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聞 · 一次拜訪蘋果公司的經歷
文 | 李翔
4月19日下午和20日凌晨，微信連續發了兩次通知。第一次通知說，iOS 版微信公眾號的讚賞功能會被關閉，也就是說，蘋果手機的用戶不能通過讚賞功能來打賞開通了讚賞功能的微信公號，微信說，可以通過二維碼轉賬的方式來繼續讚賞；第二次通知說，二維碼轉賬的方式也不符合蘋果的規定，因此，公眾號平臺文章個人轉賬功能也要被關閉。至少微信朋友圈沸騰了。
蘋果公司在4月20日凌晨發給新浪科技一紙簡單聲明：“微信可以選擇提供 App 內購買讓用戶讚賞他們喜愛的公眾號運營者，如同我們提供這一選擇給所有的開發者一樣，微信只需正確使用 App 內購買體系進行開發即可。”
蘋果的意思是，微信可以選擇像其他 App 一樣，遵守蘋果平臺的規則，通過 App 內購買的方式來繼續保持讚賞功能。也就是說，蘋果提供了選擇——如同對所有其他 App 一樣，但微信拒絕了。所以，認為自己利益受損的微信公號寫手，並沒有必要把矛頭指向蘋果。
蘋果和微信圍繞著微信讚賞功能的分歧，讓我的朋友圈又一次分裂了——剛剛的一次分裂是圍繞著易到用車創始人周航和樂視之間的分歧。IT評論人洪波在朋友圈發了兩條“打倒蘋果”。
蘋果強勢壓制創新是一種看法。另一種看法是，微信當然應該遵守蘋果的規則，不應該特殊化，只是，蘋果的App內購買實在不好用，蘋果應該改進產品。還有一種典型看法是，微信作為一款超級App，有在操作系統之上建構操作系統的意圖和能力，因此引發蘋果的反擊。
我的看法是，這其實就是圍繞著蘋果規則的一次博弈。微信作為一款超級App，希望把支付通道掌握在自己手裡，但蘋果強硬地要求必須遵守自己的平臺規則，微信也不能例外。於是，微信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微信團隊和蘋果團隊其實有相似之處：都想做好產品；都追求極致的用戶體驗；都有一種“我做什麼都是為了你好”的傲嬌氣質；也都被人抱怨過各自平臺的規則和溝通問題。
這種相似的地方再疊加上兩個因素，蘋果是個美國公司因此會有美國氣質，以及蘋果創始人的氣質，就讓蘋果公司的行事方式在不少人看來有些奇怪。
比如，固守原則和認死理。蘋果會平等對待別人，因此也要求別人平等對待它。這種氣質在喬布斯在世時表現得最為明顯。大家可能仍然記得iPhone4天線門事件時，史蒂夫·喬布斯的反應，他不是道歉，而是奮力反擊，說iPhone的天線問題被嚴重誇大，而且所有智能手機都有信號接收問題。
2016年時，託李開復老師的福，我曾經跟他和創新工場投資的一群創業者一起拜訪過蘋果公司。而且，不僅僅是在蘋果商店裡買了些紀念品，還跟蘋果的一些高層有過交流。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的一些交流場景其實就表現出來蘋果的這些氣質。
首先當然能感受到蘋果的保密文化。李開復老師曾經在蘋果工作過，他說，在去硅谷之前，他先找了一份蘋果的高管名單，看一看他的前同事們是否還有人在蘋果工作，然後再寫郵件過去問，是否能帶一些創業者——當然，絕大多數都是蘋果的開發者——去拜訪。他的一位昔日同事如今已是蘋果的高級副總裁，因為這層關係，我們才能進入到蘋果內部。
但即使如此，也不是那種帶著你走一遍辦公區的參觀，就像去硅谷如果有人接待你，參觀谷歌和Facebook的酷炫辦公室那樣。
到蘋果，直接走進會議室——蘋果的人很高興地對開復說：現在可以隨便拍照了。嗯，至少可以證明，蘋果的會議室跟全世界的其他會議室長得也沒什麼差別。
不過，倒也不是沒有合適的拍照地。一樓的一條走廊就是絕佳的合影地帶，過道的兩面牆上，懸掛著兩幅喬布斯的肖像。一副是他風華正茂時，一副是他職業生涯晚期，手捧Macbook Air。
在會議室裡，毫不意外，同蘋果幾位高管的交談同時混雜著讚美和抱怨。作為用戶和創業者，幾乎每個人都是蘋果的粉絲；作為開發者，又對蘋果充滿怨言。
比如，有一個提問是，蘋果應用商店的審批流程，有時候並不是公開透明的，而且耗時很長。蘋果會考慮改善這點嗎？或者可以針對某些使用度很高的軟件來做改善？
蘋果的一位資深副總裁在回答這個問題時，先強調了蘋果做應用商店的初心和原則：“創辦蘋果應用商店時，我們要確保蘋果應用商店對所有開發者開放，對應用商店的內容負責，在世界各國蘋果應用商店的合法性，以及確保從始至終用戶的網絡安全。
