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唐乾符五年(878),黃巢在仙霞嶺“刊山開道七百里,直趨建州”,浙閩之間那種“限以高山,人跡所絕,車道不通,天地所以隔外內也”(《漢書·嚴助傳》)的封閉式格局被徹底打破了。由於仙霞古道的開通,仙霞嶺亦以其特殊的軍事、交通、商貿、文化功能稱諸於世,並且一直影響著後人。


仙霞古道上的物流大軍


仙霞古道原出於軍事目的,隨之被後之皇朝實用於交通驛傳。因其客觀上溝通了錢江水系和閩江水系,延伸開去,又溝通了長江水系、運河水系,乃至海上絲綢之路,因此令其商貿通途、絲路樞紐、乃至文化之道的功能發揮得淋漓盡致。凡仙霞古道經過的鄉鎮,無不成為聚居集鎮、商貿墟市或碼頭商埠。江山境內仙霞古道沿線的清湖、石門、峽口、廿八都等集鎮,均成為商貿重地。其中,清湖因得益於它的水陸交通便利,使其既成為集鎮墟市,又是碼頭商埠。

清 湖 碼 頭

作為錢塘江水路與仙霞嶺陸路的轉接點,清湖碼頭較早發展成為一個大型集鎮。明萬曆二十二年(1594),江山縣知縣蔣光彥在清湖建九清廊橋,並作《九清橋碑記》雲:“清湖鎮,負郭可十五里,而近當孔道之衝。閩以南、大江以西,估客行商轉轂入越,由此地上下。閩薦紳大夫宦遊他郡國及四方之宦閩者,或不道信州,間道梨關,水稅舟而陸稅車,清湖亦一要會也。”

清·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雲:“仙霞諸嶺之水,至清湖渡,始通舟楫,北流經城下。”舊時,清湖碼頭是錢塘江源頭中小型船隻能夠常年到達的最上游之處。清湖河床水域最寬處達200米,平均水寬在150米左右。河寬水深,流緩波平,極利於眾多船隻航行、停泊。清湖水域,常年可通航14艙至8艙(約10噸)木帆船。


仙霞古道上的物流大軍


從錢塘江逆流而上的船隻,運載著江南各地出產或轉運的物資,源源不斷地駛入江山港,在清湖碼頭卸下,轉成旱路,連同江山本地物產,由挑夫肩挑,沿仙霞古道,南越仙霞嶺,挑運到福建浦城,在那裡下南浦溪,入閩江水系。而從福建各地經閩江運抵浦城碼頭的物資,連同浦城本地物產,也由挑夫肩挑,北越仙霞嶺,挑運到清湖碼頭,再沿江而下,抵達錢塘江中、下游各地,甚至入運河運往更遠的地方。故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有云:“清湖鎮為閩浙要會,閩行者自此舍舟而陸,浙行者自此舍陸而舟矣。”

清順治五年(1648),閩浙總督駐衢州,將自衢入閩、原皆由常山至玉山一路,由官方正式下文改取道江山經清湖,越仙霞嶺至浦城而入閩。順治十二年(1655),又將原設在常山的廣濟渡水馬驛,遷至江山縣城南十五里之清湖。

自此,清湖成為浙閩交通要衝。浙人入閩,在此舍舟登陸;閩人入浙,在此舍陸而舟。清湖鎮,頓時成為士宦客商轉旅之處、商品貨物集散之所。

至清中葉,清湖已成為“十里城南路,舟車此地紛”① 的繁華集鎮。晚清至民國初年,清湖發展至鼎盛,“商務為全縣中心,繁盛勝於縣城,江西玉山、廣豐兩縣,舊皆在此辦貨。”② 其時,這個鎮上有裝卸埠頭17個、轉塘行13家,有船300餘艘、竹筏100多隻,有轎行3家、轎33槓。三個較大型的碼頭,其一是位於鎮集西側的鹽碼頭,專用於卸鹽;其二是鎮集東側、浮橋南端的碼頭,用於裝卸百貨;其三是浮橋北端的碼頭,用於裝卸竹木柴炭。其餘十幾個碼頭,都分佈在清溪西南岸,自最西面的落虎埂上碼頭,到最東邊的“半爿月亮”碼頭,長度超過2裡地。

