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經濟週刊》記者 鄒鬆霖 | 北京報道
責編：張偉 陳棟棟
（本文刊發於《中國經濟週刊》2019年第10期）
“商場如戰場”，原只是形容市場經濟之競爭殘酷、激烈，有些人卻沉迷此道、走火入魔——4月15日起，特朗普政府密集出招，宣佈美國處於“國家緊急狀態”以冀對華為“一劍封喉”。
“弭戰爭於無形”，原只是古書中流傳千年的傳說，有人卻以身垂範，復刻了歷史經典——自信、大氣、理性、睿智，任正非無所保留地回答中外媒體發問，金句頻爆。
攻守回合之間，商道、涵養、品質，高下立判。
無怪乎經濟學家張五常稱，“在中國的悠久歷史上，算得上是科學天才的有一個楊振寧，算得上是商業天才的有一個任正非。”
以天才稱任正非，或顯玄妙，不易定義。
在眾人心中，或可曰，“國手”，任正非。
國手，根據漢語詞典中的解釋，是精通某種技能（如醫道、棋藝等）在所處時代達到國內該領域的最高水平。
商道“國手”任正非，當之無愧。
在2018年底“孟晚舟事件”發生以前，自1987年華為創立以來的31年之間，任正非接受媒體採訪總共也不超過10次。
“孟晚舟事件”後，任正非一改以往的低調常態，頻繁接受媒體採訪。
“國手”任正非，帶著已有32年曆史、站上世界高新科技“山頂”的華為，在商言商，隔空博弈美國政府。後者執黑先行，招招下死手、圖致命，持白子的任正非，見招拆招，壓力如泰山壓頂，尤不改瀟灑自如。
“國手”行棋，動若脫兔，靜如處子。
覆盤任正非2019年以來接受媒體採訪的回答，一位“國手”級企業家帶領中國最優秀之一的企業抵制霸道強權、維護自身利益的線索，逐漸清晰。
“華為沒有做任何違法行為。”
“我反對美國這個做法，這種出於政治目的的做法是不可取的。如果在美國製裁的國家存在問題，美國就動用逮捕的方法，我反對。”
“我認為，孟晚舟事件自始至終沒有引起中美兩國貿易談判，在所有的新聞公告中沒有看到過一個字，只看到特朗普講話可以是個條件（釋放孟晚舟有可能成為中美貿易戰可以考慮的一個要素），是美國拿來做條件，中國沒有做條件。”
美國忌憚華為久矣，數年來以各種名目阻礙華為正常商業活動不絕如縷，但真正撕破臉是在“孟晚舟事件”，——當今世界第一強國，竟以綁票的方式，逼華為乃至華為背後的中國就範。
自然，這次的一系列攻擊也有各種名目，如美國司法部指控華為偷其他公司的技術，指控華為是一個不值得信任的公司。
“現在我們很多東西美國都沒有，怎麼去偷呢？”
“我們非常多的技術遠遠領先了西方公司，不僅是5G光交換、光芯片……這些領先的數量之龐大，是非常非常複雜艱難的技術，同行會比較清楚。因此美國指控的這些東西只是一些邊緣性的東西，不構成華為是靠偷美國的東西變成今天這麼強大。”
再如，美國政府指控華為在設備中安裝後門以竊取信息，對此任正非在幾次採訪中都直言不諱迴應。
“我們公司絕不可能安裝後門，我們公司也絕不可能從事任何間諜活動。而且我們也不會接受誰的指示來安裝後門，如果有這個行為，那我就把這個公司解散了。”
“2月16日，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外事工作委員會辦公室主任楊潔篪在慕尼黑的安全會議上發言，講了‘中國政府從來不會指引任何企業去安裝後門，中國政府要求所有企業都要遵守國際法、遵守聯合國法律、遵守各個國家的法律，在任何地方都要合規經營’。所以，中國政府也表態了，不會讓企業安裝後門；我個人也承諾了，我們企業也承諾了不會有後門，30年的歷史也證明我們沒有後門。”
