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公明夜打曾頭市，盧俊義活捉史文恭”這回書寫得極為精彩，古代戰爭的所有元素幾乎都囊括其中。戰鬥雙方既有智謀的算計，又有兩軍對圓大將實力的比拼，更有為爭取達成諒解的議和過程。攻與守、戰與和、明槍與暗箭，圍點與打援，強攻與伏擊……等等，可謂精彩紛呈，熱鬧非凡，雖是小戰爭，卻是大畫卷。

讀書之時，總會被施耐庵的故事和文筆所吸引，被史文恭、盧俊義的武功所折服，從而，不經意的忽略掉其中隱藏的細節，施耐庵藏在文字中的隱祕。本文將從一個非常引人注目的一次大將之間的單挑，來剖析一下“宋江夜打曾頭市”的故事。

秦明詐敗史文恭

別看曾頭市一仗打得如何熱鬧，其實，整個戰鬥的節點卻是秦明與史文恭這一次兩軍主力戰將的對陣。這是關鍵中的關鍵，整個曾頭市戰鬥的目的意義，以及宋江、吳用的智謀都體現在這一次局部的小戰場上。

第六十七回“宋公明夜打曾頭市，盧俊義活捉史文恭”詳細描寫了兩次戰將之間的對決，最先一場是呂方、郭盛雙戰曾家五虎老大曾塗，眼見“恐怕輸了兩個”，花榮縱馬上前，一箭將曾塗射下馬來，呂方、郭盛雙戟並舉，殺死了曾塗。這是一場墊場戲，為的是引出隨後的秦明大戰史文恭。

徒弟都這樣厲害，史文恭必定也是武藝高強了。所以，當史文恭出馬之時，梁山泊也不敢怠慢，後來的五虎大將第三名霹靂火秦明揮舞狼牙棒，出戰史文恭。書中這樣描寫：

二騎相交，軍器並舉。約二十餘合，秦明力怯，望本陣便走。史文恭奮勇趕來，神槍到處，秦明後腿股上早著，倒顚下馬來。

就是這一次對決，史文恭在《水滸傳》中便奠定了武功超一流的地位，若不是被盧俊義活捉，恐怕稱為施耐庵筆下武功第一人都不為過。

史文恭武藝了得，秦明難道只能在他面前走二十個回合？不僅只能走二十個回合，還落荒而逃，被對手刺了一槍。

秦明雖然性烈如火，打仗時非常急躁，但憑其武功，絕對不止二十回合就輸給對手的。以秦明的戰力和以往對陣的戰績，即便是打不過史文恭，最多也是“力怯”或“棒法散亂”。如此狼狽而逃，恐非秦明真實實力。

霹靂火秦明的戰力

第三十三回“鎮三山大鬧青州道，霹靂火夜走瓦礫場”中，秦明出場。當時，青州慕容知府眼中的秦明是“全副披掛了出城來，果是英雄無比”施耐庵的贊詩是這樣說的：

盔上紅纓飄烈焰，錦袍血染猩猩，連環鎖甲砌金星。雲根靴抹綠，龜背鎧堆銀。坐下馬如同獬豸，狼牙棒密嵌銅釘，怒時兩目便圓睜。性如霹靂火，虎將是秦明。

英雄無比的虎將，並非徒有虛名，秦統制第一戰就是與花榮對打。兩人在清風山下大戰五十回合不分勝敗，花榮不能取勝便使賣個破綻，詐敗而去，回頭一箭射落了秦明的盔櫻。後來，設計將秦明活捉。這一仗，從花榮嘴裡得知，秦明是將門之後，武藝應當是相當了得的。

歷數秦明的戰績，主要有如下幾點：

祝家莊十回合戰敗祝龍。祝龍是“祝氏三傑”中武功最高的，與林沖戰三十回合不分神。其三弟祝彪曾與花榮鬥十數個回合不分勝負，花榮依舊賣個破綻，想箭射祝彪沒能得逞。

高唐州十回合斬高廉手下大將溫寶。

梁山泊二十回合殺敗小驃將百勝將軍韓韜。

青州城下大戰呼延灼四五十回合不分勝敗。

攻打大名府戰索超二十回合沒見輸贏。

秦明的戰力非常可觀，排在五虎大將第三位實至名歸。當然，秦明有兩次被擒記錄。一次是清風山被花榮設陷坑活捉，另一次是二打祝家莊時中了欒廷玉的詐敗之計，這次被擒不是因為戰敗，而是中計。與欒廷玉大戰一二十回合，欒廷玉詐敗而走，被祝家莊埋伏的人馬用絆馬索活捉。

