諸位問的問題,就是他所說的教育問題。王陽明的著作頗豐,最有名的一本書是《傳習錄》,講作人做事的學問,過去六七十年前在中國很流行,蔣介石先生在黃埔軍校也是講陽明學說,黃埔的同學每人身上都有一本《傳習錄》。我經常笑說,你們每人都有一本,但是大概沒有人好好翻過。

王陽明當時講學也同現在人一樣,提出了人性的問題。他最有名的是四句教,很重要。第一句,“無善無惡性之體”,他認為人性這個“性之體”本來是無善無惡的,根據中國儒家的文化,他和“人之初,性本善”的思想不一樣。

第二句話,“有善有惡意之動”,意是思想的作用,我們的思想、情緒有善的也有惡的,比如我們要吃一個東西,該吃不該吃,吃了以後有沒有好處?或者知道是有毒的就不吃了,就是善惡的問題了。

第三句,“知善知惡是良知”,我們人生下來天生有個知性的作用,這個知性是本性第二重、第三重的作用。“良知良能”這個名詞是什麼人提出的呢?是孟子提出來的。孟子提出兩個東西,一個叫良知,一個叫良能,同本性沒有關係,他說譬如我們看到一個人掉進河裡,這個時候不管壞人也好,惡人也好,任何人都很著急,都想去救他,這是良知良能的作用。我現在岔過來,引用《孟子》來解釋王陽明的話,知善知惡這一知是“良知”,就是我們現在普通人講的天地良心,自然都知道要助人、要救人,不用考慮的。

第四句,“為善去惡是格物”,我們在行為上一定要向好的方面去作人做事,“為善”的為是行為的為。“去惡”,壞的事情絕對不幹。“格物”是引用孔子的學生曾子作的《大學》裡的辭。這個問題就大了,《大學》裡講“致知在格物”,人能夠不受物質世界的影響,自心不跟外物轉,甚至轉變了外物的功能,這個叫格物。我對七十歲的人說“你好年輕”,大家就笑,其實我講的是真話,你們只有七十歲,太可貴了,我想回到七十是做不到了,所以我看你們都是年輕人。我們小的時候受的教育,這些書都要會背的。那個時候把自然科學翻譯叫“格致之學”,就是根據《大學》這個格物來的。格致之學就是自然科學,換句話說我們要利用科學,不要被科學麻醉了;我們要利用物質文明,不要被物質文明所矇蔽。王陽明四句教中提到格物,在這個名辭上先做一個解說。

我們回過來看王陽明四句教。“無善無惡性之體”,你們這個題目要講人性,人性本來無善無惡嗎?這個影響很大,尤其當年幹革命的時候,黃埔軍校或者各個大學,統統在講這個問題,我就講講自己本身的故事,也等於宣傳自己。當年國家政府的領導人蔣介石先生,也是黃埔軍校校長,他對王學的研究很深。我正好擔任政治教官,講政治課就碰到這個問題了。那個時候我年紀很輕,二十幾歲,膽子很大,一上臺我就說王陽明這四句教錯了。

先解釋這個,“無善無惡性之體”,譬如這一張白紙,上頭沒有紅色,也沒有黑色,本體嘛!就是這一張紙。第二句話“有善有惡意之動”,人的這個思想意識哪裡來的?當然是由本體、本性的功能發起來的,就是“意之動”,一起來以後“有善有惡”,就分善惡了。這個本體功能無善無惡,一起來就分善惡;本體起用就是意志,而意志有善有惡,可見本體功能上本來具有善惡的種子。你王陽明講“無善無惡性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我說已經不對了。

第三句話更不對了,“知善知惡是良知”,人性裡頭能夠知道哪個應該做、哪個不可以做的,叫做“知”。我們人都有理性的,譬如我生氣要罵人,一邊想罵,一邊又想算了,不要罵了,不忍住的話會出事情的,就憋住,那一知,很難哦!“知善知惡是良知”,請問這一知和那個本體有沒有關係?當然有。這個知性是由本體功能來的,本來有個知,有個感覺,有個知覺嘛!知性就是知覺,這個知覺和“意”有什麼關係呢?是不是從本體來的?也從本體來,好!在哲學上,王陽明的說法犯了三元論,本體不只一個了。有一個無善無惡的本體,然後有一個有善有惡的意志,兩個了,再有一個知善知惡的良知,三個了,在哲學上叫三元論,不是一元論的本體了,那就成了問題。

