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曾見過的田蘊章書歐楷《千字文》楷書極品
由天津大學出版社出版的《千古奇文千字文》,算是周汝昌先生與我合作的一本新書。說“合作”很是勉強,實際是周老講析《千字文》,而我只負責以真書抄錄全文,因此,只能“算是合作”,無疑重頭戲是在周老講析一方。
最初接到周老要我合作此書的通知時,我心情十分歡愉,因我對《千字文》的文義內容只有一知半解,如能早日拜讀周老講解的《千字文》,當然是一樁快事。這樣,我就以《歐陽詢小楷千字文》為底本,很快將全文抄錄完畢,等待周老的講析文稿到來,以先睹為快。不料,我等來的是周老的愛子建臨兄替父發來的一封短信:“務請田先生以智永《千字文》為準書寫,如‘律召調陽’不可寫為‘律呂調陽’。”當時我感到如聞驚雷一般,霎時陷入到幾十年讀書寫字生涯的回憶之中。
幼時寫字,是從歐楷入門,而讀書則是從“三百千千”(《三字經》、《百家姓》、《千家詩》、《千字文》的簡稱)學起。那時只是按家長要求死記硬背,文義內容一概不懂,隨著年齡增長,慢慢悟懂了一些,但不懂的仍有許多,感到最麻煩的就數《千字文》,因為不僅因其文義深奧,同時又是書法的必修課。我十六歲時始攻小楷,最初範本即是《歐書小楷千字文》,但我學不進去,因為我不喜歡它,看那字形不美,與歐公筆意相去甚遠,後改學《靈飛經》。當初雖然對《歐書小楷千字文》的印象不佳,只是認為椎拓失真而已,並未判斷真偽,何況有名人跋語在後,我豈敢輕易質疑。說到學習草字,我確是由《智永真草千字文》入手的,我也曾很早發現智永的《千字文》與後世書家寫的《千字文》存在個別文字的差異,如“律召調陽”中的“召”字,後世書家多寫為“呂”字,我卻認為是版本不同。四十歲後,我開始懷疑《歐書小楷千字文》,認定它絕非歐公字跡,以致懷疑到後人題跋的真偽,然而從文字內容上尚未質疑。直到我接到周老“要按智永《千字文》書寫”的明示後,方猛醒。想那《千字文》的起因,本是樑時周興嗣將王羲之的一千個單字編集成文的,千字中絕無重複。 “召”、“呂”之別必有其一為訛誤。又想到那智永乃是王羲之第七代嫡孫,且距周興嗣成文時間最近,應是最可信賴的正本。接著我又查看了《歐陽詢行書千字文》,果然與智永本一字不差。而傳為歐書的《小楷千字文》,竟與上述二本訛誤甚多。由此我認定世傳《歐書小楷千字文》實為偽作。當我把這一看法告知周老後,得到周老的贊同,回覆說:“田先生是個有悟性的人,有很多人一輩子也弄不明白,當初我與啟元白議論《歐書小楷千字文》,都認為不真。”
此前,我曾對《智永真草千字文》也存有疑點,即“飽飫享宰”之“享”字,後世書家多作“烹”,以文義釋之應為“烹”字無疑,故此我以為屬智永的筆誤。自接周老明示後,我才細心查閱了相關書籍,原來古時 “享”、“烹”、“亨”三字通用,僅此一字不辨,即可作我無學之證矣。為此我廢除了原先抄錄的《千字文》,又以《智永千字文》為範本進行了重新書寫。
去年秋末,我終於盼來了周老講解的《千字文》全稿,我先是飢渴般地吞讀,接下來日不離座地咀嚼,那論述之精闢,涉獵之寬廣令人歎服。時人盡知周老為紅學泰斗,而更應該認識到周汝昌這個名字已經是個文化符號了,他不僅是一位偉大的紅學家,同時又是一位傑出的文學家、史學家、考證學家、詩人、詞客和書法家。然而稱周老為一代文宗詩伯應無疑義,但論及他那超凡的書法成就則非盡為人知,唯有業內人士才會對周老在書學領域取得的巨大成就給予高度評價。周老曾坦言:“自己用於研究《蘭亭序》和書法的功夫一點不比《紅樓夢》少。”這是事實,在書學方面,周老的鴻篇鉅製不必一一列舉,單就研究考證《蘭亭序》方面,已達到前人所未及的深度。周老的書法,功力極深,僅以他青年時期與胡適先生等名家往來之信札中就足以證明此論不虛,他的書法,好一派英氣峻骨,瘦硬遒勁,充滿書卷之氣,尤其那種無意於佳而無處不佳的大家氣象一似古人。正如黃山谷論蘇東坡書雲:“學問文章之氣,鬱郁芊芊,發於筆墨之間,此所以他人終莫能及耳。”我觀周老書亦有同感。可惜,三十年前周老目力日衰,漸不能書,此誠書林一大憾事。
之所以論及周老書法,實與《千字文》有密切聯繫。周興嗣作《千字文》之起因源自王右軍之法書,而況千字不同,實乃習書之要途,正因如此,歷代書法大家多有《千字文》傳世,此遠不僅智永、歐陽詢、懷素、趙孟兆頁、文徵明、于右任等。故此,講析《千字文》必須是深知書法者,不然拋開書學,只談文義則光彩大失,且看周老在講析中不僅博涉天文、地理、文學、史學、建築、詩詞、韻律等諸多領域,又不時聯繫書法,深入剖析,並要我書寫全文,意義也正在於此。
拙文結束前,還要扯上幾句題外之語。我常聽到當代書家每每提到與其同姓的古代名人則認為宗祖,自稱其嫡孫,果有家史記載,當無可厚非,若屬攀附,則覺無聊。我要說的是,從古至今周姓名人甚多,但未聽過周老言及與誰沾親,我想,“周汝昌”這個名字早已是名牌、金牌,完全不須攀附他人,但我還是禁不住聯想到一千四百多年前,一個姓周的大文豪,以一千個單字在一夜之間編集出一本絕世之作《千字文》,而一千四百多年後,又是一個姓周的大文豪如數家珍般地解讀《千字文》,這冥冥之中似有輪迴。當然,這是周老沒有想過的事,只是我自作多情而已。
詩云:一夜成書百代聞,諸家釋義總紛紜。盲翁甚解其中味,道破機關兩萬文。
田蘊章真書千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