秦明性急，打仗有勇無謀這是致命弱點，但說他武功不濟，戰力不強則有失公允。花榮、欒廷玉之所以要詐敗，是因為在武力上吃虧，不得已才抓住秦明的弱點詐敗而走的。所謂強攻不能用智取，秦明是輸在腦力上而不是輸在武力上。

秦明綽號天猛星，打仗能夠拼命，與史文恭大戰，絕對不會只有二十回合的戰力。即便是力怯，秦明也會“大怒”與之力拼到底。雖然按照武力硬打，最終的勝者會是史文恭，但是，解決戰鬥肯定會不止二十回合。

因而，秦明涉嫌詐敗。而霹靂火為何自損英名，在兩軍戰前演此苦肉計呢？

宋江為何要攻打曾頭市

這幾乎就不是問題的問題，宋江攻打曾頭市不就是給晁蓋報仇嗎？其實不然，宋江幾乎傾梁山之力必定要滅掉曾頭市，是假借為晁蓋報仇而達到進一步壯大梁山，實現招安目標的一次決定梁山前途的重要戰鬥。

先說說為晁蓋報仇這件事情。但凡主動進攻一方，必然師出有名，宋江調動近三萬人馬進攻曾頭市，必然要進行有效的戰前動員，以正義的名義求得上下同欲，這樣才能為贏得戰爭準備好先決條件。

第六十七回一開頭就寫到，段景住、楊林、石勇從北地買馬回山，途徑青州地面時，馬匹又被曾頭市長漢鬱保四帶著二百多人搶了。段景住這回是給林沖報告的，林沖把段景住指使到山寨，與宋公明哥哥商議此事。宋江一聽馬匹又被奪了，當時便大怒：

前者奪我馬匹，至今不曾報仇。晁天王的又反遭他射死。今天如此無禮，若不去剿這廝，惹人恥笑不小！

宋江這番大怒，就是梁山出兵的動員令。其中，有兩條重要的信息，其一是馬匹被奪，必要報仇。二是晁蓋被他射死，此仇必報。

但是，宋江的話有點強詞奪理，曾頭市第一次所奪之馬，是段景住從金國王子那裡偷來照夜玉獅子。當時，段景住並不是梁山上的人，怎麼能說“奪我馬匹”呢？儘管段景住馬匹被搶之後，亮出梁山這張牌，招致曾頭市惡毒中傷，段景住無奈才跑到金沙渡給宋江獻馬。但這匹馬的主子是金國王子，是偷來的贓物，史文恭奪了去最多是以黑吃黑，宋江怎麼能說是他的馬匹呢？

而為晁蓋報仇，也僅是以此為名義，動員梁山泊大小頭領和嘍囉同仇敵愾，鼓動士氣。宋江兵發曾頭市，果然人人奮勇，個個爭先，號令嚴明，進退有度，一切都按計劃實施而順利的滅掉了曾頭市。

然而，這兩個理由都不是很充分。

馬匹被奪關乎梁山前途命運

馬匹二次被奪，也是很有疑問。此前，梁山泊經歷了收降關勝、兩次兵打大名府等戰鬥，馬匹應當損失不小，期間也要補充，偏偏是盧俊義上山後的一次購馬出事了，這有點太巧合了。

這件事情實際上是在寫關乎梁山泊前途命運的一件大事。僅從這次攻打曾頭市所展示的兵力，梁山至少有三、五萬人馬。這麼龐大的軍隊，錢糧馬匹就是命根子。宋江每回出兵打仗，得勝後必定要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大肆搶奪錢糧。這種手段可以解決梁山的吃喝、軍餉等問題，但是，當時打仗最關鍵的是戰馬。而戰馬的主要來源，就是從金國購買。也就是說，梁山與金國之間有比較穩定的貿易關係。

曾頭市是金國人在大宋境內的一個貿易集市，而且，應當是合法的負責宋金之間的貿易交流集散地。曾頭市曾家五虎的老子被叫做“曾長官”，是一個負責這個邊貿市場的官員，說明這個是得到官府認可的。書中說，曾頭市不斷揚言凌州報仇，奈何梁山泊。後來，宋江攻打甚急，凌州、青州得到情報，分別派兵前來救援。

按照當時的國防政策，宋金暗中往來，試圖聯金滅遼，曾頭市蓄養私家武裝也是合法的，而且，如果與遼國、西夏作戰，曾頭市人馬還可以應北宋朝廷之召。以“番兵”的旗號為大宋打仗。