“過去沒有做過，今天也不會做，明天更不能做。”“因為我們擔負世界信息社會的責任越來越重，越來越處在世界領先地位，我們要帶頭制定統一的規定和標準，不可能做這個事情。”“華為的銷售收入是幾千億美金，不會因為這一點引起全世界的客戶和國家反感，否則以後我們就沒有生意了。”“我本人堅決不可能做這個事情，包括我的下屬、接班人都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華為沒有做任何違法行為。”
在任正非看來，事實和歷史自會證明華為的清白。
“很多國家可以選擇不相信，可以選擇不要我們。因為世界很大，還有很多國家接受我們去做……人們越來越認識到產品的先進性，人們越來越接受我們。還是要讓事實來說話，不能靠猜測，猜測不是法律，指控也不是判決。”
自然，任正非對於華為為何受此不白之冤，心知肚明。
“我們為了一個理想，為了站在世界高點上，為了這個理想，跟美國遲早就是會有衝突的。”
即便如此，已然遭受美國巨大的不公正對待，任正非最終依然選擇相信法律。
“關於美國對我們的一些打擊、指控，我認為應該由法律來解決。我相信美國一個法治國家，是一個公開透明的國家，最終通過法律來解決。我認為，既然是司法了，就由法庭去解決，去作出判斷。”
“華為的5G是絕對不會受影響”
5月15日，美國特朗普政府下令對華為“一劍封喉”，一時全球震顫。5G領域即將加冕的華為，在5G商用時代尚未來臨前，就要夭折？
中興之後，下一個倒下的會不會是華為？
“美國政客目前的做法低估了我們的力量，華為的5G是絕對不會受影響，在5G技術方面，別人兩三年肯定追不上華為。”
對於目前的其他業務，任正非也無懼美國封鎖。
“我們的量產能力還是很大的，並沒有因為美國的禁令下來我們就沒有量產能力了。”
“公司不會出現極端斷供情況，我們已經做好準備了。”“即便高通和其他美國供應商不向華為出售芯片，華為也沒問題，因為我們已經為此做好了準備。”
2019年3月16日，江蘇蘇州，航拍蘇州華為公司企業業務總部暨研發基地。
底氣來自居安思危，未雨綢繆。
“春節的時候我判斷美國打擊的時間出現是兩年以後，有充分時間。孟晚舟的事件我們意識到可能時間推前了。春節加班期間……5000人都在加班……搶佔時間奮鬥，五一節也是一樣的……本來要下個月，這個月就準備得差不多了。”
從幾個月前的春節期間開始奮進，這還不夠“華為”，真正“華為”的是，十年寒窗無人問，一夜轉正天下知——華為十餘年的養“胎”準備。
任正非說，“備胎”計劃一直就有，在董事會一直是公開的，只是長久以來未被外界注意。
“華為公司不會任由華盛頓擺佈，我們不會像中興通訊那樣。”
5月20日，美國政府決定延期執行，外界評論，華為獲得90天臨時執照。
“美國的‘90天臨時執照’對我們沒有多大意義，我們已經做好了準備，但是我們非常感謝美國企業，他們為我們做出了很多貢獻，我們的很多顧問來自IBM等美國企業。”
當然，也不會完全不受影響。
“我們的增長速度不會太大，也不會像想象中的那麼慢，我們一季度是39%，華為增長速度會下降，但不會造成公司的負增長，或者對產業造成傷害。”
對產業的自信，來自任正非知道，站在全世界的舞臺，美國“不可能扼殺掉我們”。
“因為這個世界離不開我們，因為我們比較先進。”“由於美國不斷地質疑我們、挑剔我們，逼我們把自己的產品、服務做得更好，客戶更喜歡我們。”
“西方不亮，還有東方亮；黑了北方，還有南方。美國不代表全世界，美國只代表一部分人。”
“美國沒有力量能號召所有其他國家來關閉對華為的大門。”“華為每一個站點能給歐洲節省1萬歐（元），歐洲不會跟美國走，反而是跟我們溝通得很密切。”
被問到華為的困難時期還要持續多久？
任正非說，“這個問題你可能要問特朗普，不能問我。”
關鍵是，打鐵還要自身硬。
“我們最重要的還是把我們自己能做的事做好，美國政府做的事不是我們能左右的。”
“這個時代是全世界共同努力的，不會是哪個國家、哪個公司能完成的。”