清末民初,清湖集鎮街上,有錢莊銀號15家,米蛋行22家,油臘行7家,炭木山貨行10家,茶店23家,還有各種商業、服務業店鋪100餘家。


仙霞古道上的物流大軍


概括起來,清湖有著名的“七墟八行九坊十匠百店”。“七墟”:即鹽墟、糧油墟、豬仔墟、竹木墟、茶葉墟、藥材墟、綢布墟,其中以鹽墟規模最大;“八行”:即米行、蛋行、錢莊(銀行)、柴炭行、竹木行、油蠟行、煤油行、過載行,數油蠟行最著名;“九坊”:即醬坊、酒坊、糖坊、磨坊、油坊、染坊、豆腐坊、蠟燭坊、鑄鐵坊,以豆腐坊久負盛名;“十匠”:即鐵匠、銅匠、木匠、篾匠、石匠、雕匠、鞋匠、漆匠、箍桶匠、泥水匠,以泥水匠為代表;“百店”:即飯店、酒店、茶店、肉店、布店、香店、當店、棉棕店、裁縫店、理髮店、南貨店、燒餅店、油條店、索麵店、水果店、糕餅店、鍘煙店、瓷器店、缸甕店、對聯店、裱畫店、燈籠店、雨傘店、首飾店、紙紮店、爆竹店、棺材店、石碑店、泥烙壺店、船泊修理店等,尤以茶店最具特色。一時間,長約2裡的萬安街,店鋪林立,行人如潮,生意興隆,熱鬧非凡。

自明清至民國,在清湖經商的商人,已形成紹興幫、江西幫、徽州幫等幾大幫,各自佔據著地盤,經營著各自的特色商品。如紹興幫,以銷運“官鹽”為主;江西幫主要經營棉布、綢緞生意;徽州幫則側重開設南貨店。


仙霞古道上的物流大軍


由於清湖碼頭的興盛,又衍生出兩大特殊的物流群體——“仙霞挑夫”和“江山船幫”。同一個地域,同時湧現水陸兩支物流大軍,這在全省、乃至全國,都是獨無僅有的景象。

清·杭世駿《榕城詩話》雲:“江山縣近嶺處,地名清湖。土田肥沃,風俗茂美,人家環山帶水……向時人務本業,野無曠土。邇來清湖為閩越孔道,至有釋耒而逐負擔者。”當時,來往於仙霞古道上的“仙霞挑夫”,曾號稱“日過五百扁擔”;而錢塘江上所有船戶,大抵可分為四幫,則以“江山船幫”為“錢江第一幫”。

仙 霞 挑 夫

自南宋遷都臨安,黃巢開闢的仙霞古道,就成了“外通福建裡通京” 的主要驛道。仙霞古道貫穿浙西南、閩西北廣大地區,溝通錢塘江和閩江兩大水系。隨著泉州出海口岸的開發,仙霞古道,不但成了南北貨物交流運輸的重要商道,而且還是一條聯繫陸、海絲綢之路不可或缺的黃金通道。

從錢塘江逆流而上的船隻,運載著江南各地出產或轉運的生絲、綢緞、棉花、棉布、糧食、工藝品、日雜百貨等物資,源源不斷地駛入江山港,在清湖碼頭卸下,轉成旱路,連同江山本地出產的稻麥、豆黍、茶油、菜油、醬油、桐油、青油、桕蠟、棕絲、苧麻、中草藥、方高紙等,由挑夫肩挑,沿仙霞古道,南越仙霞嶺,挑運到福建浦城,在那裡下南浦溪,入閩江水系。而從福建各地經閩江運抵浦城碼頭的洋貨、海貨、南貨、夏布、胡椒、香料、藥材、鐵器、花木等物資,連同浦城本地產的蔗糖、薯粉、菸草、筍乾、紅菇、紙張、靛青、板方等商品,也由挑夫肩挑,北越仙霞嶺,挑運到清湖碼頭,再沿江而下,抵達錢塘江中、下游各地,甚至入運河運往更遠的地方。更有大宗內地絲綢、棉布、茶葉、棉花、糧食、瓷器及各種工藝品等物產,經仙霞古道運輸到福建泉州,由海上絲路運往海外;海外進口的物資,亦經由閩江、仙霞古道、錢塘江、運河運往內地。


