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命穿越:生死秦嶺198小時

秦嶺 珠峰 登山 尼泊爾 每日人物 2017-05-16

鰲太路線自2002年發佈以來,迅速成為眾多驢友心中的神往之地。“絕大部分行走在無人區”、“一日四季”、“路況複雜”等危險因素非但沒有削減戶外愛好者們的熱情,某種程度上更催生了每年數以百計的驢友走上這條“中華龍脊”。

但與此同時,這條路線上的遇難事故也屢見不鮮。2017年5月,3名驢友在此遇難。媒體對山難事故的報道大多模糊,遇難者永遠沉默,躲過死神的倖存者則通常閉口不談。在一個又一個的死亡數字背後,沒有人知道危險究竟如何發生。

《每日人物》試圖講述這個故事,它關乎生命、追求、人性,和一些人們需要知道的、讓人追悔莫及的東西。

絕命穿越:生死秦嶺198小時

每日人物 / ID:meirirenwu

文 / 衛詩婕 編輯 / 金焰

5月6日下午, 位於陝西省寶雞市眉縣的太白山景區門口人頭攢動。除了進出景區的遊客,這裡多了幾架攝像設備,和來自全國各地的記者。眾人身後,是秦嶺山脈的最高峰太白山。眼前的山腳碧綠蔥翠,此後延綿的山脈直聳入雲,直達海拔3767米的最高處。

兩天前,新聞爆出“40餘名驢友穿越鰲太線失聯”,當地消防部門和多個民間組織派出支援力量上山救援。截止6日下午,已有多支驢友隊伍在救援隊的護送下安全下山。

此刻,媒體們正等待著一支關鍵隊伍——它是目前已發現遺體的兩名男性登山者的歸屬隊伍。出發時5男3女,均來自雲南,其中一名女性此時仍處失聯狀態。這支隊伍也在事後被證實為:今年五一期間被困秦嶺的登山團隊中,唯一一支有人員死亡的隊伍。

人群中一片騷動。不遠處從山上走來4個身著登山服的男女,他們表情嚴肅、神態疲憊,每個人都面色發青,掛著一張帶有不同程度凍傷的臉頰,嘴脣乾裂——在經歷被困近60個小時後,這支折損3名同伴的隊伍終於安全下山,另一名同伴因嚴重凍傷,已於前一天下午先行下山轉醫。

和學英走在最前面,她身高一米五三,是雲南團隊中最嬌小的,也是這支隊伍中唯一一個健康走下山的女性。這個44歲的納西族女人有一頭灰綠色長髮,兩側馬尾辮直達腰際。她的丈夫在此次登山時遇難。

絕命穿越:生死秦嶺198小時

剛下山,親屬攙扶和學英(左三)走向出租車。 圖 / 受訪者提供

一眾問詢者將和學英圍住。她一直剋制著情緒,用略帶沙啞的聲音回答眾人的問題。很快,她鑽進親戚租來的車裡,絕塵而去。兒子在車上依偎著她,一路無語。

踏進酒店房間的那一剎,和學英撲倒在床上,痛哭失聲。

1

一切始於一場計劃了長達半年的遠行。

4月28日下午,從昆明出發的和學英與丈夫木文勝抵達位於陝西太白山北坡,海拔1640米的塘口村農家。在這裡等待與他們匯合的,還有同樣來自雲南的6名戶外愛好者。他們通過網絡相約在此,計劃從這裡出發,開始為期6天的“鰲太穿越”——所謂鰲太,指的是秦嶺山脈中次高與最高的山峰:鰲山與太白山。

被視作“戶外十大終極線路”之一的“鰲太穿越”以其艱險聞名:穿越者需在海拔3400米以上的秦嶺主峰上連續翻越17座山峰,穿越全程達150公里以上,外加氣候多變、長時間涉足無人區無法得到供給等因素,被驢友譽為“死亡線路”。

絕命穿越:生死秦嶺198小時

從鰲太路線地形圖來看,路線就像一條龍脊,地勢險要。 圖 / 來源於網絡

擁有15年戶外經驗的和學英夫婦曾一度被視為這支隊伍的信心與保障:2012年,和學英與丈夫木文勝在當地嚮導的幫助下,曾攀登珠峰(未登頂)。2015年,夫婦二人再次遠赴“高山之國”尼泊爾攀登當地多座著名山峰。此外,和學英與丈夫為“鰲太之行”做了半年的功課:他們上網搜索各種攻略,並仔細研究了秦嶺地勢。出發前,夫婦二人準備了加起來超過100斤重的裝備,且都是購於專業渠道。

