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山、青神,以及蘇東坡的青春

圖、文/界面四川 徐暢

放到今天,蘇軾就是國際巨星。

2000年的時候,法國著名媒體《世界報》曾經轟轟烈烈舉辦了一次“千年英雄”評選,在評選的十二人中,蘇軾成為了其中唯一入選的中國人。為此,法國人還精心準備了兩個整版的篇幅,介紹這位來自遙遠東方的大學者、大詩人、大畫家、大文學家、大書法家。

就好像我們研究量子物理無法繞過霍金一樣,無論以怎樣的方式對中國古典文化進行全盤窺探,都不大可能把“蘇軾”這個名字給忽略掉。

儘管千百年來,對蘇軾做過研究的大家學者數不勝數,但其中的大多數基本都在論述他“出世”之後的故事和歷史。時過境遷,我們不否定成年後的蘇軾在彼時的選擇和判斷,以及我們在此時此刻的評價與總結。但,凡人凡事都有個“起止”,而往往這個“起”,又決定了那個“止”。我們常說“英雄不問出處”,然而每個人一生的軌跡,往往在其年少時期便已有些端倪,這已是現代心理學的共識。

所以,倘若要更進一步深入研讀蘇軾,那不如看看他的青春——四川眉山。

以今天成都天府廣場為起點,往西南方向直線70多公里的地方便是眉山。

眉山古稱眉州,東北方向是廣袤的天府平原,而西南方向多為丘陵和高山,地理條件層次分明,一條岷江緩緩而過,可謂山水相依,環境優渥。如此優質的自然環境讓眉山的物產十分豐富,而如今更具有象徵意義的是,這裡是東坡先生的故鄉。

當下的眉山,在定位和格局上與千年之前也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當地老百姓的生活狀態和節奏,也許也早已今時不同往日。

但是,無論時代怎麼改變,山歸山,水歸水,行走於斯,隱隱約約中會有一種很奇妙的感受:

假使可以像飛鳥一樣越至半空,你眼中的眉山風景一定不會是單調的。這廂是古村和青竹,那廂是鐘磬與山林,河川、湖泊、平原和山脈匯聚於此,人類文明和自然文明交相輝映。這裡如此多變、跨界、而又混搭得恰如其分。不僅有旖旎和雋秀,也有巍峨與豪情——瓦屋山的氣魄、老峨山的靜謐、彭祖山的傳奇,而待到傍晚十分,夕陽已遠,站在山崗上遠眺那波瀾不驚的黑龍灘,就像是聽到了一首神祕莫測的上古歌謠,令人遐想無邊。

眉山、青神,以及蘇東坡的青春

此時此刻,再回過頭,去讀一讀蘇軾的詩詞,又或是看一看蘇軾的畫,定會有一種恍然大悟——原來,蘇東坡那種侜張為幻的“仙味兒”,培養於此。

蘇澈在回憶中曾寫過,哥哥蘇軾從小就喜歡“戶外活動”,年少時,蘇軾也常帶著他一起在眉山各地遊歷山川。而此後,無論人生的境遇是得意還是失意,蘇軾也一直延續著這個習慣,而他筆下很多精妙絕倫的人生感悟,也往往都是寄情于山水之間。

遊歷一遍眉山,蘇軾這一世情懷的根,也就不言而喻了。

也許,只以遊客的心態觀山看水,平心而論,在整個中華大地上,眉山的風景說不上是其中最為卓越傑出的那部分。長江黃河、三山五嶽、珠穆朗瑪,這些地方才是最具世界知名度的代表。然而,如果你要真正做一次旅行,眉山那種獨一無二的氣質實在是難以逃避,它面面俱到,又神祕莫測,完全不是固定的模板,讓人很難用一個籠統的概念去做一番整體性的解釋。

到了眉山,你幾乎都可以放下一切的背景、文化、以及種種世俗繁雜,尋找到自己心中的那點兒隱祕的,誠實的,形而上學的感覺。

如果不是生長於斯,很有可能我們看到的蘇軾會是另一個模樣。

在眉山南部,還有個地方——“青神”。

這是個很古老的名字,因第一代古蜀王蠶叢“青衣而教民農桑,民皆神之”而得名。現如今,這裡也被譽為“蘇東坡的第二故鄉”。

青神,可謂是蘇軾的靈魂庇護所。

蘇軾與青神的不解之緣起於母親程夫人,程夫人本為青神人,其父蘇洵於是常遊學於此,並與當地學士王方成為至交。之後,蘇洵將十六歲的蘇軾送至青神中巖書院,拜王方為師以完成學業。

