爛片王、救世主、社會學家,哪個是邱禮濤?

爛片王、救世主、社會學家,哪個是邱禮濤?

《家和萬事驚》有你能想到的港片五年最夢幻陣容。

吳鎮宇、袁詠儀、黃秋生、古天樂、盧海鵬,還有那個一臉吹水不抹嘴的張達明。

那麼多跟邱禮濤一個片場吃過盒飯的人,濟濟一堂,不知道的,還當是導演收山大聯歡。

怎麼可能?香港電影要沒了邱禮濤,轉不轉得動都不一定。

聲畫人間

邱禮濤“下水”,來自一個翻版過無數次的神話——

“十歲前後,父親帶回家一臺超8攝影機。”

同樣的事,在1958年的辛辛那提、1977年的倫敦也發生過。

後果是斯皮爾伯格和克里斯托弗·諾蘭改變了世界。

這種事,今天當然不會再發生。

且不說“超8”已成文物,要真望子女成龍,給他(她)一臺最易搞到的錄影設備,後果可能是孩子想輟學,當抖音網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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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70年代某年的香港,那臺攝影機在邱家房間高處,要等邱禮濤與它相遇。

17歲的邱禮濤,為明愛中心招募義工,自告奮勇,用家裡那臺“超8”拍宣傳片。

但機器不能錄音,拍出來等於一條默片。

試映之際,那邊開機,這邊邱禮濤守著錄音機,播放自己選好的一段配樂,一個轉速旋鈕擰來擰去地“卡”畫面。

這麼來看,1978年的邱禮濤在考上浸會大學前,已踏上電影正路:

默片現場配樂,本就是電影初問世之際,與受眾交流的最廣泛形式。

不知邱禮濤是否從此立志從影,但那時他也是個新晉影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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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恤矚目

起初進影院是為了音樂,聽說《最後的華爾茲》有The Band演唱會記錄,還有鮑勃·迪倫和尼爾·楊客串,就去看,也不管導演馬丁·斯科塞斯是誰。

後來記住這個導演,就去看《窮街陋巷》《出租車司機》《憤怒的公牛》。

為了喜歡的歌手,去看戛納主競賽片,以為所有影展片都很好看,就找來一大堆補,伯格曼,黑澤明,一部一部看。

他大三那年,去當時的亞視做助理編導,跟一個演員訓練班的“菜鳥”交上了朋友。

那小夥子是個混血,老演些恐怖劇,也聽搖滾,愛讀書,看什麼不順眼,張口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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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是他就是他

兩人政見相同,指點江山大話古今,今天看來,就是金毛獅王謝遜一等人:

長相粗獷驚人,卻滿腹經綸,興起之際,灼見詈語噴薄而出,百無禁忌。

1991年,邱禮濤拍《中環英雄》,找黃秋生來演了個小角色。

劉德華、梁朝偉搭袁潔瑩、毛舜筠,“笑果”居然不錯,算是一部合標準的港產時裝喜劇。

起碼那時,他已經融入獨特的港片工業流水線了。

對類型的嫻熟把控,對明星陣容的優勢配比,足夠讓他應付當時百分之八十的港片。

“良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今天的“半個”邱禮濤,算是有了。

另一半,要等兩年後。

妖獸都市

90年代,熱愛凶殺奇案題材的製片人李修賢,在《羔羊醫生》收益不錯後,想再拍同類影片。

新作任務,落到邱禮濤身上。

故事原型是1985年澳門八仙飯店命案,50歲的疑凶黃志恆,殺掉了飯店老闆一家九口和一名員工。

由於尋回屍體不全,坊間傳聞,凶手把人肉絞了餡,包成叉燒包賣掉。

這次,邱禮濤又找來黃秋生,詮釋香港影史上第一個存在於現實時空的食人狂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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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邱、黃,《八仙飯店之人肉叉燒包》將是90年代驚悚片又一部垃圾。