我們認為要做到負責任，就要檢查每一個蘋果應用。這就是蘋果審核系統誕生的初衷：創建一個安全和值得信賴的蘋果應用商店。我們希望，不論開發者的規模大小，都沒有任何捷徑或可以靠關係，使你的應用快速進入蘋果應用商店。每一個開發者都有相同的審查步驟，相同的時間，相同的審查規定。”
然後，他介紹了蘋果的審核流程，比如保證5個工作日內完成90%的審核工作；比如他們創立了一個程序，幫助那些被拒的開發者瞭解為何沒有通過審核，以及如何才能通過等等，“我們努力考慮到方方面面，來做出一個優秀的系統。
最重要的是用戶的信任。我們也在嘗試改變一些審核政策，但不希望改動幅度太大或太快，以至於破壞用戶對我們的信任”。
所有的問題，蘋果的高管都會回到“用戶”的角度來回答，以至於顯得冠冕堂皇。比如，有人問，蘋果應用商店裡，評論和評分都是基於應用的最新版本，這樣的話，那些不斷更新版本的App就會吃虧。
回答是，蘋果當然希望所有應用更新之後用戶會覺得更好，“但不幸的是，並不是所有更新過後的版本更好”。開發者的這個需求蘋果內部討論過多次，當然，討論了什麼是不能告訴你的。不過，蘋果最關心的是“怎麼樣使一個應用的好壞以最清晰的方式呈現給用戶，來幫助他們決定是否下載一個應用”。
有一個開發者提出，中國市場上流傳著一張蘋果商店的精品推薦價格表，蘋果的高管馬上反駁說：蘋果公司絕對不會通過收費的方式來幫助App上架和獲得推薦，“蘋果公司從來不這麼做。任何說蘋果公司這麼做的人都在說謊。”
對於應用沒有通過蘋果商店的審查，被拒絕上架的問題，蘋果一位負責應用商店的高管說：“如果開發者的應用被拒的話，他可以向蘋果應用審查委員會提出抗議，任何被拒的應用都會移交到審查委員會那裡。這個團隊會再次檢查這些軟件確保沒有任何的誤判。
如果的確在判斷方面有失誤，團隊成員會上報。如果沒有失誤，團隊成員就會告訴開發者，這就是蘋果的規章制度，不能打破這些規定。開發者依然會繼續抗議，說他們並不認同這個決定，因為規定並不合理。
在過去7年當中，我們的工程師團隊都要處理這樣的問題。所以當某些開發者說某條規定不合理的時候，我們就會去審查這條規定。有些時候這些開發者說的對。有些規定並不合理，也並不適宜當時的情況，我們會取消這些規定，進行補救。有好幾次我們都為開發者改變了我們原本的規定。”
我聽下來，蘋果高管們的態度，無非是：第一，我們有明確的規則，大家按規則來就可以，為什麼大家就不能按我們的規則呢？第二，我們這麼做，是為了用戶好，用戶和用戶的信任才是蘋果最最優先考慮的事情。第三，蘋果不能也不會搞特殊化待遇，規則就是規則，無論你的應用多受歡迎。第四，如果證明是規則不合理，我們會考慮修改的。第五，我們可是有價值觀的哦！
當時李開復老師說了一段話，我覺得非常一針見血指出了蘋果面對的問題的根源，即為什麼蘋果認為自己有規則，而開發者認為蘋果傲慢。
李開復說：“我在美國和中國都住了很長時間。在美國，所有的事情是按規章制度來，人們都遵循規章制度。但在中國，人們更看重人。所以，很多人在遇到困境時，都會想這樣一個問題「我應該向誰求助，誰能繞過制度？」我很清楚這不是蘋果的行事方式，但正是因為這點不同，很多問題都被放大了。我並不完全贊同這種做法，但這就是在中國人們希望看到的狀況，有一個人能夠出現，來解決所有的難題。我並不是說這樣做對或不對，但它體現出對不同國家消費者的需求理解。”
會議快結束時，蘋果參加這次會議級別最高的一位高級副總裁，做了一個出乎我意料的舉動。他希望，每個到場者都對蘋果提出一個建議，無論是產品上的建議、蘋果商店程序審核的建議、希望看到的蘋果的變化，或者僅僅是單純的建議。
他繞場一週，站到每個人面前，認真聽對方的建議或抱怨，有時會給出反饋——比如，當有人說希望看到蘋果汽車時，他說，你說的是手推車嗎？我們暫時沒有這個計劃；有時會扭過頭，讓他的同事記下這個問題。他對很多創業者的抱怨的回答可能並不讓人滿意——有人還會抱怨說回答帶著傲慢，但他最後這個謙遜的姿態，卻讓我印象深刻。
— 完 —
本文摘自“得到”專欄《李翔商業內參》，專欄作者李翔，中國最好的財經記者之一，他每天從報刊雜誌中篩選摘錄重要新聞，配上個人解讀和點評。這個專欄的靈魂不是信息，是李翔基於超過十年的商業報道經驗而獲得的認知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