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1.6億票房背後的故事

(本文來自影視生活第一站 時光網)

《二十二》1.6億票房背後的故事

郭柯和李愛連老人

時光網特稿紀錄電影《二十二》票房突破1.6億,已經創下這類電影的最好成績。導演郭柯早在電影公映前就宣佈,會把可支配的票房收益全部捐獻,用於慰安婦問題研究和老人們的生活。從2012年拍攝紀錄片《三十二》,到2017上映的《二十二》,郭柯像是一個用鏡頭與時間和生命競賽的人,因為他知道,慰安婦從20萬的龐大數目,到32、22,遲早有一天這個數字會變成0,再不拍就來不及了。事實上,隨著黃有良老人於8月12日21時離世,影片中記錄的22位慰安婦老人,僅剩8位。

慰安婦題材的紀錄片,《二十二》並不是第一個。郭柯認為《二十二》和同類題材最大的區別是:“他們更多的是讓老人說點什麼,我們是什麼都不讓她們說。”當你離這些老人越來越近,就越難以開口再揭一次她們的傷疤。他更想講講這個群體的“現在時”,因為人們對慰安婦的理解太狹隘了。

從20萬到22,在這個數字變成0之前,要拍出來

時光網記者在MOMA見到郭柯時,他正忙著和《三十二》的片方喊微信,《二十二》火了,《三十二》“就各種質疑”,“為什麼不跟我說這個?為什麼不跟我說那個?曾經這個孩子你都不要了,現在她的姐妹被社會關注了,你現在來跟我說《三十二》的事情?”連軸轉的宣傳讓郭柯顯得疲倦、無奈。

《二十二》1.6億票房背後的故事

記錄韋紹蘭和她日本兒子的《三十二》

2012年,郭柯在微博上看到一篇文章——《慰安婦和她的日本兒子》,萌生了拍攝想法,資方怕在他身上投錢太多、風險太大,最後同意拍攝一部43分鐘的紀錄短片《三十二》。同年6月,郭柯和攝製組來到廣西桂林荔浦縣新坪鎮小古告屯,將鏡頭對準了92歲的韋紹蘭和她67歲的兒子羅善學。

相較《二十二》,《三十二》的情緒要激烈得多,韋紹蘭將人生遭遇大段口述出來,羅善學因“日本仔”的身份受到歧視,在鏡頭面前想要跟日本人討個公道。

在日本侵華戰爭期間,20萬中國婦女被迫淪為慰安婦。《三十二》片尾,黑色背景下的白色數字,從20萬驟降到32的過程令人觸目驚心。

《三十二》只拍攝了韋紹蘭,郭柯將其他31位老人的照片附在了片尾,資料是慰安婦問題研究專家蘇智良教授提供的,當時他只是想以這樣的形式介紹一下老人們,並沒有後續拍攝計劃。不過《三十二》讓郭柯和蘇智良結下緣分,蘇教授自此經常會給郭柯發郵件或者短信,告訴他老人們的近況,以及哪位又離世了。

短短兩年,32就變成了22。郭柯意識到,再不拍可能就沒有機會了。從2014年1月1日起,郭柯開始走訪這22位老人,用十二三天的時間找到她們,5月份正式拍攝。在2014年的正月裡,還有兩位老人相繼去世,他把她們的葬禮記錄了下來。

讓郭柯最為遺憾的是,拍攝前三天還有一位老人離世,“你們永遠都不知道她是誰,更無從知道她長什麼樣”,她們就這樣,在世界上的某一個角落,悄悄走向人生盡頭。

《二十二》1.6億票房背後的故事

韋紹蘭的樂觀感染了觀眾

拍攝《二十二》像一個追逐生命的過程,除了與時間競賽,資金問題也一度讓郭柯走投無路。當時由於投資方撤資,影片拍攝計劃一度擱淺。郭柯在朋友圈裡發了一條自嘲的信息“我媽願意賣房支持我拍這部電影”,引起了演員張歆藝的關注。僅僅因一次合作認識的張歆藝瞭解情況後,無條件私人借款100萬,幫助電影 完成拍攝。

《二十二》1.6億票房背後的故事

《二十二》預告片

張歆藝回憶第一次在化妝間見到郭柯的情景。“郭導來找我的時候,實在不像一個導演,更像一個在校大學生,揹著黑色雙肩背,還有一個公文包,極其樸素的一個人。我當時想,這是一個好年輕的男孩,大眼睛,在我面前含著淚光,說必須馬上出發去做這件事情。”

當時的郭柯對張歆藝來說幾乎等同於陌生人,兩人就見過一次面,再就是微信朋友圈有一些關注。“他拿出一大堆他做的案頭、採訪、文獻,眼睛裡流露出那種神情彷彿在說,我沒有在騙你。我也馬上說,我沒有懷疑過你”。