第四句話不批評了,“為善去惡是格物”,這一句是對的,不管西方的文化、中國傳統的文化、所有的宗教和哲學,都是要人為善去惡,這個沒有錯。關於這四句教,我就這樣公開講了幾十年。

明朝中期,歷史上寫王陽明歸越國。我們江蘇這裡是吳國,隔一條馬路過去,那一邊就是浙江越國了。王陽明回到浙江,全國很多學者都跟著過來。他晚年討論四句教,有個學生批評老師,另一個學生贊成,兩個人分成兩派辯論。王陽明聽到了就說,你們兩個都對,我講的也對,我這四句偈對很有智慧的人,一悟便知;若要教育智慧程度比較低的人,就必須走為善去惡這一條路線。這個辯論我們暫時不講。

王陽明的四句教是根據什麼來的呢?我再給大家介紹。中國古代幾千年來一直在討論人性是善是惡,現在在座諸位又提出這個問題。所以我常常講,東西方文化都說人為萬物之靈,我說那是人類自己吹牛的,人類一點都不靈,這些人性的問題、生命意義的問題,不管東西方所有宗教、哲學,到現在還沒有解答出來,拿不出一個結論。人怎麼會生來的?一男一女在一起,精蟲卵髒相結合,一下就變出人來,而且變出來的人個個人心不同,各如其面。人性到現在也沒有結論啊!人類現在可以上天了,可是最基本的生命與人生的道理還沒有得到結論,還沒有腳踏實地呢!

講的王陽明這個問題,用唐宋來做一個界限,其實唐宋以前一直都在追求這個問題的答案。剛才我們提到春秋戰國時,中國文化的中心是儒墨道三家,到唐宋以後演變成儒佛道三家,這三家的文化都在追尋這個東西。什麼是這三家文化主要的中心?佛家提出以“明心見性”為宗旨。學佛的人為什麼要剃光頭出家?不是去玩的,是要潛心追究這個生命以及人的本性的問題。這個學問走的路線,就是怎麼樣明心見性。

什麼叫明心呢?就是找出我們人的感覺、知覺、情緒、思想是怎麼來的。現在西方文化從生理、醫學來看,認為是腦的問題,可是這個科學理論也快要走到盡頭,走不下去了。現在研究腦的科學,正嘗試與認知科學、生命科學接軌,但還沒有接上,所以這個問題很大。佛家提出了明心見性。道家提的是什麼呢?修心煉性。儒家提的呢?存心養性。這都是心跟性的問題。

那麼中國文化講明心見性,心跟性怎麼去知道呢?剛才提到王陽明四句教裡的這個知,“知善知惡是良知”,人性有這麼一個知覺,而這個知覺又從哪裡來?現在西方的科學、醫學說是腦的問題,不過最近新的資料出來了,並不是腦。那麼這個知性究竟是什麼東西?人有沒有靈魂?有沒有前生後世?回到王陽明這四句教,這個在中國哲學,是屬於明心見性的問題。所以你不要看到廟子就拜拜燒香,那是宗教形式,在宗教背後,釋迦牟尼佛、孔子、老子的學問,追尋的都是人性的問題。

心怎麼去明,性怎麼去見?中國禪宗文化裡有個非常有名的故事,“釋迦拈花,迦葉微笑”,你們大概都聽過。唐朝的時候,禪宗剛開始興盛發展,不談廟子裡和尚唸經吃素這些形式,我們談它的內容中心。禪宗的文化在中國叫“教外別傳”四個字,在佛教的宗教形式、學理以外,另闢了一條路子,直接明心見性,叫“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換句話說,是印度文化跟中國文化的接軌,產生了新的東方文明,有這麼一個偉大的目標。

禪宗都講傳承,傳到了第五代弘忍禪師,在湖北黃梅。後來禪宗又分南北兩派。北宗講漸悟,慢慢做功夫、做學問,一步一步達到明心見性,見到人性的本來。南宗講頓悟,立刻明心見性、立地成佛,不分男女老幼,每個人都可以是聖人、都可以得道,眾生平等的。

當時廣東出了一個人,就是有名的禪宗六祖惠能禪師。 五祖年紀大了,想把這個心要傳下去,於是吩咐弟子們,每人寫個偈子報告。五祖有位大弟子神秀,學問很好,修持、工夫也很高,他就寫了一個偈子,題在迴廊牆壁上:

身是菩提樹 心如明鏡臺

時時勤拂拭 勿使惹塵埃

我為什麼引用這個呢?你們諸位問到怎麼掌握人生的方向、情緒、思想,尤其做老闆的,動不動發脾氣罵部下,動不動認為自己資本家高高在上,拿薪水的人都比我矮一截,這個心理要趕快改掉,看看神秀師父這個偈子。“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這是智慧,此心要平靜,沒有雜念妄想,沒有情緒。但是人的思想、情緒、感覺隨時會發生,憂悶、痛苦、煩惱、自卑、傲慢各種情緒,多得不得了,所以要隨時拿掉自己心裡的情緒、思想、感覺,這是最高也是最基本的修養,無論做一個普通人,或者做一個領導人,都需要這個修養。

“時時勤拂拭”,心境像玻璃鏡子,鏡子上的渣子要時時擦乾淨,“勿使惹塵埃”,永遠保持清明,像每天早晨剛睡醒一樣;每天早晨將醒未醒,那個有知性沒有情緒的剎那,保持那個心境,就是最高的修養,像鏡子一樣乾淨,不可以使情緒、心理感覺落到上面。你們諸位問修養問題,這個偈子是很好的答案。

這位大師兄寫了這個偈子以後,傳到正在做勞動春米的六祖那裡,六祖說我也有一偈,可是我不識字。旁邊有位江州別駕,就替他在牆上題下這首偈子:

菩提本無樹 明鏡亦非臺

本來無一物 何處惹塵埃

人與萬物的自性,本來是清淨的,“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什麼東西都沒有,很空靈自在的,“何處惹塵埃”!。我們提到六祖的偈子,回到剛才王陽明的“無善無惡性之體”,就是根據六祖這首偈子來的。六祖的故事很有趣,後來他被稱為禪門南宗六祖。現在到廣東南華寺,他當時的肉身還保存到現在。

講到這個心性的本體,提到王陽明,再講到中國文化禪宗所標榜的明心見性。剛才提過儒家的存心養性,道家的修心煉性,都是人性的問題,可見人性問題是中國文化的中心很重要的一個問題,可是現在中國文化卻把這個東西丟掉了,這樣能和現在科學接軌嗎?中國要恢復這個文化,才可以跟西方新的科學文化接軌。西方新興的認知科學與生命科學,就是在研究生命自性,究竟有沒有前生後世?生命以什麼為本?又從何而來?研究自性的問題,就否定了一切宗教,也否定了一切科學,自己有個本體,這就是我們要討論的心性問題。至於心性產生行為的善惡,這就講不完了,中國幾千年到現在,就是講人要怎麼把自己善惡的思想、感覺,煩惱的行為,心理的狀態,統統研究清楚。這也是中國文化教育最高的目的,很可惜現在被忽視了。

整理自《二十一世紀初的前言後語》

南懷瑾老師:王陽明的四句教(王陽明的轉世故事)

提到“知”,我們現在的認知、知道、思想,被現在科學認為是腦的關係,是腦電波,腦的反應。如果拿佛學來說,絕對不是腦電波的問題。你看我們一念之中轉得多快,佛經說一彈指之間有六十剎那,也有說一彈指有九十剎那。你說計算機一彈指之間有多少振動?計算機顯現的振動,就代表思想的轉動嗎?不一定哦。不能說科學家計算機的測驗就準,我才不相信呢!那個分秒有數字可以計算的,我們思想的速度比那個快多了。比方你在寫一封信的時候,或者看稿子的時候,你一邊在看,一邊感覺到身體,一邊想到別的事,乃至想到中國、美國、法國...,轉了一圈了,還不到剎那之間,還在那裡看稿子呢!你看多快啊!所以寫文章,或用計算機,都來不及寫出自己的思想。

腦是身識的一部分,這個你要懂八識了。最重要的五遍行,就是普遍存在於第六識、第七識、第八識,以及前面五個識裡頭。你的意識思想裡頭同時具備這五個功能,是粗的,都存在。哪五個呢?作意,有意識思想,會思維,會思想,但是這個思想中間俱備有“觸”、“受”。有感覺、知覺在內,都是一念,有“想”與“思”,快速得不得了。