蘇軾天資聰穎,加之勤奮好學,很受王方賞識,他也因此經常隨恩師一同下山探家。王方有一女,名叫王弗,此女飽讀詩書,有大家閨秀之氣,和蘇軾性格非常合拍,兩人一個十五,一個十八,在青神時常結伴而遊,這一來二去,便你是風兒我是沙了。

而當地相傳下來的故事,那更是浪漫。

青神有一個天然魚池,只要人一拍手,魚兒就會紛紛跳躍著湧過來。當時的王方是鄉貢進士,在家鄉頗有聲望,有一天他邀請遠近的青年才俊前來聚集,既是心血來潮想為這處風景命名,暗地裡,也有點兒擇婿的意思。

當然,蘇軾也在邀請之列,其他的小夥子七嘴八舌說了許多個名稱,王方都覺得不行。終於輪到男主蘇軾登場,他不暇思索,題出了“喚魚池”三字,引得王方連連說好。

更巧的是,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有意安排,此時躲在幕簾後的王弗,題的也竟然是“喚魚池”。

眉山、青神,以及蘇東坡的青春

於是理所當然,在蘇軾出川前,王弗成為了他的妻子。

可惜的是十年後,王弗故去,比翼鳥和連理枝,終究還是逃不過命運的撥弄。

又過十年,在蘇軾離開家鄉二十年後,他為亡妻寫下了那首千古絕唱: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這首《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毫無疑問是中國悼亡詩類的巔峰之作,其用詞至簡,動情極深,思不可支,銀針穿心,多少情殤,全都被蘇軾放到了裡面。當塵寰轉空,只剩下一念一痛,再怎樣的瀟灑豁達,怕也是難以承受回憶的重量。有時候並非我們不懷念,而是那時候的美好,實在是太過具體。

有人說蘇軾很少懷鄉,其實吧,這正是。

好在,青神賦予蘇軾的,還不僅僅是回憶。

青神多竹,這裡的人世世代代也都把竹子當成了賴以生存的重要材料。據《蠶叢氏的故鄉》載:早在新石器時代,青神縣的先民便開始用竹編簸箕養蠶、編竹器用於生活。唐代文宗太和年間,榮縣人張武率便百餘家人於青神編竹簍攔鴻化堰、鑿山開渠、引水灌溉農田。

今天的青神縣被譽為“中國竹編之鄉”,中國竹藝博物館也坐落於此,幾千年時光穿梭,竹子還是在影響著當地人的衣食住行。

而在青神一根根竹子的耳濡目染下,年輕的蘇軾用它們搭建出了自己一生的精神家園。

蘇軾愛竹,這已是文史學界一致公認的事實。“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的他,流傳下來的詩詞一共3900餘首,而其中僅僅描寫到竹子的,就有兩百多首。不寧唯是,在畫竹上的東坡先生的造詣也非同一般,有著名的《竹石圖》留於後世。

眉山、青神,以及蘇東坡的青春

細細品來會有一種感覺,往往每一次在以竹為意象的地方,也彷彿是他情感最為濃烈的時候——竹子有時是親人、有時是老師、有時又是朋友。

竹子,就像是一種蘇軾自我勉勵的精神媒介。在他的心中,一定藏著許許多多家鄉的竹子。

所以,不管此生多麼的動盪不安,蘇軾也從未有過哪怕是一點點消極避世的舉動,相反,他總是竭盡自己的全力,去做更多有益於他人的事情。不信,就去看看杭州、徐州、潁州、武昌、惠州、儋州的城市歷史——在每一個蘇軾“流落”過的地方,都記載和流傳著他許許多多為國家、為人民的歷史和故事。

這,無疑是一種人類文明裡最為偉大的一種精神層面;這,也是竹緣何不同於梅、蘭、菊的本質。因為竹最為讓人敬畏的一點是,它的一生無論在什麼時候、處於怎樣的境況,都是有作為的,都是有擔當的。

幾千年前的青神人早就明白了這個簡單又樸素的道理,然後把這樣的理解,交給了彼時年輕的蘇軾。

於是,我們的課本上便有了這句“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 一蓑煙雨任平生”——1082年,蘇被貶為黃州團練副使的第三年,寫下了那首人們耳熟能詳的《定風波》。

蘇軾成功嗎?並不。

蘇軾失敗嗎?也沒有。

拿成功與否來定義蘇軾的一生,太俗;

事實上,拿成功與否來定義每個人的一生,也都太俗。

但至少,當波折的命運來臨,我們可以靜下心來,想一想那位手裡拿著竹竿子,佇立風雨,仙風道骨,一臉倔強的四川老哥。

眉山、青神,以及蘇東坡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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