曾頭市是合法的宋金貿易市場，梁山與金國的交易則是地下的非法活動。馬匹在當時是戰略物資，從北國買馬，當時管理非常嚴格。曾頭市從中攔截，與現在設置關卡查禁走私差不多。這樣一來，梁山的馬匹就斷了來源，沒有戰馬怎麼打仗？打不了仗，朝廷緝捕就無法應對，梁山全夥就有可能被剿滅，還能走招安的道路嗎？

因而，攻打曾頭市的主要目的，就是要消除這個隱患，暢通梁山與金國的貿易通道，各取所需，以確保梁山強大的戰鬥力，以便到招安時賣個“好價錢”。所以，宋江無論曾頭市開出任何條件都不答應講和，除非史文恭交出馬匹。照夜玉獅子實際上是這場戰爭的一個道具，它的寓意就是金國的戰馬為梁山所用，梁山也必定要 得到金國的戰馬。

為晁蓋報仇奪權的幌子

本頭條號反覆撰文，分析晁蓋死亡的迷案，得出的結論是宋江、吳用主謀，戴宗、花榮、林沖執行的一場謀殺。宋江篡改遺囑，嫁禍史文恭，等於把寨主繼任的問題複雜化。其實，晁蓋的主觀意願就是指定宋江接班當寨主，帶領兄弟們替天行道，專候朝廷招安。但是，宋江不能捉拿“射”晁蓋的人，也不能出賣“死”晁蓋的真凶，所以，就用誆騙盧俊義上山，讓盧俊義捉拿史文恭以解開這個結，從而達到順利當寨主而不為梁山眾人所非議的目的。唯其如此，梁山上覆雜的人員結構關係才能達到高度的一致，才能按照宋江的意願，順利得到朝廷招安。

關於宋江為何要鐵心走招安道路，梁山是否應當被招安，本頭條號將另闢文章進行解讀，此處略去。

第五十九回，也就是晁蓋曾頭市中箭去世這一回中，宋江、吳用啟動誆騙盧俊義上山的計劃。當時，宋江聽到大名府來的大圓和尚提起河北玉麒麟的大名時，假裝“猛然省起”。這就表明，在晁蓋沒有中箭之前，宋江就開始準備請盧俊義上山了。宋江對盧俊義的情況瞭如指掌，“河北三絕”的名頭就是宋江講出來的。那麼，為什麼說宋江是假裝“猛然省起”呢？當時，宋江如數家珍般的介紹完盧俊義後，說了這樣一句話：

梁山泊寨中若得此人時，何怕官軍緝捕，豈愁兵馬來臨？

宋江不打自招，請盧俊義上山的目的並非是為捉拿史文恭為晁蓋報仇，而是要憑藉盧俊義的武功抗衡官軍緝捕。但是，從後來的故事發展來看，宋江當著大圓和尚說的這句話也不是真的。盧俊義到底還是活捉了史文恭。

這樣，問題就來了。按照宋江所設定的晁蓋遺囑，就應當是盧俊義當寨主。但是，盧俊義敢嗎？金沙灘一場貓捉老鼠的遊戲，讓盧俊義知道了梁山好漢的厲害，自己的武功還不足以對付這幫如狼似虎的好漢，眾人不服，盧俊義就 不敢坐上第一把交椅。宋江、吳用也是吃準了這一套路，以盧俊義的上山並且捉拿史文恭來順利完成梁山權利交替，確保梁山在宋江“正確”道理的指引下，完成招安。

那麼，必定得盧俊義捉拿史文恭嗎？

梁山捉拿史文恭者大有人在

吳用詭計多端，只要肯用計，十個史文恭都捉了。後來，盧俊義活捉史文恭，也是吳用從中幫忙。假如吳用派孫立以上的將領去守住史文恭逃跑的要道，也能夠把史文恭給捉了。五虎將、八驃騎、魯智深、武松，等等，都有能力做到這一點。吳用這樣設計，難道就沒有人看破嗎？

施耐庵書中沒寫有人看破宋江、吳用的詭計，估計的確也少有人看破，除了參與晁蓋謀殺案的幾個當事人外，梁山上的頭領並不完全知道這其中的隱祕，尤其是諸如呼延灼、關勝這類的朝廷降將。