有關這個知性,儒家王陽明的哲學講“知行合一”。當年蔣介石先生,幾十年前黃埔同學都受他的教育影響,都在研究王陽明的“知行合一”。日本人也在研究。明朝的王陽明由禪宗跳出來創立宗派,他是浙江人,影響東方文化思想幾近五六百年,日本明治維新也受他的影響。蔣老頭子當年的威風同毛澤東一樣,他是校長耶,那個威權多大啊!但是,我在軍校講課時,拼命批評王陽明,一概不管。王陰明學過禪宗,也學過道,他也真悟了一些的!我說他只見到第六識,沒有見到第七識。他的四句偈很有名。

無善無惡性之體 有善有惡意之動

知善知惡是良知 為善去惡是格物

大學之道,“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他用《大學》的“知”講本體論,及思維意識起的作用。誰敢批評王學啊!誰敢反對蔣校長、蔣委員長啊!我也沒有反對啊,講學問嘛,上課就直講。那個時候我才二十幾歲哦。我說王陽明也沒有見道,只見了一點影子。認識了第六識,不懂第七識,第八識更不知道。我說第一句話是偷《六祖壇經》的“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心性本體是無善無惡的,善惡是第六意識分別,是人為出來的,此其一。第二句是引用六祖在大瘐嶺接引惠明法師說的:“不思善,不思惡,恁麼時是你的本來面目?”

這個還不說,我先問它的根源。你們的學識文化,大概還不知道,我說請問“無善無惡性之體”,我們人性本來無善無惡。無善無惡是本來都沒有嘛,對不對?一切都沒有了嘛,為什麼說是“有善有惡意之動”?請問這一動的意是不是體上來的,有體才有用嘛;意動如果是由體上來的,意動就有善惡,可見體的本身有善惡啊。這以邏輯來講四個字:“自語相違”。自己的語言,講出來的自相矛盾了,違背了。等於說“不好不壞”。不好就是壞嘛,不壞就是好嘛,這等於沒有講嘛。所以怎麼可以講不好不壞呢?在邏輯來講,這一句話不合理的,不合邏輯的。我常常罵同學們有時講話不合邏輯,我問你這兩天好不好?老師啊,這裡氣候……我說你先答覆我,我問你這兩天好不好,你說好不好就是了,囉嗦什麼!

“無善無惡性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這一動是體來起用嘛。可見他是“自語相違”了。體上是無善無惡的,意動了就有善惡,那個意是不是體起用呢?等於海上波浪就是水,水一動就起波浪了,波浪是水變的嘛!就是這個道理。

第三句“知善知惡是良知”。這個是知性了。請問這一知是不是體上的用?體上起用,體既然知道有善惡,可見體是有善有惡了,有這個功能了。不然的話在哲學上就犯了三元論了,有一個本體是無善無惡的,有一個意是本體動出來的,有一個知在知道上,不是三個了嗎?在哲學上犯了三元論的錯誤了。第四句話我不批評,那是行為哲學,一切宗教,一切教育,都是為善去惡,這句話沒有問題。前面三句話講本體論都有問題,所以千萬不要搞錯了。他是講做人做事,道德行為都好;嚴格來說在哲學上講是錯誤的,因為本體認不清楚。

《禪與生命的認知初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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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注意,日本的明治維新,是靠中國什麼學問呢?王陽明的學問。王陽明是明朝儒家裡頭的禪宗,是最了不起的,中國文化叫“王學”。日本當時也推翻了舊的文化,接受新的文化,他們之所以有今天,用的是“王學”起家的。

現在講到王陽明,中間岔過來是要大家注意。王陽明年輕時也學佛,也學道家的。他靜坐得比我們一般出家的好多了,坐得有了眼通;他的朋友要來看他,半個月以前他就知道了。時候一到,他就去幾裡外等這個朋友。

“哎,你在這裡幹什麼?”

“我來接你啊。”

“你怎麼知道我會來?”

“我早就知道你今天會來。”

他常玩這個本事,道家、禪都玩得很好。最後忽然不玩了,他說,玩這些本事,只是自己“玩弄精神”而已。他是走禪宗明心見性的路線開始,最後他用儒家的話,講心性之學。

這個事情你們要特別注意,直到現在王學還影響中國,影響東方也非常大。所以到了明朝末年,很多和尚是跟著王陽明學禪的,就是所謂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王陽明學問的重點是“即知即行,知行合一”,意思是說,我們能知之性,有個思想,有個知道,見聞覺知就是心。知道那個對的就該去做,不需要有分別去考慮,即知即行。日本人採用了他知行合一這個原則,融合了西方、東方文化,才有了明治維新,開創了一個新的時代。