“團隊裡有攀過珠峰的人帶隊,大家都是很放心的。”俞寧(化名)在接受採訪時這樣回憶,他是雲南隊的一份子,曾是一名媒體工作者,有8年戶外經驗。

但包括和學英夫婦在內的所有人都忽視了一點——相比商業化已經相當成熟的珠峰,鰲太路線尚未經商業開發,多處無人區不僅無法得到供給,甚至沒有安全標識,完全是一條“野路子”。“鰲太路線最大的風險在於氣候,每年4月至5月,9月至10月,西太白山氣流極不穩定。一旦遇到雨雪天氣,錯誤的攀登方式可能會帶來致命風險。”曾參與鰲太路線制定的中國登山協會陝西省分會祕書長陳錚,在接受採訪時這樣表示。

2002年,陳錚帶領一支50人的專業科考隊伍行走太白山進行調研。那一次,他與同伴遭遇了10年以來最大的7級風速。驚惶間,隊員們迅速掏出繩索兩兩綁住,最終,團隊悉數安全下山。同年10月,陝西登頂珠峰第一人侯生福在陳錚的帶領下,完成了鰲太穿越。陳錚至今記得侯生福當時的感嘆:“比登珠峰還難。”

當年歲末,國內第一本戶外雜誌《戶外探險》經陳錚授權,公佈了“鰲太穿越”的路線,自此,絡繹不絕的驢友向著傳說中的“死亡路線”進發,連年不斷地產生“鰲太穿越者遇難”的新聞。

47歲的昆明戶外發燒友楊利萍是此次雲南隊伍中資歷最淺的一位,她擁有3年的戶外行走經驗,並無雪地穿越經驗。出發前,她並未向家人過多地介紹此行的路線與凶險。她甚至沒有準備足夠專業的裝備——她的絕大多數裝備來自網購,所用的睡袋花900元買來,隨身攜帶的補給僅為6個蘋果、餅乾、泡麵及一些小零食。這意味著,一旦遇到突發情況,楊立平儲備的補給並不足以支撐全程。

“再多我背不動。”臨出發時,楊利平對丈夫李燕昆說。

在塘口村享用完一頓豐盛的農家宴後,楊利平在晚10:35分給丈夫發了一條報平安的短信:“我已住在山腳下了,準備睡覺,明天上山。”

2

“直到出事前,大家心情都很好。”俞寧下山後回憶。

4月29日一早,隊伍自塘口出發。一路天氣晴好,自然景觀豐富。在上至3000米海拔前,沿路遍是及膝的灌木叢與參天的雪松。景色並未到最美的時節,再有一個月,嫣紅的高山杜鵑就會盛開。

途中,雲南隊偶遇了一名來自上海的張姓男子,和3名來自山西的驢友。由於方向一致,他們便與雲南隊一路同行。

行程到第3天時,一行人已經攀至太白山主樑。過了地標蕎麥樑,開始進入無人區,這也是鰲太路線的攻堅階段。這裡是秦嶺的“脊骨”,天氣晴好時,群山在薄霧中若隱若現,呈潑墨的層次感。大家一路談笑風生,有時還唱起歌謠,每到一處稍顯特別的景緻,就要駐足合影留念。

但很快,秦嶺的最高山脈露出了凶險的另一面。

5月2日清晨,天色陰沉,不久後開始降雨,沒有人提議停下來整頓。“當時雨並不大,我們認為這樣的天氣是常見的,不妨礙行走。”俞寧回憶。路途中,偶有冰雹,山上風速漸大,雨水在風力的裹挾下,從各個角度劈頭蓋臉地砸來,所有人的衝鋒衣全部溼透。路途中,眾人經過“飛機樑”,頂處有一座刻有“鰲山太白遇難山友紀念”字樣的石頭墳墓。那是2013年一男一女兩名在此失溫死去的驢友的衣冠墳。沒有人為此停留。

絕命穿越:生死秦嶺198小時

午後起了大霧,只一分多鐘的時間,能見度下降到不足百米。只行走了半天,大家一致同意,儘早紮營休整,次日清晨再繼續趕路。

這一夜,和學英與丈夫緊緊依偎在一起取暖,他們的登山靴內灌滿了水,裝備悉數溼透,致使沒有完全乾燥的衣物替換。“連防水層內也溼透了”——這句話在採訪時曾在多名驢友的口中出現。

“有兩個可能,”陳錚後來對此分析,“要麼是驢友的裝備不夠專業,存在質量問題。要麼是體感問題,因為他渾身溼透,因此觸摸所有物品都覺得是溼的。”