郭柯最打動張歆藝的一句話是“這些老人在相繼離世,來不及了”。這弄得張歆藝也很著急,讓他趕快出發。兩人之間沒有太多的溝通,“大概就是我是誰,要做什麼,遇到什麼困難,要多少錢。好,你去吧。這件事情就開始了”。

離這些老人越近,就越難開口再揭一次她們的傷疤

《二十二》1.6億票房背後的故事

《二十二》拍攝片場

慰安婦題材的紀錄片,《二十二》並不是第一個。郭柯以前電視臺的同事也都拍過,但更多是為完成一個欄目,“粗暴了一點”。郭柯認為《二十二》和同類題材最大的區別是:“他們更多的是讓老人說點什麼,我們是什麼都不讓她們說。”

有媒體為郭柯總結了拍攝《二十二》的“三不”原則——不細問那段身心受創的經歷,不深究逃出魔爪後遭受的歧視和非議,更不探討日軍遺留私生子等後續倫理問題。郭柯聽完淡淡一笑:“我也沒有規定這些原則,就是不想問,最多讓老人講講以前的故事,能講到哪兒算哪兒,其他的就不再記錄了。”

《二十二》1.6億票房背後的故事

林愛蘭

郭柯說,拍《二十二》最難的一點在於怎樣設定跟老人的人物關係。“你把她當作一個被拍對象還是當作一位親人?如果把她當做自己奶奶的話,很多問題就迎刃而解了,提問會有底線,而不是去挖掘她們的痛苦。這個是我們一直在跟自己鬥爭的過程。”

事實上,在和片中一位老人相處很多天後,老人把在當年據點裡發生了什麼都告訴了劇組,但郭柯決定關機不再拍攝,只是靜靜聽她把故事講完,“因為那是她的祕密”。或許作為一名“導演”,聽到想要的故事應該高興,但郭柯那一刻很難受,他說當你離這些老人越來越近,就越難以開口再揭一次她們的傷疤。

後來郭柯想明白一件事:“就像數數一樣,關於慰安婦這個群體,我不用再告訴你一二三四了,你可以去百度。我從五開始講,講五六七八九,講她們的現在時。”

2012年拍《三十二》時,有一件事讓郭柯難以忘懷。臨近春節,他們一行四人第一次去廣西看韋紹蘭,他給了她500塊零用錢。第二天跟老人告別,韋紹蘭從衣服裡掏出四個紅包,說要過年了,你們拿回去給家裡人買點糖吃。郭柯打開紅包發現,每一個裡都有100塊錢,當時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

《二十二》1.6億票房背後的故事

一位92歲的老人,要自己洗衣、做飯、種菜,居住的環境用“家徒四壁”來形容並不為過,她是那麼嬌小蒼老,卻願意這樣與人相處。郭柯說:“我們有時候對她們的理解真的太狹隘了,她們並不是我們想象中的苦大仇深,她們非常普通,是活生生的、立體的人,也有很深的情感。”

山西的李愛連老人到最後已經徹底不把攝製組當外人了,有一次她吃飯,郭柯嚐了一下她炸的饅頭片連說好吃,後來老人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給攝製組炸饅頭片。

《二十二》1.6億票房背後的故事

毛銀梅在片中哼唱《阿里郎》的片段讓《鬼鄉》導演趙正萊落淚

住在湖北的韓國老人毛銀梅院裡種了很多梔子花,老人每天摘下一大把,分給劇組的姑娘小夥兒,有攝影師扛機器騰不出手,老人就踮起腳,把梔子花別在攝影師衣服的口袋上。

《二十二》1.6億票房背後的故事

主題曲《九重山》MV

“她們都很善良,所有這些點點滴滴時刻都在影響著我們應該怎麼拍她們。”郭柯說。唱著廣西民歌“只愁命短不愁窮”的韋紹蘭,“甚至會影響我們的人生觀”,雖然歷經苦難,卻仍然覺得“這世界真好,吃野東西也得留條命下來看”。

所以郭柯希望更一種更加真實、溫和的方式,讓觀眾先能瞭解這些老人、接受她們、喜歡她們。而不是一上來就冠以“慰安婦”的標籤,生硬地呼籲人們去關注這個群體。

當你把目光注視到老人身上時,她們就是那麼平靜、無聊

《二十二》1.6億票房背後的故事

從2014年7月拍完《二十二》,到2015年8月份,郭柯花了一年的時間挑選畫面、做後期剪輯,最後呈現了一部“平淡”、“乏味”的老年人生活日常。

很多發行公司因為題材原因,不願接這部片子,郭柯只能通過申報電影節,尋找一些出口。不過一些電影節對《二十二》的回饋也類似,“沒有什麼節奏,沒有衝突,導演能力也不強”。