王學還有個道理的,你們這幾位大師們,要特別注意啊!你聽了這個王學,將來接引知識分子、學者,你們就有本事啦!不然你講到禪宗,一提王學,什麼都不知道,那不行的啊!尤其你們年輕學白話教育出來的,這些都不知道,那是不可以的。

你們學禪,要參考王陽明的四句教,“無善無噁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第三句話:“知善知惡是良知”,這個良知良能,是《孟子》裡頭提出來的。譬如我們的知性,大家今天坐在這裡盤腿,自己知道在盤腿,現在聽到了記錄,是自己的知性。第四句話:“為善去惡是格物”,作人是為善去惡,是戒律。這四句教是王陽明學說的主旨,你看他學過禪沒有?當然學過禪!對禪很清楚啊。

可是後來我在教這個課的時候,反對王陽明,批評他了:我說他沒有大徹大悟,沒有見道。他參禪破了第六意識,分別心不起了,第七識影子都沒摸到,第八識更談不上。換句話說,參禪他破了初關了,什麼是重關也不懂,更談不上破末後牢關。

我當年公開批評他時,那是很嚴重很危險的,因為當時蔣介石委員長,他提倡的是王學,他是校長,我是教官,我上課公開講王陽明不對,講他沒有徹底悟道,但我講出了理由:

“無善無噁心之體”是根據六祖慧能來的,你們都知道那句話吧?慧能大師不是拿著衣缽回到廣東嶺南嗎?當時六祖接引惠明禪師。惠明看到六祖,六祖說,“你為了衣缽,你拿啊!”他拿不動,這一下他就傻了。“師父啊,我不是為衣缽而來,是為法而來。”哦!既然為法而來,那就說法接引他。你們都看過《六祖壇經》嗎?六祖說:“不思善,不思惡”,現在你什麼都不要想,好的不想,壞的不想,一切都不想。六祖教他這樣做,當然惠明照這樣做了一下,他真的辦到了。“正與麼時”,就是這個時候,正是什麼都不想,一切都放下了,這個時候,“哪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哪一個是你的本來面目?因此惠明禪師開悟了。這個“哪個”就是疑情,是問號;可是一般後世學禪的看了《壇經》,都看成是肯定的句子。以為六祖說,你不思善,不思惡,正這個時候,“那個”就是你本來面目。那是錯了!以為修到最後沒有分別心,沒有妄想,不思善不思惡,達到這樣就悟道了,完全錯了。

王陽明第一句話,“無善無噁心之體”,我說他錯了,他沒有徹底的開悟,只見到一點清淨,你們打坐的時候都碰到過的;就是坐得好的時候,沒有妄想,也沒有想什麼,可是都明白,清清楚楚的,好像這個是對了,不過你們不敢承認而已,對不對?好像那個稀飯煮得很稀,一端來“噓噓”一吹,米漿吹開了,看到裡頭有幾顆米,這比方叫做“吹湯見米”,好像把分別心吹開了,很清淨,這是第六意識分別妄想不起了,可是那個清淨也只是心的一面啊!大家看《六祖壇經》學禪的,同王陽明一樣,認清淨心就是本體心,都走了這個錯路,所以我說王陽明錯了。“無善無噁心之體”,認為心性的本體,就是無善無惡,這個是什麼佛啊?只能叫糊塗佛!

你們注意!這叫做參禪,不是思想噢!你們學禪要曉得參,參就是追問,叫起疑情。再看第二句,他說“有善有惡意之動”,我們心性是無善無惡的,這個念頭一動就有善有惡,對不對啊?對,他講的也對。那我就要問了,請問:那個本體既然無善無惡,這個一動念有善有惡,這個有,這個作用,是不是從體上來的啊?是啊,那可見體上有善有惡了,“用”離不開“體”的,“有善有惡意之動”,用一動就有善惡。你說“無善無噁心之體”,本來空的,“有善有惡意之動”,那體豈不是兩個了嗎?一個是不動的,一個動的,對不對?

