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與秦腔
文/劉 琳
晚上小廣場附近，經常會看到五六位年長者聚攏在一起，他們有分工，有拉二胡的，敲鼓的，敲鑼的、還有一位手拿話筒和著其他人的演奏唱秦腔的，走進他們的身邊，也走進了秦腔秦韻，這時我總會想，如果父親看到了，他肯定會駐足傾聽，小聲哼唱，甚至有機會的話他會搶過話筒，瀟灑唱響喜歡了一輩子的秦腔。
從我記事起我就知道我的父親與村裡其他的人不同，父親愛秦腔，源於他的少年時期家庭貧困，父親兄弟五人溫飽都成問題，父親排行老二，為給家裡省負擔沒有上過學堂不認識一個字，小小年紀隻身一人從富平去了華陰一個秦腔團，那裡除了有學習秦腔的機會更重要的是管吃管住，能登臺了還會發點工資。就這樣父親開始接觸並熱愛上了秦腔，每天一大早師兄弟們拿著臺詞本咿咿呀呀的背誦，父親雖然不識字，記憶力卻很好，父親聽了幾遍都已經背下來了臺詞，他的師兄弟們還繼續捧著書背誦，父親給我說起這段往事的時候很是自豪：我不識字卻比他們記得快。不過後來隨著家庭負擔的加重，他在秦腔團裡的微薄工資養活不了一大家子，回家務農掙工分，但父親對秦腔的熱愛從未減弱。在我大概四五歲的有天晚上，可能是想急了秦腔，父親將房門一關，將房間裡的桌椅板凳推到牆角，手裡拿了把掃帚當做趕馬鞭，圍著房間大步闊走，嘴裡大聲唱著秦腔。這些畫面永遠留在我的腦海中，回憶起來異常溫暖且彌足珍惜。
隨著經濟的逐漸寬裕，我上小學後家裡買了一臺黃河牌的電視機，只有2、4、6、8、10幾個頻道，每逢週三晚上6頻道有個秦之聲是固定播放秦腔節目的，於是每週三晚上全家人只能看、聽秦腔，對於不喜歡或不懂欣賞秦腔的家人來說真個不小的折磨。不過父親總是記不住哪天是週三而經常問我，剛開始我會老老實實的回答：對呀，今天是週三，有秦腔，說完幫父親打開電視調到秦之聲節目頻道。慢慢我也長大了一點點，可還是不喜歡秦腔，父親再問我的時候，即使是週三，我也會睜著眼睛說瞎話：今天不是週三，明天才是！騙了幾次後，父親對我的回答有所懷疑，非要讓我打開電視給他找一遍，那個時候的電視還沒有遙控器，換臺時要把電視上的旋鈕開關順時針旋轉還帶著啪啪聲，父親一到晚上習慣坐在炕上半躺著看電視，每次都讓我換電視頻道，於是每到週三時我換臺時快到6頻道時迅速加快轉動的速度，直接把6頻道給跳過去了，轉完一圈後臉不紅心不跳的給父親說：看吧，我說沒有，你還不相信。看到父親略顯失望的神情後自己轉過頭去捂著嘴偷笑好久。在長期的耳濡目染下，小小的我雖然不懂秦腔卻知道了很多秦腔的經典唱段，有《三滴血》《趙氏孤兒》《寒窯》等，有次年少的我給父親提了幾條關於秦腔的意見：1.唱戲就好好唱呀，可有時一個啊字都能咿咿呀呀唱好幾分鐘，把聽的人都能急死；2.唱出來的音我幾乎聽不懂聽不懂咋讓人喜歡，你看電視上放的黃梅戲我就能聽得懂。2.成天唱的就這幾個曲目，也不知道改變一下，就不能換個新戲嗎？聽到我的抗議，父親笑著說，秦腔裡的每個字的發音都有講究，既要表達意思，還要表達情緒，不是越快越好。雖然秦腔有名的曲目就這麼幾個，可不同的人唱出來的味道都不一樣，我們就是要看誰能把戲文唱的更好，唱出自己的味道，聽了父親的解釋雖然瞭解了秦腔的一點點知識，卻沒有激發出對秦腔的興趣。
隨著我的成長，我逐漸離開家，離開家鄉，也遠離了秦腔。前些年某大年初一，上午給長輩們拜完年，下午百無聊賴看電視，忽然家裡來了七八位客人，他們在客廳圍坐起來，有叔叔拉二胡，有阿姨敲鑼鼓，有大爺吹嗩吶，而我的父親站立中央，激昂老生唱出來，天呀，父親的戲友們來我家竟然開了一場秦腔的演唱會，這熱烈的秦腔讓我震撼，將我感動，覺得有位愛唱戲的父親很好，也看到了秦腔給父親增添了很多生活上的樂趣。有天正上班，父親打電話給我讓我給他報個名，說陝西電視臺秦之聲節目海選，讓秦腔愛好者報名才加秦腔比賽，現在我已經很支持父親熱愛秦腔了，於是給父親打電話報了名，去渭南參加了初賽，可是父親畢竟年紀大了，因為長期抽菸，嗓子也受了影響，沒有參加後面的決賽，雖然覺得遺憾，但覺得父親敢想敢做，我很佩服他。有次父母來西安，週末陪他們逛了逛，週一我們都要上班，反覆叮囑別亂跑，就算出去也別走太遠，誰知下午下班了他們還沒回來，把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終於父母親回來，問去哪了，母親很生氣地說：走到環城公園那，看到人家唱秦腔他就不走了，非要排隊唱。這時父親笑起來：咦，我一開口，人家都伸大拇指呢，說這老漢唱的好，說完一臉得意。
時光匆匆，轉眼間父親去世已經三年了，再也聽不到他的哼唱聲。可就像街邊，這些退休的叔叔阿姨，他們自娛自樂唱起秦腔時，與我而言就像看到父親，想起了父親的秦腔，此時的秦腔就像我的親人，撫慰著我，那樣熟悉而親切。這一生，雖不懂秦腔，卻也熱愛它，秦人聽秦腔，舒胸懷，享秦韻！
謹以此文紀念遠在天國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