華為的紅旗還能打多久？這是任正非1998年在向中國電信調研團的彙報以及在聯通總部與處級以上幹部座談會上的發言。20年後，放到今時今地的語境，再次提出這個問題，仍不失其意義。
登高方能望遠，才有機會長久地發展。
“美國科技深度和廣度上還是值得我們學習，很多小公司產品超級尖端，但是在我們的行當上（5G），我們做到了前列，但是整體國家而言，我們和美國比，差距還很大。”
“我相信美國這麼一個偉大心胸的國家不會嫉妒我們這根‘小草’。美國這個國家在過去幾十年是絕對的強勢，未來的幾十年美國還會有相對的優勢，我們只在一個窄窄的面，‘小草’冒出來了，美國會為這個‘小草’去嫉妒嗎？不會，美國有這麼大的科技力量，有這麼強的未來，不會因為嫉妒。他們可能還是不夠了解我們，如果瞭解我們，可能不會有這樣的想象。因為美國本來是一個創新型國家，創新型國家的心胸最寬廣了，比我寬廣多了。”
任正非對現實，有著清晰的判斷，更有著清晰的是非觀。
“目前對華為有兩種情緒，一種是鮮明的愛國主義支持華為，一種是華為綁架了全社會的愛國情緒。”任正非說，自己的小孩就是不愛華為，因為他愛蘋果。“餘承東總說老闆不為我們宣傳。我們制止他們瞎喊口號，不要煽動民族情緒。”
“我們家人現在還在用蘋果手機，蘋果的生態很好，家人出國我還送他們蘋果電腦，不能狹隘地認為愛華為就愛華為手機。”
正是基於這種清晰的判斷和是非觀，任正非清楚地知道，誰是真正的敵人，誰是真正的朋友。對朋友，合則兩利。
“大家要罵就罵美國政客，這件事不關美國企業什麼事情。”“谷歌是一個好公司，是一個高度負責任的公司。谷歌和華為也在討論應對方案怎麼做。”
“動用備胎，體現了自主創新，但不想孤家寡人，我們的朋友遍天下，不能傷害朋友。”
“華為高端芯片都有，能做美國一樣的芯片，但不等於說華為就不買了。我們以後還會買美國企業的零部件，只要他能得到美國政府的批准。”
但要紅旗永久，或許更為重要的還在於狠狠將資金投到研發上。
“從現在開始，未來5年我們將會總投資超過1000億美金的研發經費，使我們整個網絡重構。重構網絡……網絡對內對外都極度安全，遵守歐洲GDPR的標準進行隱私保護……我們認為，到5年以後，我們公司的銷售收入應該會超過2500億美金。”
要想紅旗永久，或許而最為根本的，還在於，人才與人心。
談及人才，或許是任正非最引以為傲的。
“華為至少有700名數學家，800多名物理學家，120多名化學家，六七千名基礎研究的專家，6萬多名各種高級工程師、工程師，形成這種組合在前進。”
“我們自己在編的15000多名基礎研究的科學家和專家是把金錢變成知識，我們還有60000多名應用型人才是開發產品，把知識變成金錢。我們一直支持企業外的科學家進行科研探索。”
華為，聚天下英才而用之。怎麼用，答案在，以奮鬥者為本。
“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自己的小孩，我創業時太忙，與她們溝通時間少，我年輕時公司處於生存的垂死掙扎中，經常幾個月很少與小孩有往來，我虧欠她們。”
“我們犧牲了個人、家庭，是我們為了一個理想，為了站在世界高點上。”
3月19日，任正非接受英國BBC採訪，當被問到，如果現在有一件事情想對全世界聽眾說，您想說什麼？
任正非說，“全世界面對未來信息社會發展是要走向合作共贏的，這是一個互聯網的時代，一個地方的知識和文化封鎖起來，只有少數人知道，做出東西來，在交通不發達的時代是可能的。”
“現在不是交通工具不發達，通信互聯網的工具很發達，不同地方都會創造出一種先進的文明來，這些先進文明要拼在一起，才能形成未來的智能社會和未來的雲時代。”
“這個時代是全世界共同努力的，不會是哪個國家、哪個公司能完成的。”
“共同努力為建設人類的美好社會而做出努力，我們只是付出一部分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