第三句“知善知惡為良知”,這是第三個了,這個像是包子裡有三個餡了,有青菜蘿蔔,還有牛肉呢!“無善無噁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這一動就是體上來的,可見體本來有善有惡,一動它就能分別啊。你另外加上這個良知,還有個知道,當我意動的時候,我們想一個事情善惡的時候,我們心裡知道不知道?知道這一知,是不是本體來的?是啊!所以說,把它分成三個了。

“為善去惡是格物”,第四句話不管,是行為上的,都對。修行,是修正自己心理行為,每天都是諸惡莫作,眾善奉行,為善去惡,行為上都是對的。儒家也好,佛家也好,道家也好,基督教也好,天主教也好,伊斯蘭教也好,所有的宗教都是教人不做惡,向善方面走。

可是王陽明的知行合一學說,這一套在日本,卻起了這樣大的作用,成就了日本的明治維新,影響全世界文化思想;所以日本當年王學同佛學一樣,都非常流行。

《答問青壯年參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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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的大儒王陽明瞭,他同朱熹對中國文化影響都非常之大。不過他同朱熹的路線相反,是走陸象山這個學派的路線,而且佛道兩家他都學過。王陽明也學過佛,學過道,打坐工夫很好。在他的傳記裡記載,當時有一個道人叫蔡蓬頭,蓬頭是外號。因為修道的人把名利巳經看得不值錢了,所以自己姓什麼、叫什麼都沒有關係。這人道行很高,王陽明曾經專門去山中的道觀拜訪他。蔡蓬頭站在道觀的山門外面,王陽明老遠就跪下向他磕頭。這個蔡蓬頭居然拂袖而去,袖子一甩進山門去了,王陽明趕快站起來,跟他走進道觀大殿。

道家的大殿供的是“三清”,三清是“上清、太清、玉清”,這個蔡蓬頭當時走進大殿,在“三清”前面一站,不理這個王陽明。王陽明一上大殿,又跪下來磕頭,蔡蓬頭又拂袖而去,向後面上了一個假山上的亭子,王陽明跟到亭子上,又磕頭。蔡蓬頭回頭看看他,對他說,你呀!前庭後堂拜了我三次,“禮雖隆”,你這個禮貌很隆重了,“終不離官氣”,他說你不能修道,功名還有份,將來官做得大,事業好。

我們讀書看道書,看到這個地方不要輕易放過去。一個人的習氣是很難變的,修道的人自然有修道人的習氣。這一點我們講兩句古人的詩,大家聽了不要灰心。古人說“此身未有神仙骨”,這個身體上沒有神仙的骨格,“縱遇真仙莫浪求”,就是看到神仙你也不必拜了,方法懂了也不能成功。可見仙佛是生來就有種子的。“莫浪求”就是不要亂求,你求了有什麼用?王陽明雖前庭後堂三拜緊跟,蔡蓬頭接著掉頭又走,王陽明又在後面跟,但卻找不到人了。

在王陽明的學案中,他也玩弄過神通的,但最後都丟棄了。王陽明的朋友從很遠要來看他,他已經早知道了。到了那一天,他就出門在幾裡外等了。朋友說,你怎麼在這裡?他說,我來接你的。朋友奇怪:你怎麼知道我來?他說,我早就知道了。可是,王陽明後來放棄這個了。他說,“此乃玩弄精神也!”所以,你看王陽明的學案,他是走儒家路線的。

王陽明當年很有意思的,出將入相。日本人明治維新是受他的學問影響,這叫王學。蔣介石也是研究王學的。王陽明曾在江西做巡撫,那個時候的巡撫,等於現在的黨政軍一把抓,比省長還有權。有個故事,在王陽明另外一個傳記上,說王陽明到江西一個廟子去,他看這個廟子非常好,但是有個房間鎖著;他問和尚,你這個房間為什麼鎖?和尚說,過去有個老和尚閉關,涅槃了,死在裡頭,吩咐鎖著不準打開。王陽明一聽,有問題啊!他是地方最高的首長,這個廟子有怪事,說不定裡頭是什麼特務,或是和尚做什麼壞事騙人。他說打開!我看看,那和尚說,絕不能打開,我們兩三代的祖師都吩咐過,不能打開這間房。

王陽明的個性,越聽越奇怪,非打開不可,馬上給我打開!他那個威嚴一發,一下命令,和尚沒有辦法,打開了。打開一看,一個骷髏打坐在那裡,前面桌子上有個條子,寫著“五十年前王守仁,開門即是閉門人”。王陽明的名字叫王守仁,陽明是他的號,他一下傻了,哦,原來他就是我!前身在這裡涅槃,工夫到這一步,他預知自己轉世再來時,會打開這個門。但是儒家呢,這一段公案不採用,不記載。儒家把很多真的故事拿掉,認為太迷信了,怕人家批評。

南懷瑾老師:王陽明的四句教(王陽明的轉世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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