潮溼的環境中,所有人生火的嘗試都宣告失敗。在山樑夜間零下10度的寒冷中,每個人都凍得瑟瑟發抖。

次日早晨9點多,和學英被帳篷外的響動鬧醒。隱約中她聽見其他人在收帳篷的聲音,於是直起身子走出帳篷。外面的世界一片銀白,風雪較前日更大,氣溫更低。隊伍中的其他同伴已經基本收好帳篷,大家已經決定繼續趕路。

前夜紮營的位置位於海拔3524米的西源,由於夜晚氣溫極低,許多人的手機出現失靈、關機,一行人中,只剩上海男人與另一山西男子的手機仍能開機。除此之外,木文勝隨身攜帶的GPS導航也有剩餘電量。

上海男人與山西團隊決意抓緊時間趕路,雲南隊伍的眾人紛紛表示跟隨。

俞寧在那天早上並未來得及吃多少東西,匆忙間,他胡亂往嘴裡塞了幾片餅乾,便收拾了裝備跟上隊伍,生怕落下。“當時只覺得要儘快走出去,留下來很可能沒有生路了。”

和學英提出反對,她提議大家在帳篷內休整一天,等天氣好了再繼續前行。提議遭到堅決反對,“沒人知道壞天氣會持續多久。”“趁有體力抓緊趕路吧,等到了大爺海(有景區專設營地),就安全了。”多名同伴紛紛勸誡,就連丈夫木文勝也說,“還是要跟著大部隊,單獨留下太危險了。”

“當時大家都凍得不行了,我相信很多人和我一樣,只想趁著自己還有體力,儘快走到安全的地方。”俞寧回憶,大家並沒有激烈的爭論,“領隊的已經要走了,大家就默默地跟上。”

此時,10公里外的藥王廟處,來自義烏的14人驢友團隊決定原地休整。前夜,團隊中的驢友“王者”與“xxx”的帳篷分別被大風吹垮、大雪壓垮。具有專業登山背景的領隊之一“閃電”因此判斷,惡劣天氣可能繼續,前行太冒險。“閃電”等領隊說服團隊休整的底氣,來自他們事先對線路的多方研究:“如果天氣持續不見好轉,只能下撤。”——實際上,鰲太線路有多處下山機會,只要掌握當地地勢和路線,一天的時間便能安全下山。

然而,雲南隊伍一行8人並不清楚還有中途從山樑側面下山的路徑可走,幾乎沒有異議地,他們決定跟隨另外4名同路驢友。在用了簡餐後,於中午11點多頂著風雪出發。

3

“鰲太穿越是團隊協作的項目,”在所有場合,陳錚都如此提醒戶外愛好者,“最關鍵的是團隊不要分散。”

這個說法在專業救援人員處得到了證實。“我們發現80%的案例中都是遇難者脫離了團隊。”曙光救援太白山支隊隊長段建軍說。

但這樣的“鐵律”,在一個網約而成的團隊中,並沒有被嚴格執行。

3號出發不久後,雲南隊伍中曾經歷一個體現團隊精神的時刻:44歲的董麗珍在行進不久後便與隊伍失散。上海男人帶領團隊折返,找到董麗珍,重新將其帶回了隊伍。

但行進一個多小時後,大家就進入了“誰也顧不了誰”的狀態。

風雪不停,氣溫仍在持續下降。皮膚由最初被風雪“砸得生疼”逐漸變為“失去知覺”。和學英注意到,丈夫開始出現失溫症狀:木文勝嘴脣開始發紫,臉色鐵青,呼叫時出現遲滯。她不停地用雙手揉搓丈夫的臉,內心開始出現不安。

隊伍行進至鰲太穿越的高難度地帶——九重石海。這裡是第四紀冰川遺蹟,放眼望去是綿延幾公里的石群,每一塊巨石都有一米多高。人們在這裡挑戰體力極限——大家需要順次翻過這片石海,才能繼續前行。和學英與楊利平落在隊伍末尾,為了保護兩名女性,木文勝選擇殿後,始終走在楊利平的身後。順利翻過石海後,風速加驟,人已經無法直立行走,必須匍匐前進。沒有料想到的是,此時又突然起了濃霧,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能見度就下降到不足兩米。

絕命穿越:生死秦嶺198小時

九重石海佈滿石頭,是鰲太穿越的高難度地帶。 圖 / 來源於網絡

半小時後,雲南團隊出現第一例失蹤——木文勝不見蹤影了。和學英大聲呼喊,四處尋找未果後,她奔至隊伍的最前方攔住同伴,跪下來哭求整支隊伍停下腳步,幫她回頭找尋她的丈夫。沒有人同意。

雙耳失聰的隊員“蕭峰”向我這樣回憶當時的情況:“所有人都沒體力折回了,我們希望儘早抵達營地,到了那裡可以呼叫救援。”

俞寧在此時也覺得自己快要走不動了,他的腳踝在翻越石海時扭傷,體力接近透支,但他仍不敢要求隊伍停下。“那一刻我的腦子裡真的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走到一處能讓我活下去的地方。”

和學英轉身跑至上海男人面前,再次跪倒:“求你了,你剛救了董麗珍,你再救救我老公,你的手機有電,求你了!”