仙霞古道上的物流大軍


由於仙霞嶺路陡峭崎嶇,車馬難行,一支俗稱“挑浦城擔”(清湖經浦城入閩,僅仙霞嶺前後100公里需要陸行,其餘路程皆有舟楫可乘。腳伕從清湖將貨物挑至浦城,俗稱“挑浦城擔”)的仙霞挑夫隊伍應運而生。“挑浦城擔”,在清末民初達到鼎盛,其時每天從仙霞關嶺上過往的挑夫,平均客流量就號稱“五百扁擔”。

挑浦城擔的挑夫是清一色的精壯男子。他們頭戴竹笠,腳穿草鞋、布襪,小腿上打著綁腿,肩上斜披一條大汗巾,手提一根實木擔拄(用於換肩或休息時支撐貨擔)。每人每擔一般150斤左右。因為僱主貨物一般都是成批運送,加上路遙人稀,所以,挑夫們一般十幾人甚或幾十人搭幫結夥而行。從江山清湖碼頭出發,到終點浦城南浦碼頭,一般要歇三夜,走四天光景,平均日行60華里。出發時帶足來回路上吃的米,卻於第一、二個宿點寄下返回時將要吃的米,以減輕擔子重量。回來時,換挑上從浦城運往清湖碼頭的貨物(俗稱“回頭擔”)。

明代的《商賈買賣指南》一書,介紹客商從福州到浦城後,“凡泊舟,先尋主家行主;照數,主家遣人搬挑商量,一百斤工銀一錢。凡僱夫,各有票照數,挑至清湖鎮某家留歇,與清湖主人驗收明白交卸。有自浦城至清湖,凡五日路程。中二日,山甚險峻。僱夫已定,次日起程,至十八里有店,作午飯,每人半筒米與店主” 。③由此可見,商人從福州到浦城後,可以和貨物分道而行。貨物交給浦城的過載行行主,由他保證將其運到浙江江山縣境內的清湖鎮,而商人則空手過山,直接到清湖領貨。從浦城過載行到清湖過載行,這其間的貨物運輸、保險業務,由兩地過載行全權代理;過載行,又將貨物交由信得過的仙霞挑夫,貨物上路後的責任,由挑夫們負責。由此,兩地過載行、仙霞挑夫,組成了在仙霞道上貨物過載運輸、貨物保全的信用鏈條,以對客戶負責。

這樣,就產生出一個問題:如何才能招聘到“信得過”的仙霞挑夫?

據鳳林鎮當年挑過“浦城擔”的姜成富介紹:並不是任何人想去當仙霞挑夫、過載行就有“浦城擔”給你挑的。首先,你必須找已經成為仙霞挑夫的熟人介紹;然後,拜過“班頭”,也就是投靠“這一支”仙霞挑夫的“頭人”;最後,找清湖街上有實力的店鋪具保,如果自己不認識清湖街的店鋪,只要“託”好“班頭”, 班頭也會為你物色一家熟悉的店鋪為你作保,當然,簽字畫押寫文書一應手續,該走的程序還是要走的。民國廿八年(1939),姜成富正好20歲,正是“十八廿三壓斷扁擔”的時候,也想跟人去挑“浦城擔”賺點錢,他就是這樣層層尋找熟人介紹、擔保才當上仙霞挑夫的。沒有這樣嚴格的手續,你把人家“浦城擔”拐跑了怎麼辦?過載行到哪裡去找你?有了擔保手續,仙霞挑夫為“班頭”負責,“班頭”為過載行負責,過載行為客商負責,一條完整、牢靠的信用鏈條建立起來,客商才敢把貨物交給你、自己當“甩手掌櫃”。