《二十二》1.6億票房背後的故事

導演郭柯在破億答謝會上稱捐款決定不變

一些發行商和電影節的人找過郭柯,想讓他改改片子,添加一些家國仇恨,要讓觀眾看了衝動、想哭,包括讓老人痛苦。作為一名影像工作者,郭柯太知道那些有痛感的照片是怎麼拍出來的——給老人一點稿費,聊傷心的,讓她們哭,仰角拍,配文字,然後傳播出來。

“這也導致我們下一代看到的這些老人的影像都是那麼痛苦、可憐。但是他們沒有和老人相處過,沒有拿過那個100塊錢的紅包,那個時候片子才112分鐘,憑什麼你看了112分鐘,就把我這幾年跟老人的感受都否掉了?這幾年讓我堅持下來的,就是跟老人的這些點滴。”

事實上,《三十二》也遇到了相同的問題。當時在拍攝過程中,郭柯和製片人產生了分歧,製片希望增加更多的矛盾衝突,因為“故事蒼白、講述蒼白、表現手法蒼白”,觀眾需要有很大的耐心才能看完這部紀錄片,但導演卻想還原最真實的狀態。雖然後來郭柯也透露“《三十二》有一些擺拍是不太好的”。

《二十二》兩個月就拍完了,片子破億之後,張歆藝說她常跟郭柯討論的問題就是“一些不足”。比如就一部紀錄電影來說,時間的成本可能更高,要把所謂的“打擾”和“打破”儘可能降到最低,紀錄片很多時候是沒有對話的,就是陪伴、等待。但恰恰因為拍攝對象是這樣一群老人,她們沒有那麼多時間了,加上郭柯心裡急切,他怕“有漏掉或者來不及”,所以只能拿最短的時間、最少的錢來做一個最大的開度,去捕捉到時光和塵埃。

拍這些老人,給郭柯最直觀的感受就是兩個詞——平靜和無聊。“拍三天我覺得素材都一樣,起床、吃飯、睡覺、坐著、發呆,你跟她說話她就說,不說話的時候就是沉默。但是後來想想,她可不是每天都這樣嗎?無聊不就是她們的真實狀態嗎?所以怎麼把重複的生活展現出來,這一點是挺考驗人的。”

《二十二》1.6億票房背後的故事

郭柯和林愛蘭

郭柯透露,《二十二》第一版剪出來後相對“熱鬧”一點,比如林愛蘭老人在養老院裡,她每天吃飯要靠護工送,旁邊還有很多老人洗菜做飯,通過交叉剪輯很熱鬧。但其實觀眾的目光會選擇性聚焦,當你注視在這一位老人身上,她就是那麼平靜,就是那麼無聊。

《二十二》1.6億票房背後的故事

日本導演土井敏邦力挺視頻

後來微博上有文章推薦廖慶鬆,郭柯十分認同他關於“技術不重要,情感才是第一位”的剪輯理念,通過朋友找到了這位剪輯大師。

“我以前拍商業的,剪習慣了,還是有一點節奏在裡面,我也沒有自信把這些老人的畫面放得那麼長,但是廖桑說你應該讓觀眾再最後看她們一眼,讓觀眾去凝視她們,你把8秒的鏡頭或者10秒的鏡頭乘以2,放16秒甚至30秒,觀眾會在15秒以後產生一種心理變化。如果觀眾體會不到,也不用強求,你再怎樣做他都體會不到,如果能體會到,30秒就一定有。他調得非常簡單,就是砍掉一些快節奏,放上這些‘無聊’的畫面,形式上是非常簡單,但對人物的理解和內在的東西完全不一樣了,味道變了。”郭柯說。

《二十二》1.6億票房背後的故事

電影用茫茫雪野中的一場葬禮結束

郭柯在採訪中常談到一句話,“走不出來的是我們”,或許沒有拍攝這個題材時他不明白,“慰安婦”難道不是讓老人談談那些過去嗎?可是經過與老人們的相處,他覺得相比那些“歷史”,現實中還有一層更重要的主題,那就是活著,要活下去,就不會常常舔舐傷口。

“就像海南的王玉開老人,看到日本人的照片,她說日本人也老了,連鬍子都沒有了,而且她還笑了。我覺得這一點就能說明一切,雖然不能代表全部,但她們有一個共同點,她們已經距離戰亂傷痛70多年了,70年給人帶來的是什麼,是原諒嗎?能過去嗎?我自己沒有答案,但我相信70年一定會帶給一個人更多的感受。所以我也從來不去追究什麼道不道歉,這種道歉更像是我們外界在自我滿足,對90歲的人來說有多大作用?我只是覺得我們現在可以把目光投向這些老人,多給她們一些凝視。”

(更專業的影視媒體,更全面的票務周邊服務,盡在時光網)

相關推薦

推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