主人公王志恆令人印象深刻,一大部分要歸功於劇本塑造。

為打牌口角殺人,是極端利己,漠視生命;將人屍斬件作餡,是對同類痛苦毫無同理心;強姦虐殺女店員;是此道無能者的扭曲破壞慾;作案後以尿洗手殺菌,是低於常人的羞恥感。

所有細節,都合乎反社會型人格障礙者的行為特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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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大賣,臺灣投資人贈給劇組五十個純金叉燒包,分發給工作人員。

但那年,真叉燒包沒幾個人敢吃了。

雖然拿了金像影帝,但黃秋生自己不太滿意。

他想要的殺手,是一個反建制狂人。

香港血案,是膾炙人口的人血饅頭。它們從發生到被消費,都與這座城市的擁擠、狂躁、恐慌有關。

很快,邱禮濤拍出了黃秋生想要的電影。

港片擅長“偷橋”,1993年2月上映的好萊塢電影《城市英雄》也許給了邱禮濤靈感。

《的士判官》裡的阿建,衣著打扮跟片中的邁克爾·道格拉斯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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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老實人被逼成殺人狂的故事,與香港現實無縫銜接:

香港的士司機拒載、加價成風,甚至借車禍碰瓷敲詐,都屢見不鮮。

男人帶妻子去醫院生產,的士拒載逃脫,車門誤夾住妻子裙邊,將人活活拖死。

從此,男人成了裁定的士司機生死的連環殺手。

一個人苦苦保護的一切,被他人的冷漠與貪婪毀滅,有冤無處訴,開始向癲狂的社會索命。

像是邱禮濤和黃秋生都想要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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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造化弄人,黃秋生的另一部戲同時開機,只能爭取到兩天檔期。

老黃愁眉苦臉,因為他太想拍《的士判官》了,另一部戲根本都不想碰。

沒辦法,兩天時間趕出主要戲份,剩下的,何時有空何時來拍。

事後,黃秋生遺憾不已,但這種趕工,是港片“最後瘋狂”時代的日常。

因此,邱禮濤發展成了今天的“完全體”:未必夠好,一定夠快。但再快,也要有細緻表達。

《的士判官》裡有一個場景,小孩子吵著要買一張龍珠卡,父母拖他走,他不肯,又哭又鬧。

另一個小孩過來,拿出他想要的卡,要價一百塊。

已殺死兩人的阿建,從路邊走過來,沒責罵他們,遞給賣卡小孩一百塊,拿過卡來,送給那個想要卡的小孩。

這段側寫的,不是殺人犯的“人性一面”,而是阿建一切行為的真正動機:

他要通過自己的手,把世界的混亂失範糾正過來,從螻蟻,變成上帝。

到《伊波拉病毒》,兩人創作願景放大,呈現出妖獸橫行、人間鬼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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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爛癱”阿雞是個被社會無情擠壓的廢物,人間生下他,卻不許他活下去。

終於在慾求不滿、尊嚴掃地之際,阿雞染上最恐怖的病毒,對所有人展開大報復。

死亡爆發之際,就是畸形的社會機器運轉過熱,倫常崩潰之時。

很多大尺度戲碼,後來再看都嫌“過分”,但黃秋生還是說:

“《伊波拉病毒》第一次在意識形態上這麼無邊際,是無邊際的極品。”

青黃無忌

“其實拍《人肉叉燒包》時,香港電影已走下坡,只是當年我們沒有想到會下滑到今天的田地。”

等到邱禮濤開拍《陰陽路》的1997年,港片已半死不活。

好萊塢大舉進攻、盜版橫行、時勢恐慌、金融風暴……一陣陣雪上加霜。

邱禮濤離開後的《陰陽路》系列,結束在2003年的第19部。

至暗之年裡,莫說虎落平陽,蛇蟲鼠蟻都活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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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系列日漸劣質的背後,是港片的末世衰落史。

