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說秦觀:一生困頓,釀成千古愁!

戲說秦觀:一生困頓,釀成千古愁!

開始之前,想先說一說“愁”。

這應該是一種極為常見的情緒,說不清道不明,千人千愁,各不相同,古來寫愁者,也層出不窮。

曹孟德說“憂從中來,不可斷絕”;李重光說“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李清照說“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就連東坡都“欲說還休”。他們把愁物化、虛化,卻始終語焉不詳。

而唯有秦觀,“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他把愁進一步具象化,比作“無邊絲雨”,愁之細,宛若漫天的雨絲;愁之盛,無邊無際。在秦觀這裡,愁可大可小,既可以微如牛毛無聲無息,又可以鋪天蓋地銀河倒瀉。

秦觀的詞,多有濃霧一樣的憂愁。“春去也,飛紅萬點愁如海”、“便做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後人有稱他是“古之傷心人”,由此看之,並非謬言。

再來說說秦觀,又稱秦少游,北宋婉約詞派代言人,東坡的得意門生,要知道,做了東坡的學生,仕途上就別想順暢,而值得一提的是,秦觀家祖是南唐武將,從小也喜交豪俠義士,怎麼看,秦觀也會和東坡一樣,走豪放派的路子,何以變得多愁善感,成為婉約派的代表人物呢?

或許正因為一生坎坷,多困頓失意,無數傷心處悄然影響了秦觀的性格,愁從此中來,傾向筆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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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聰慧,縱遊四方

1049年冬天,秦觀出生在一個平常的官吏家庭,其父學位不低,官卻做得不大,得益於這樣的家庭,秦觀從小就博覽群書,抱負遠大,可不幸的是,十五歲那年,父親去世,生活頓時陷入貧困。

十多歲時的秦觀,一身俠氣,開始縱遊湖州、杭州、潤州各地,一來是遊學,二來尋求入仕的機會。

江南自古便是溫柔鄉,秦觀初涉繁華,免不了的要去煙街柳巷長長見識,據說有一日,當地一個富紳,胡謅了一首歌詞,要找一個歌姬演唱,怎料那歌姬如何也唱不出口,富紳咄咄逼人,百般刁難,坐在一旁的秦觀就坐不住了,很快就填了一首詞,女歌姬緩緩唱出,琴曲和鳴,眾人聽得陶醉,片刻之間,便解了歌姬之圍:

漠漠輕寒上小樓,曉陰無賴似窮秋。

淡煙流水畫屏幽。

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

寶簾閒掛小銀鉤。

——《浣溪沙》

這首秦觀少年時代的詞作,上闕描寫曉霧清寒的春景,下闕抒發由這春景誘發的閨中女子傷感哀愁的主觀感受,不似大家閨秀的傷春而嘆,更像是一個青樓女子感時傷懷的自憐。

似乎從那時候開始,秦觀的一生便開始有了風月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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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考落第,勤而上學

學而優則仕,宋代又是重文的時代,幾乎沒有人不想在仕途上一展身手,以實現人生抱負的,青年秦觀也不例外。

想到家境貧寒,秦觀為了改變自己的命運,30歲前後,秦觀結束遊歷,第一次入京參加科舉考試,可那個才子燦若星河的年代,競爭是何其激烈,加之他還沒有多少名氣,有沒有大咖舉薦,第一次考試,毫無意外的名落孫山。

三年之後,秦觀再一次參加考試,依舊名落孫山。

冰冷的現實就像是一劑強力的鎮定劑,秦觀沒有沉淪,反而愈加冷靜而從容,他在《精騎集》序中反思自己:

予少時讀書,一見輒能誦。暗疏之,亦不甚失。然負此自放,喜從滑稽飲酒者遊。旬朔之間,把卷無幾日。故雖有強記之力,而常廢於不勤。

通俗點說,就是曾經讀書,自負聰明,有些膨脹,沒法沉下心來讀書。

能把自己的失敗準確的寫出來,那已經成功了一半。秦觀痛定思痛,兩次落榜之後,反倒催生出更強大的學習力,過了三十歲,秦觀踏上了進擊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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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師東坡,聲名鵲起

可光憑才學,就像入仕在秦觀那個年紀幾乎是不可能的,還得要有人賞識和舉薦,至少得混個頭銜,或者不錯的名聲。

碰巧,已經名滿天下的大文豪蘇東坡來到他家鄉附近的徐州任知州。

蘇東坡已然名滿天下,堪稱文壇泰斗。而秦觀雖有些詩名,不過是一個落第的秀才而已,想見一見蘇東坡都難,何況要拜師。好在秦家有兩個老相識,分別是孫覺和李常。孫覺是黃庭堅的丈人,曾任湖州知州,李常是黃庭堅的舅父,正在齊州任知州,他們都是蘇東坡的至交。

於是,他一方面請李常寫了一封引薦信,另一方面請孫覺將自己的詩文推薦給蘇東坡。

人生異趣各有求,繫風捕影只懷憂。

我獨不願萬戶侯,惟願一識蘇徐州。

......

