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紅說|“殺妻騙保案”,受傷的為何總是“仁義”的姑娘?

情感 故事 大皖徽派 2018-12-17

前天半夜醒來,隨手翻翻手機,一不小心看到那個“殺妻騙保案”,看完整個人都不好了。

特別特別地難過,因為那個被殺掉的姑娘那麼可愛,並不是說不可愛的姑娘就該殺,而是,那些細節連綴成的形象,讓我能把她從字裡行間識別出來,不再是新聞裡的一個陌生人,有許多次,我見過這樣的好姑娘。

她特別愛孩子。疑凶說妻子晚上約他一起去游泳,中間他不放心在房間裡睡著的孩子,提前回來了,女孩的三叔就覺得不對了,說小潔非常在乎孩子,不可能在孩子睡著時還出去游泳,就算去了,中間也會是她或者她和丈夫一起回來。

她對錢沒概念。所以疑凶一說他們因為訂酒店的事吵了,她嫌他訂的酒店太貴,三叔也覺得不對勁:“她不會因為錢的事情跟丈夫吵架。”

連她三叔都知道她不愛錢、在乎孩子,可見這兩點平時在她身上體現得很明顯,親戚朋友都知道。

她也非常愛她的丈夫。她表妹提供了一個信息,說她跟丈夫結婚前,後者有次拿手機砸車窗,表妹就覺得這人有暴力傾向,但她並沒有放在心上。在她的手機上,還有一張貼紙照片,在疑凶的照片上,女孩配了“最可愛最瘦de胖紙”,而網友紛紛表示,看不出哪裡可愛,倒是那尖尖的牙齒,一看就不是善茬。

她的愛意是源於信任吧,這樣說似乎有點古怪,但有時候,並不是由愛意生髮出信任,而是,當我們願意信任一個人,就會本能地生出愛意。疑凶早就辭了他在銀行的工作,她也願意替他隱瞞,事發後,他顯示出那麼多能夠讓人疑竇叢生的跡象,她在他身邊卻毫無察覺。

把這些細節拼湊起來,就是一個特別“仁義”的姑娘。“仁義”這個詞,是吾鄉比較常見的形容詞,沒有特別強烈的道德色彩,形容那種誠實友善對於世界充分信任的人,不分男女。我小時候,經常聽我奶奶這樣說別人,有時候,她嫌我不夠“仁義”。我也沒幹什麼喪盡天良的事兒,只是有時候有點挑剔。

我懷疑這是北方比較普遍的形容詞,鐵凝的小說《永遠有多遠》裡,那個白大省,打小鄰居趙奶奶就誇她仁義,因為從小學二年級起,她就天天給姥姥倒便盆。對於被姥姥慣壞的弟弟,她也各種包容,她從來沒有想過誰要欺負自己,即便被欺負了,她也能找出足夠的理由同情對方。

她戀愛起來更是有著洶湧澎拜的熱忱。她喜歡過的一個男的是個大忽悠,白大省卻對他深信不疑,他說到開化工廠缺資金,白大省甚至願意從自己的積蓄裡拿出一萬塊錢借給他湊個數。結果這個男的倒覺得如此輕信的白大省太不靠譜了,連她即將分到的三室一廳的房子,也不能夠將他挽留。

看這部小說時我還很年輕,以為最後白大省的人生一定會峰迴路轉,遇到慧眼識珠之人,不是說善良比聰明更重要嗎?不是說“愛是不輕易發怒,不計人惡,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嗎?”安徒生童話《老頭子做事總是對的》裡,那個無限信任丈夫的老太太,後來就獲得了一袋金幣的回報。

然而並不是,白大省一直被人欺負,被各種人欺負,直到小說結束。

跟白大省相似的還有一個文學形象是《空鏡子》裡的孫燕,同名電視劇裡這個角色由小陶虹扮演,她總是呵呵地笑著,對誰都相信,誰在她面前都過得去。在電視劇裡,相信一切的姑娘,最後獲得了幸福,小說裡其實並不是這樣,她和潘樹林重逢並且結婚後總是過得疙疙瘩瘩的,到後來,潘樹林抓小偷的時候,被對方捅死了。

閆紅說|“殺妻騙保案”,受傷的為何總是“仁義”的姑娘?

《空鏡子》劇照



網上有人說小說不如電視劇,但看這個電視劇時我已經不再那麼年輕了,我明顯感到,小說更能夠還原生活的真相。

並不是說“仁義”這樣東西不好,它當然很好,但得看對誰。

白大省也好,孫燕也好,她們都有一個問題,就是不加選擇不由分說地信任別人。她們的信任讓好人感到慚愧,若是碰到個蛇蠍心腸的,不欺負她們一下,都會覺得自己這壞人當得不夠敬業。

“殺妻騙保案”裡的女孩,怕是就碰到了這麼一個蛇蠍心腸的人。男的看上去條件不錯,家境小康,在銀行工作,身材高大,不帶主觀態度地說,笑起來也還算憨厚。誰能想到,這個人的另一面卻是為女主播一擲萬金,買包,開房,明明是工薪階層,卻做著富二代的夢。

遇到這樣一個人,她的信任與愛,只是讓他卸除忌憚,也許,直到人生的最後一刻,她才發現,他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個人。

微信群裡,朋友討論這件事,有人說,出身貧苦的女孩容易被小恩小惠收買,富家女又容易不長心,立即有人說,誰說富家女不長心,柳傳志的女兒,還有最近出事的任家長公主哪個是好惹的。其實這個姑娘也算不得富家女,更準確地說,也是出身於小康之家,以我有限的經驗,“仁義”的女孩,大多出於小康之家。

白大省和孫燕都是北京土著,不難分到房子的那種,雖然老被家裡人擠兌,實際是沒有生存之虞的。她們不像窮苦的女孩,需要跟命運鬥,也不像富家女,需要跟複雜的家庭關係鬥,她們缺乏鬥爭經驗,這使得她們心氣平和,但也難免不夠銳利,跟家族中那些優秀的人物比起來,會有一點點的自卑。

這些,都使得她們單純、真誠、低姿態,她們因此而有很好的人緣,另一方面,她們又依賴於這人緣,希望永遠活在一個良性循環裡,讓她們可以繼續沒心沒肺地愛。從某個角度上說,愛與信任,是她們的舒適區。

在人群中,她們是最可愛的姑娘,奈何這個世界,並不像許諾給她們的那樣,保不齊哪裡就跑出一隻豺狼虎豹。“殺妻騙保案”是一個極端事件,事實上,更多程度沒那麼嚴重的傷害被消化了也被忽略了。

有句歌詞,李宗盛寫於二十年前:“女人的天真和溫柔的天分,要留給真愛你的人”,檢驗真愛,是個必須的步驟,來不得半點掉以輕心。否則,以這血肉之軀,行走於黑暗森林,自我尚無法保全,又如何保全善良?

寫下這些,並非苛責受害者,只是覺得,我們早年聽說的很多道理有點靠不住,甚至還有可能是個陷阱,一旦掉進去,再上來就很難。

閆紅說|“殺妻騙保案”,受傷的為何總是“仁義”的姑娘?

作者 閆紅 (未經大皖和作者本人授權,不得轉載。歡迎微信朋友圈轉發)

相關推薦

推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