當上仙霞挑夫後,除了出賣力氣,還要學會各種“挑浦城擔”的技術活,諸如如何挑擔調肩、用勁運氣、上嶺下坡、避人避擔、搭班歇店、交貨驗貨、接回頭擔等等,還有更重要的,在路途要學會如何防騙、防偷、防搶。總之一句話,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小心才能行得萬年船。

自宋明至清初,隨著仙霞嶺山區人口的增長和政府管理的加強,仙霞古道為商貿貨運提供的服務也日漸周全。特別是仙霞古道設驛後,關閉了崇安分水關,“檄將(福建)汀州府長汀縣三洲驛,改設於江山縣二十八都地面,更名小關驛”④ ,仙霞嶺的軍事地位陡升,仙霞古道成為浙閩最重要的官道。隨著駐軍、商賈、手工業者等外來移民遷入沿途村鎮,仙霞古道的經濟貿易得大發展,甚至在清末民初,達到了鼎盛期。

江山仙霞挑夫的現象,在明代就已經引起士大夫的注意。弘治乙丑(1505)進士鄭善夫(1485~1523,曾授戶部主事進員外郎)曾作《竹枝詞》記述挑浦城擔的情形,曰:

梨嶺遙於楓嶺遙,小關高比大關高。

傭夫過嶺如平地,一歲來回二百遭。

詞中的“傭夫”,就是“仙霞挑夫”。

而作為仙霞挑夫們,也有自己的“口頭作品”,記述自己的勞作情形:

窯嶺在半天,不如仙霞一個尖;

仙霞關實在高,不如五顯嶺一隻腳;

五顯嶺實懶汰,還不如仙陽一條街;

仙陽街實在長,不如城裡一鋪床。

只要三頓吃硬飯,不怕日日浦城擔。

只要頓頓硬飯牯,不怕清湖大擂鼓 。

還有民謠曰:

三裡桃花店,四里杏花村;

村中有美酒,店裡有美人;

腳色倪⑤勿好,袋空無分文。

仙霞古道的經濟貿易功能首先表現在貨物運輸業上。“一歲來回兩百遭”、“過嶺如平地”的傭夫,大多是農閒時走出家門、出賣勞動力的農民。他們除了當挑夫外,還當船工和搬運工,都是廉價的勞動力。他們的人數之多,從“仙霞挑夫”和“江山船幫”這兩個響噹噹的稱呼上就可見一斑。

江 山 船 幫

江山境內之須江為錢塘江源頭之一。清末民初,江山農民因田產集中在少數地主和宗族祠堂手中,大多沒有固定職業。據近人徐映璞(1892~1981)《兩浙史事叢稿》雲:“江山所有膏腴田畝,大部集中在祖宗祠祀之內,謂之祀產。……住戶因受祀產集中影響,普通人民缺乏恆業,既不能爭取功名,又不易別謀生計,故遊手好閒者,亦多於他縣。其謹願者,則以撐船為惟一出路。”

江山重要鄉(集)鎮,又大都處在須江兩岸,失地農民無固定職業,為謀生計,沿江農民大多以撐船放排為唯一出路。因此,自須江經衢江、蘭江直至富春江、錢塘江,都有江山船工在沿江載客運貨,駕舟往返。《兩浙史事叢稿》載:“自本縣(江山)而衢州、龍遊、蘭溪、嚴州、桐廬、富陽,至杭州江干,上下七百里間,大小船艇,多至二三千隻。”1935年,時任全國賑務委員會委員與中華紅十字會會長的熊希齡(1870~1937)在《江山災狀報告》中說:“江山船戶約有三萬餘人”。