——《別子瞻》

不久,他終於有了機會,帶上自己寫的《黃樓賦》,去拜訪東坡:

......

御扶搖以東下兮,紛萬馬而爭前。

象罔出而侮人兮,螭蜃過而垂延。

微精誠之所貫兮,幾孤墉之不全。

偷朝夕以昧遠兮,固前識之所羞。

慮異日之或然兮,復壓之以茲樓。

時不可以驟得兮,姑從容而浮游。

......

蘇東坡看罷,頓時被秦觀的才華驚豔,連連稱讚他:雄辭雜令古,中有屈、宋才。

有屈原、宋玉的才華,多高的評價啊,當即將秦觀收入門下,從此開始了與秦觀的終身的友誼,二人的友情在“蘇門四學士”中也是最情深誼長的,民間甚至編造出蘇東坡把自己的妹妹嫁給秦觀的佳話,不過,東坡要是真有一個妹妹,可還真說不準。

拜師儀式辦得十分隆重,以致在徐州城引起了轟動。時人記述了當時的盛況:秦觀執弟子禮,儀態雍容,論說雄辯,令人為之側目,蘇東坡則稱讚他為“傑出之士”。

此後的秦觀聲名鵲起,後來在蘇東坡的鼓勵下,元豐八年,三十六歲的秦觀再次參加科舉考試,順利高中進士。

秦觀仕途舒心的日子非常短暫,宋哲宗元祐二年(1087年),在恩師蘇東坡的推薦下,他出任太學博士一職,相當於大學教授。後來又任職祕書省正字兼國史院編修官,參與撰寫《神宗實錄》,風光一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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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才子,流連風月

或許每一個多情才子,總是有很多風流韻事的,秦觀也不例外,前面提到的蘇小妹流傳甚廣,甚至有《蘇小妹三難秦少游》的故事,可以說是有板有眼,不過才子愛佳人,佳人慕才子,古往今來,莫不如是。

秦觀留傳下來的400多首詩詞裡,約1/4與愛情有關,其中的主人公大多是青樓歌女,以致錢鍾書在《宋詩選注》序裡說秦觀的詩:公然走私的愛情。

《藝苑雌黃》裡記載,秦觀路過紹興,當地太尉在府裡擺下酒宴盛情款待,並讓一個歌伎相陪。秦觀立刻為這個歌伎所吸引,恰好這個歌伎也素知他的才名,兩個人眉目傳情,很快擦出了火花。

於是,一首《滿庭芳》現世,以“山抹微雲”開頭,字字情深而意切,一下便流傳開來,東坡看後,便給秦觀取了一個“山抹微雲君”的綽號。

山抹微雲,天連衰草,畫角聲斷譙門。

暫停徵棹,聊共引離尊。

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靄紛紛。

斜陽外,寒鴉萬點,流水繞孤村。

消魂當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

謾贏得青樓薄倖名存。

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惹啼痕。

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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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又是一個歌女,名叫巧玉,兩人相戀已久,可因為自己的官員身份,兩人並沒有什麼結果,於是秦觀寫了一首“鵲橋仙”,作為寬慰: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這兩句詩成了千古名句,似乎道出了愛情的真諦,可曾想,最初卻是一句躲閃之辭。

霧失樓臺,月迷津渡。

桃源望斷無尋處。

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裡斜陽暮。

驛寄梅花,魚傳尺素。

砌成此恨無重數。

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

這首《踏莎行》是秦觀路過湖南郴州時創作的名篇,據說也是為一個女歌手寫的。

他流連風月,對歌舞女一往深情,或許,這是因為他自己落魄的人生經歷和風塵女性漂泊的命運容易產生交集決定的,柳永是這樣,秦觀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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仕途坎坷,連受打擊

東坡是一個仕途極為坎坷的人,毫不誇張的說,不是被貶,就在被貶的路上,秦觀作為他的弟子,也好不到哪兒去。

隨著蘇東坡的仕途失利,他也跟著走下坡路,政治打擊和人身攻擊一次比一次嚴重,給他的心靈投下了一道又一道陰影。

1088年,秦觀在蔡州任職,寫下一首《水龍吟》,其中有“天還知道,和天也瘦”的句子。居然也成為黨爭的把柄,被對手斥為“高高在上,豈可以此瀆上蒼!”,一次小貶,被罷去正字。