於是，宋江製造了盧俊義武藝高強，棍棒天下無對的輿論，以此給梁山好漢打預防針：咱梁山無人能敵河北玉麒麟。

而金沙灘李逵、魯智深、武松等人與盧俊義的車輪戰證明，盧俊義武藝是被浮誇和拔高的。關於這一點，本頭條號有專文分析，關注即可教正於我。

成功拔高盧俊義，還得把史文恭的武功神化，製造出只有盧俊義才能活捉史文恭的輿論。於是，便有了秦明詐敗並且被刺傷的苦肉計。

秦明甘心情願冒此風險嗎

前文提到，秦明戰敗，必損英名，這是名譽上的風險。還有另外一種風險，就是性命不保，極有可能被史文恭殺死。

秦明出戰之前，特意提到了史文恭坐下戰馬照雪玉獅子，“那匹馬便是先前奪的段景住的千里龍駒“照夜玉獅子”。宋江引諸將擺開陣勢迎敵，對陣史文恭出馬。宋江看見好馬，心頭火起，便令前軍迎敵。”

這是一匹千里寶馬，比一般的馬要快。秦明詐敗，史文恭趕來，憑藉馬力趕上秦明不在話下。但奇怪的是，史文恭沒有往秦明的背上扎，而是刺中了霹靂火的後腿股。假如史文恭把秦明往死裡打，一槍刺穿秦明的胸膛，那就沒有日後的這員五虎大將了。

這樣的風險，秦明大概事前沒有想到，如此性急無腦之人，哪有這般心思。宋江一定是想到了的，因為書中反覆提到宋江對照夜玉獅子的關心，這匹馬的性能早已從金毛犬段景住那裡瞭解得非常周祥。但是，宋江還是下令秦明出戰。

秦明是無腦無良心的猛將，昔日被擒上了清風山，秦明堅決不降。宋江設計，派小卒打扮成秦明，帶領 一夥強盜到青州城外燒殺百姓。青州慕容知府以為秦明謀反，便斬了秦明妻兒老小，將人頭懸掛於青州城樓。

宋江說盡好話，把花榮的妹子嫁給秦明。大概是花小妹比前妻貌美吧，秦明秒忘妻子的頭顱還在懸掛示眾，忙不迭入洞房做了新郎。如此無腦無心之人，最易受人驅使。只要給點好處，秦明便甘願冒此風險。何況，秦明性烈如火，自恃武藝高強，對史文恭不服氣也是其願意行此苦肉計的原因。

秦明詐敗的後果

因為霹靂火只二十合就被史文恭刺傷，這樣，梁山上的好漢們便不再懷疑只有盧俊義才能拿下史文恭。這樣，宋江、吳用的這盤大棋就宣告成功得勝。

那麼，史文恭沒有對秦明下死手，難道也是配合宋江演戲嗎？絕對不是。究其原因大概有兩點。

第一，史文恭與曾頭市原本是要活捉梁山賊首，殺死秦明原非本意，不能顯出他的能力。但當時曾家急於報仇，殺死梁山將領已是不容分說的事情。不過，此時的史文恭已經與曾頭市有了分歧。史文恭是不願意出戰的，在曾升的鴰噪下，史文恭無奈，只得披掛上馬出陣迎敵。

第二，史文恭想給自己留條後路。曾長官派人講和，請史文恭寫降書，施耐庵寫道：“史文恭也有八分懼怯，隨即寫書”。降書寫罷，史文恭差人擎著送到宋江大營，足見其恭敬之心。難道史文恭不怕宋江為晁蓋報仇不能放過自己嗎？其實，史文恭壓根就沒射晁蓋那一箭，宋江後來不答應投降的條件，僅是跟曾長官索要那匹照夜玉獅子，宋江心虛，不敢與曾頭市對質，所以，史文恭認為與梁山並無深仇大恨，只是交戰雙方而已。不把事情做絕，留條後路，大概是秦明得以從金槍之下逃命的緣故。

盧俊義活捉了史文恭，宋江假意讓位，但吳用唆使曾經戲弄過盧員外的武松等人出頭，堅決反對。盧俊義自知資歷很淺不能服眾，也十分忌憚武松等人的武功實力，絕對不敢繼位。

在此之前，宋江勸降呼延灼、關勝之時，以言行做出讓位的姿態，呼延灼、關勝豈能相信宋江的話是真的？但是，宋江很在乎這件事情，擔心朝廷將官面前失去威信而影響梁山大計。所以，秦明戰敗，也是消除關勝、呼延灼的腹誹，以秦明為標杆，只二十合就敗了，關勝、呼延灼還能講什麼呢？只得認可盧俊義的戰力了。而盧俊義都不敢做第一把交椅，那些自認為武功在盧俊義之下的朝廷降將能坐嗎？

宋江的假意讓位平息了所有人，而通過如此一盤大棋，成功做了梁山第四任寨主。從此，梁山之上盡皆歡喜，悉聽號令，達到了空前的團結。而宋江、吳用的一番苦心經營，梁山泊終於全夥到齊，攢足了與朝廷討價還價的實力，招安只是時間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