仙霞古道上的物流大軍


須江(即今之江山港)為江山主流,發源於仙霞山脈腹地浙閩交界之蘇州嶺,境內流長105公里,自源頭廿七都始,至清湖碼頭,航道約75公里,皆可流放木排竹筏;自清湖碼頭沿江而下,直通濲水(即今之衢江),皆可通行木船甚至帆船。

清湖碼頭,位於江山城南7.5公里之清湖鎮,系歷史上“繁盛甲於全縣” 的水陸碼頭,浙閩交通、運輸、貨物集散要會。“凡自浙入閩者,由清湖渡舍舟登陸,連延曲折逾(仙霞)嶺而南,至浦城縣城西,復舍陸登舟,以達於閩海”(清·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凡福之絲綢、漳之紗絹、泉之藍、福延之鐵、福漳之桔、福興之荔枝、泉漳之糖、順昌之紙,(明以前)無日不走分水嶺(崇安)及浦城小關(廟灣),下吳越如流水。”(明·王世懋《閩部疏》)因明天啟三年(1623),閩藩葛寅亮報請府、按兩臺關閉崇安分水關,議開浦城小關。清順治十二年(1655)廣濟渡水馬驛自常山縣遷置江山之清湖後,福建之官商、客貨無不改由仙霞嶺路經清湖渡而下吳越。清湖碼頭由是帆檣林立,舟楫若鶩。鼎盛時大小船艇達500餘艘,竹筏1000多號;從事裝卸搬運的腳伕達千人之眾。贛東、閩北及境內東南山區竹木炭紙、油蠟茶漆等土特產,乃至外埠之京廣百貨等生活必需品,均在此集散。等待裝卸貨物的外地船隻,也在這裡集結。

船工撐船放排,長年累月都生活在外地(水上),為謀安全自保、不受欺侮,往往結夥成幫,一人有難,同夥相幫。江山人,素性行俠仗義,好打抱不平,因此在外地船幫中,江山船幫名氣很響,故《兩浙史事叢稿》雲:“錢塘江上所有船戶,大抵可分四幫,以‘江山幫’為第一,次則‘義烏幫’、次則‘徽州幫’、次則‘桐嚴幫’。 每遇上灘爭道,篙槳紛飛,如臨大敵。義烏幫承戚繼光當武遺風,有時亦聚眾相抗。徽、桐兩幫,不敢與聞也。”可見江山船幫當年在錢江沿岸非常出名。清末江山農民造反首領劉家福,“原擬奪取衢州後,即用舟船千艘,直趨杭州”(引同上),他想利用的就是江山船幫。

然而,近代文人中不瞭解歷史和民俗者,往往望文生義,將昔日在蘭、桐、嚴、杭、金、衢沿江賣笑的名為“江山船”的花舫,誤認為就是“江山之船”,以為此船出自江山。現代文人也以訛傳訛,將“江山船”與“江山船幫”混為一談。更有甚者,以為“江山船”是江山的一種傳統文化,要大加開發利用。其實,歷史上的“江山船”,就是俗稱“茭白船”的花船;其船孃,即靠出賣色相為生、俗稱“花娘”(江山人稱作“哈娘”)的船妓。它是一種腐朽、沒落的文化現象,其源流也不在江山,更談不上什麼傳統文化,若開發利用這種腐朽、沒落的文化,人民會怎麼看?

清嚴州知府戴槃的《嚴郡九姓漁船考》有云:

嚴郡之建德縣有所謂九姓漁船者,不知所自始。祖傳陳友諒明初抗師,其子孫九族貶入舟居,以漁為生,改而業船。原編伏、仁、義、禮、智、信、捕七字號,大小船隻二千三十一號。……道光、咸豐年間,尚存船一千數百隻,其船有“頭亭”、“茭白”兩種,其家屬隨船,皆習絲絃、大小曲,以侑觴薦寢。船有“同年嫂”、“同年妹”之稱,其實嫂妹皆僱覓桐廬、嚴州人為之,世人誤“桐嚴”為“同年”,故有此稱。船隻名為“江山”,而實非真江山船也。真江山船甚小,並無女子,或在淺灘撥貨,或搭肩挑過客。……

該段文字,也常被近現代文人引用,然而引用者卻常將“船隻名為‘江山’,而實非真江山船也。真江山船甚小,並無女子,或在淺灘撥貨,或搭肩挑過客。”等二行文字隱去,不知是視而不見抑或是故意為之?