1092年,秦觀好不容易獲得了一個升遷的機會,不到兩個月就以“不檢”被彈劾,其原因還是因為他寫的詞。

接二連三的政治迫害,使秦觀大受打擊,他把字改為了“少遊”,表露了淡泊閒適,歸隱山林的志向。然而形勢不由人,此時他已難以自主。

1094年,哲宗親政,“新黨”之人相繼還朝,“舊黨”之人則連遭罷黜,秦觀再次被貶,這次的處分是“削秩”,就是將所有的官職封號去除,淪為一個地方小吏,其鬱悶可想而知。

1096年,秦觀在被貶途中路過湖南衡陽,當地太守孔毅甫留他住了幾天。時值春末,陽光燦爛,秦觀獨自在湘江邊上徘徊,看著春光美景,想著韶光流逝,春來春去,他的心也如落花般傷感:

水邊沙外,城郭春寒退。

花影亂,鶯聲碎。

飄零疏酒盞,離別寬衣帶。

人不見,碧雲暮合空相對。

憶昔西池會,鵷鷺同飛蓋。

攜手處,今誰在?

日邊清夢斷,鏡裡朱顏改。

春去也,飛紅萬點愁如海。

——《千秋歲》

到此時,秦觀的詞作已然超越了一般婉約派詞作的浮豔,而昇華出了人性與社會學意義上的高度。

官場與風月場,他都無法逃脫,相比帶給他無限悽苦的仕途,成就他的卻是後者,他寄情風月,將普遍的愛情形態化入風月人物特殊的生活之中,寫盡了邊緣、下層人物生活和命運的不幸,情感與心靈純摯,為北宋後期的婉約詞樹立起了一座創新的碑石,成了大宋詞壇的一個獨特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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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寫輓詞,闔然長逝

經歷了人世間生老病死、悲歡離合、跌宕起伏之後的頓足嗟嘆,秦觀飽嘗了失望、挫折之後的傷心鬱吐:

西城楊柳弄春柔。動離憂。淚難收。

猶記多情,曾為系歸舟。

碧野朱橋當日事,人不見,水空流。

韶華不為少年留。恨悠悠。幾時休。

飛絮落花時候、一登樓。

便做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

1099年,秦觀似乎預感到了自己人生的終點,親手寫下了一首輓詞,想象了自己辭世的情景:

嬰釁徙窮荒,茹哀與世辭。

官來錄我橐,吏來驗我屍。

藤束木皮棺,槁葬路傍陂。

家鄉在萬里,妻子天一涯。

……

輕描淡寫,滿懷悲切。第二年,徽宗即位,秦觀去世。

《宋史文苑傳》記載,秦觀“至藤州,出遊華光寺,為客道夢中長短句,索水欲飲,水至,笑視之而卒”,終年52歲。看著那碗水,他發出了一聲苦笑,笑自己空負才學,無力迴天,笑自己落葉飄零,身死他鄉。

同為蘇門四學士之一的張耒這樣總結秦觀的一生:

官不過正字,年不登下壽。間關憂患,橫得罵垢。竄身瘴海,卒僕荒陋。

的確,秦觀像一個孤魂,到死的時候還憂心惴惴地遊蕩在遠離家鄉的天之一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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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坡得知後,兩日食之不下,把秦觀那首《踏莎行》書於扇上,並題詞說:少遊已矣,雖萬人何贖! ”意思是說秦觀死了,就是拿一萬個人來,也無法贖回他的價值。

確實如此,秦觀得到如此高的評價絲毫不過分,秦觀才情滿腹,在詩歌,策論及軍事之上均有建樹,王安石就盛讚他的詩:清新嫵媚,鮑、謝似之。

可因為其在填詞上所展現的光芒過於耀眼,其餘成就倒被人忽視掉了。

如今我們無限唏噓,大宋王朝,文人氣象如日中天,時至今日我們仍然屢屢稱道,但湊近了,看到的竟是獄中嚎哭的蘇軾,無人安葬的柳永,流落街頭的李清照,還有仰天絕望的秦觀。

好一個秦觀,一個身材偉岸天性豪爽的男人,一個無限才情文思如湧的才子,一個留連風月作婉約詞的長髯公,一個愁苦困頓融注一生的傷心客,終究是把短暫的人生鑄成了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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