上海男人哭了。他蹲下來扶住和學英:“對不起,我真的也沒有體力了……我感覺我們可能走不出去了。”

多名採訪對象談及這一幕時,拒絕向記者回憶更多的細節,俞寧只是告訴我,“大家心裡都是不好受的”。

十幾分鍾過後,隊伍開始繼續前行。和學英哭著咬牙跟在隊尾,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恨恨地想:要是大家都走不出去,就好了。

很快,跟不上隊伍腳步的隊員陸續掉落。

木文勝失蹤約1小時後,49歲的賈輝失蹤。不到半小時後,楊利平也失蹤。

再沒有一名隊友的失蹤能阻擋住隊伍前進的腳步,楊利平失蹤後,和學英四處喊了喊,短暫地離開隊伍後她果斷放棄,再次跟上了大家。一路,再沒有人說話。

“沒有人再為了是否找人而爭論,大家只是埋著頭往前走。”和學英回憶,楊利平失蹤時,一名隊員對她說,“到了營地,我們儘快找救援。”

“那種情況下,每個人都沒有餘力去救助別人了。”下山後的俞寧拒絕了所有采訪,當我試圖詢問他在山上是否有過掙扎時,這個27歲的男孩回答,“價值判斷在那個時候是失效的。”

4

賈輝與木文勝的遺體分別在和學英報警後的5至7小時內被找到。

被發現時,賈輝平躺在一處兩塊緊挨著的石頭之間的縫隙內,雙手裸露在衣服下襬前。救援人員猜想,“他是想把頭塞進縫隙裡避風取暖,並可能在生前取下了登山手套,試圖將雙手放進衣服裡”。多年前,救援人員曾在太白山上發現一具驢友遺體:該遇難者生前將頭塞進了一塊岩石縫隙,以弓身站立的姿勢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絕命穿越:生死秦嶺198小時

救援隊記錄下遇難者木文勝遺體位置。 圖 / 衛詩婕

木文勝則在距離賈輝約一小時路程處被救援人員發現。他趴在一處巨大的岩石上,臉面朝下,四肢展開。他的左腳踝有大片淤青,伴隨骨折現象。距離遺體100餘米處,其揹包原封不動地放在地上。

“他或許是感到體力不支,選擇放棄裝備,從而使自己走得更遠;又或者是暫時將包放下,想跑去四周探探路,但不幸再也沒能折返。”“腳踝上的傷,應該是他在雪地上倒下再也無法站起來的原因。”根據木文勝的死狀,專業人員這樣分析。

雲南隊3人失蹤當晚,太白山樑上的風速達7至8級,夜間溫度達零下18至20度。在這樣的環境下,沒有及時的熱量補給,人體溫度一旦降到35度以下,失溫致死就是必然。

和學英深知丈夫和失蹤同伴的生還機率渺茫,但當晚深夜抵達大爺海營地後,她仍然沒有放棄四處聯絡救援人員。次日凌晨天剛亮,她便爬上山頂——那是附近唯一有信號的地方,報警、打119、聯絡當地救援組織。山民陳開穩便是和學英聯絡的其中一人,他本出身陝南農村,因家境貧困,自17歲開始便上太白山打工,常年定居山中,至今已經30餘年。4日清晨,他帶領當地11名山民出動幫忙尋人。

此時,西源的天空已經放晴。義烏隊做出了繼續紮營、晒乾裝備的決定。不遠處,另一來自青海的驢友團隊則決定分散:團隊中的4人選擇中途下撤,其餘5人繼續鰲太穿越。

“驢友穿越秦嶺失聯”的新聞已不脛而走,越來越多的登山者家屬因聯絡不到親人紛紛報案。由於太白山地跨3縣,最高峰時期,3縣公安局接到的失聯警報共達40餘起。據不完全統計,五一期間因雨雪天氣被困太白山上的驢友達百人,共出動社會救援力量上百人次。