此處,嚴州知府戴槃已明白無誤地告訴我們,作為“江山之船”的江山船幫,則專以載運貨物為業,雖亦順水載客,卻從不飾女侍寢,“與花舫之繡幃煮酒、銀甲調箏者絕不相同”(徐映璞《兩浙史事叢稿》);船幫中之婦女,多從事體力勞動,或幫篙助槳,或洗衣煮飯,故《兩浙史事叢稿》贊之曰:“江山婦女,亦多從事耕織,或持篙打槳,足為勞動模範,輕歌妙舞,非其所長也!”

能印證上述說法的有清代焦循的一首詩,其中有“桐嚴嫂,人言十五容顏好,容顏今共秋山老。家住蘭溪女埠東,往來送客江郎道”。詩中已言明“江山船”上的船民系來自桐、嚴、蘭溪等地。還有清代竇鎮的《蘭溪竹枝詞》:“塔痕遙對箬篷新,捲起珠簾金碧勻;底事相傳同年妹,阿儂原是桐嚴人。”一句“阿儂原是桐嚴人”,足堪掌摑那些“‘江山船’船女出自江山”論者。又有清·張際亮《南浦秋波錄》雲:“所謂江山船者,其戶皆隸於建德,亦曰建德船。世言陳友諒既敗於鄱陽湖,其黨九人,逃之睦、杭間,操舟為業,其裔乃流落為妓,今九姓自為族類”。由此可見,“江山船”乃專有名詞,即專指“九姓漁船”,並非“江山之船”,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

那麼,為何又將花舫稱為“江山船”?筆者以為,是“九姓”自己把他們的船稱為“江山船”的。因為陳友諒曾自號“大義帝”,本是想與朱元璋爭“江山”的,不想兵敗鄱陽,部屬被貶入舟,結果“九姓”擁有的“江山”僅有一隻船,故稱該船為“江山船”;另外,“九姓”一直夢想改變自己“賤民”的地位,希圖奪回失去的江山,但作為“復辟”的根據地只剩一隻船,故將此賴以生存的船隻稱為“江山船”。

嚴州昔有《嚴江漁歌》雲:“老子嚴江七十翁,年年江上住船篷,早年打敗朱洪武,五百年前真威風”,可資佐證。

清·李寶嘉《官場現形記》說得更明白,這個“江山船”,“別人是不能冒充的”:“錢塘江裡有一種大船,專門承值差使的,其名叫做‘江山船’。……這‘江山船’名字又叫做‘九姓漁船’。只因前朝朱洪武得了天下,把陳友諒一幫人的家小統通貶在船上,猶如官妓一般,所以現在船上的人還是陳友諒一幫人的子孫,別人是不能冒充的。”


仙霞古道上的物流大軍


①清·劉侃(1796~1850,江山詩人),《渡清湖》:“十里城南路,舟車此地紛。虹橋收浙雨,驛路入閩雲。岸闊村煙密,秋深社鼓聞。行人真轂擊,客到坐斜曛。”轉引自清同治《江山縣誌·藝文》。

②臧勵和,《中國古今地名大辭典》,上海:商務印書館,1931版,第833頁。

③延陵處士,《新鋟江湖祕傳商賈買賣指南評釋》下卷,潭邑余文臺梓行本,21—22。

④大擂鼓:棉布打包成捆,狀若擂鼓,故稱。一捆足有100斤,一擔兩捆200餘斤。

⑤ 腳色倪:方言,自控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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