泡沫時代,不顧質量的趕工拍法,成就也毀滅了一切。

邱禮濤在片場發現,大家再也不罵劇組盒飯難吃了。

有盒飯吃,證明你有工開,在當時的行業裡,這是殊榮。

去戲院看部電影,發現再也不用排隊,影廳小了好幾倍,卻比從前更空蕩。

那年,他的一些朋友和同行離開人世。

“對我來說,最不開心的時候,最好就是去拍電影。哪怕拍一出被人罵個狗血淋頭的電影,只怕喜、怒、哀、樂,都堵在一個我們不能擺脫的神經裡。”

他可以依舊拍一堆“爛片”,保持工作狀態,攢夠錢,就去拍部自己喜歡的。

如果不適意,還可以去讀書。

2008年,他拿到了香港嶺南大學文化研究碩士學位,懂他的人,一點都不奇怪。

“香港學歷最高的導演之一”,對他可能沒什麼意義。

但人人皆知,他永遠是香港影壇“拎著屠刀的社會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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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青黃不接”已成了港片最刺目的關鍵詞。

成熟導演紛紛北上合拍,或遠渡重洋;優秀新導演口碑票房都起不來。

在上世紀工業形態打混的老人們,要麼見市場不好引退或移民,要麼跑去內地拍電視劇、電視電影。

內地市場逐漸成熟,觀眾想要的也越來越多。

不知是不是當年畸形繁榮的輪迴,但今天觀眾想要的,不只是當年的邱禮濤。

青也要做,黃也要做,不僅要他保持中端流水線水平,還要他做以往自己不做,今天別人做不了的事。

大預算給了他,他可以堅持自己想要的。

2013年《葉問:終極一戰》,重建老香港佈景;2017年《拆彈專家》是他執導過的投資最大作品,斥資1.8億港幣。

他花大價錢搭建一座假紅磡隧道,為的是保證演員演出質量,也不扼殺自己的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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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沒得選”,現在天高任鳥飛,但邱禮濤的工作方式似乎沒變。

2017年,他的年產量達到驚人的五部。

《原諒他77次》《失眠》《拆彈專家》《常在你左右》先後上映,還有一部壓到2018年的《洩密者》。

言情、驚悚、動作,類型不同,預算差別也大,但該賺的都賺了。

大家習慣了邱禮濤的快,可這次真的倒吸一口涼氣:

一是發現他什麼都能拍,二是懷疑他拍電影有癮。

也許真是大耗真元,整個2018年,邱禮濤沒有一部新片上映。

但今年初面世的《家和萬事驚》,足以讓我們慶賀真神歸位。

仍然是“大城畸人”的怪奇物語,但這次癲狂得很認真。

香港房價貴過北京一倍,相比之下,人命賤到溝底。

偉文一家五口住在老樓裡,為了還要還25年的房貸,天天吵到要砍人,唯一的慰藉是窗外海景。

可對面大廈豎起一面廣告牌,擋住視野,於是全家人瘋了,想盡辦法要拔出眼中釘,不惜殺人。

全程笑到人發癲,可看著看著,恨不得哭到一口氣噎住死了算。

當偉文做夢擺鴻門宴,全家合力殺死鄰居,響起的音樂,是全家合唱“團結渡難關”的兒歌。

“既是同舟,在獅子山下且共濟”的香港精神,成了屠滅同類的面具。

不管《家和萬事驚》引進版是何面目,邱禮濤的“毒辣”都掩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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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這裡,放心之餘,又感到好笑:

多變的邱禮濤,竟然是可以信任的“不變”者。

眼下,他的《感動我77次》《拆彈專家2》已在計劃內,接班陳木勝的《掃毒2:天地對決》已經殺青,而原定翁子光執導的《死亡通知單:暗黑者》電影版,也歸了他。

“中環英雄”變“中華英雄”未必,“救火英雄”才是真吧。

“邱禮濤又有新片”,對觀眾來講,也許喜憂參半,在他自己,更像是生命的形式。

很忙,也累,“可是,我知道的是:拍電影時,我真的找到快樂。”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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