直到5月7日下午3點,最後一支5人的青海隊伍安全下山。大規模的搜救工作就此宣告結束,山上只留下約20人的救援力量,繼續搜尋最後一名失聯者楊利平。

絕命穿越:生死秦嶺198小時

救援隊準備開展救援。 圖 / 來源於網絡

李燕昆已苦等3日。自4日上午接到和學英的電話,他幾乎在電話那頭吼叫:“不要下來再說,你告訴我,我妻子是不是已經身亡了?”當天晚上,他飛抵西安,一路摸至太白山腳下。次日,他強烈要求跟隨救援隊上山,不久後又被送下山來。在到達距離大爺海營地兩公里處,李燕昆已經出現初步失溫症狀。“站在上面太恐怖了,不光是被冷到,而且會被嚇到。”他回憶。

數千年前,白居易遠望太白山寫下“石擁百泉合,雲破千峰開”,在現實中身臨其境卻是另一番感受。一名曾在穿越鰲太線時經歷雨雪天氣的驢友這樣向我描述當時的景象:“那種恐懼很難言傳。山底下的雲貼著地面往山頂走,對面看不見人,風把松樹都刮斷了。”

按照國家體育局下達的《國內登山管理辦法》,凡3500米海拔以上的高山,無論是科考亦或體育鍛煉,均需在當地體育部門登記或備案。據太白縣公安反映,此次被困驢友中,並無按照規定在相關部門登記的案例。

“體育是有法的,問題是,誰來執行?”陳錚曾多次代表中國登山協會就鰲太路線事故發生率與陝西省體育局進行探討。去年,中國登山協會上交了一份《關於太白山山地救援系統研究方案》,內文提出,希望協會專業力量得以進入太白山實際登山管理,對相關戶外行動實行專業的培訓指導與門檻機制。國家體育總局登山中心明確表示支持,希望陝西地方推進。但在執行層面,陳錚等人遇到了多番掣肘。

“太白山地跨3縣,又涉及多個主管單位,包括林業部門、軍管區等,在實際推進時,行業壁壘無法打破,各部門間的協調出現問題。”陳錚表示,“要落實相關的嚴格管理,仍需要高層的推進。”

5

木文勝最終在妻子的陪伴下,於異鄉結束了人生的最後一程。

5月7日下午,距離木文勝50歲生日還有不到5天,和學英撲在丈夫的棺槨上,雙目緊閉,良久無語,只是任由眼淚從眼角湧出。兒子與親戚下意識地退出殯儀館的主堂,將最後的時間留給這對相伴了25年的夫婦。自兒子開始工作,和學英夫婦便全身心投入到了戶外運動中——木文勝從事物業管理工作,和學英從事外貿服飾批發,兩人感情深厚,志同道合,又在經濟方面許可,於是立志用剩餘的人生行走美好山川。

和學英悄悄將棺槨打開,伸手輕輕在丈夫的臉龐上擦拭。高山失溫的遇難者通常死相併不恐怖,他們總是呈蠟像色,因死前長時間被低溫環境帶走體表溫度,血液循環逐漸變慢,因此失溫呈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人會像睡著一樣,一直睡過去”。木文勝的表情平靜,只是牙齒微露,像是咬緊牙關的樣子。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前來,表示火化的時間已到,和學英抓起了丈夫的手,俯身親吻。送別時,她用家鄉話輕語了幾句,便靠向一面牆,不忍再看。火化啟動的那一刻,彷彿被召喚一樣,和學英轉身跪倒在火化室的門外,再次痛哭。

絕命穿越:生死秦嶺198小時

木文勝遺體火化前,和學英與他告別。 圖 / 衛詩婕

她並沒有如和丈夫原本約定的那樣,“下山後去西安品嚐美食”,而是帶著丈夫的骨灰,次日一早便登上返回家鄉的飛機。

幾乎在木文勝回家的同時,楊利平的遺體終於被找到,在距離賈輝遺體約一公里處,雷公廟至跑馬樑上坡位置的右側50米石坳間,楊利平臥倒在地,身旁是尚未支起的帳篷。她的揹包中已沒有食物。據救援人員推測,“她試圖下撤,在風力較小的地方支起帳篷取暖,但失溫導致她四肢的力量漸失,在搭帳篷的過程中,已經支撐不住。”

“只要及時下撤50至100米,在裝備充足的條件下,迅速補給能量,人就能多一線生機。”陳錚嘆氣,“就差那麼一點點。”

每人互動

對於木文勝的妻子和隊友在危險境地裡的選擇,你怎麼看?

想看更多,請移步每日人物微信公號(ID:meirirenwu)。

相關推薦

推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