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鄰居二哥

朋友圈 裝修 建築 費翔 小孫說故事 2017-06-13

一日,午餐攝入過量,心生潑煩,與一兄長電話人生。

一番議論感慨、插科打諢之後,一致認為我們當前的人生真真是無味無趣的很。消耗資源,繁衍生息而已。價值、追求、快樂,奉獻、浪漫、成就、創造、堅守等正能量關鍵詞,似乎都與我們沒有什麼瓜葛。對話的兩人越發覺得無趣,又都是年近半百的人了,也不好再講出一些即興的鬥志昂揚來,便互相客套這及時結束了這次聊天。

愈加無味的午後,我沒有繼續做手頭的工作,倒是忽然的想起了“二哥”。

二哥是我的老鄰居,長我十多歲。家裡兄妹三人,他排第二,有兄,有妹,所以我從小便喊他“二哥”。

二哥不識字,在建築公司有一份時斷時續的工作。多年以來,因為領工資需要簽字的原因,二哥寫自己的名字倒是純熟。有興致時還會給人演示一下簽名時的揮灑自如。

上一次清晰的見到二哥應該是前年夏天,在巷子裡迎面相遇時,他自信躊躇的赤裸這上身,一對明顯鬆弛下墜胸大肌,在我眼前上下顫動,頗詭異。二哥拖鞋的踢踏聲稍微一緩,我們互相問好後便各自揚長而去。

其實我記憶中更為清晰的二哥,是一個燙著費翔的奔騰式髮型,穿著藏藍色呢子大衣,腳蹬長筒馬靴,牽著黑背狼狗在北大街昂首遊蕩的社會青年。

客觀講,如果花上千兒八百的人民幣,找個棒子大夫給整整,絕對可以把當年的二哥整成春晚上的費翔。當然,二哥沒有胸毛,這點上輸了些氣勢。

二哥年輕時算是半個混社會的人,常會給正在上小學的我說起時下正被公安通緝的某人是他的夥計,或是某個夥計的夥計、兄弟。並曾經很真誠的告訴我在城裡的某幾個區域內有什麼事情就告訴他,無論什麼事,告訴他我就不用再擔心了。我亦曾親眼目睹過二哥惡狠狠的呵斥附近幾個賣菜和收破爛的小生意人,那些人戰戰兢兢的承受,使我在瞬間感到二哥是威武正義的,因為我知道被他呵斥的那個收破爛的人曾偷過我家堆放在陽臺上的幾件雜物。

二哥生性樂觀,開朗、愛說笑,經常可以毫無預兆的聽到隔壁二哥荒腔走板的歌聲,或是幾句地方戲。也可能是因為性格的關係,不識字,又無資財的二哥在我家搬離時已先後擁有了三位正規或不正規的媳婦。

二哥的原配是西安城東北隅某城中村人,由夥計介紹認識。青春男女,發乎情,沒能止乎禮。於是那女子很快就成了嫂子。

嫂子不喜歡我稱她嫂子,讓我喊她小芳姐。我覺得小芳姐比二哥更開朗、更愛開玩笑,更樂意和我一起玩,也就更加喜歡到二哥家玩耍。小芳姐所散發的少婦氣息對於正處青春發育期的初中生而言,其實是很有些魅惑的。

按照今天的客觀標準,小芳姐的顏值可打六分。加之青春正好、性格活泛,小芳姐幾乎得到了二哥全部的愛,如果不是目睹了幾次二哥很二逼的對小芳姐實施暴力的話,我會認為小芳姐是得到了二哥全部的愛。

婚後兩三年的樣子,小芳姐生了兒子,二哥擁有了一個正式的三口之家。他們跟我家一起在夜市擺攤。夏天時兒子會在他們的攤上睡著,他們倆輪換著一人照顧生意一人照顧娃娃,真實演繹了一家人齊心合力去賺錢的溫情勵志故事。

擺攤時我正上高中,父母雙雙下崗,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我已經很切實的明白了缺錢到底有多愁人。每晚出攤時我看著相鄰攤位上有說有笑的二哥一家人,我時而會想他們一家人如此快樂的動力是什麼?二哥當時也下崗了,小芳姐無業,他們的收入與我家一樣,全靠這攤位每天的收入在過活。

在我尚未想明白二哥一家為何能如此快樂的時候,小芳姐跟二哥的一個過命的朋友天雷勾動地火,做出了苟且之事,毅然決然的背叛了二哥。我不知道具體過程,只是在小芳姐離開後,二哥對我的一次邏輯混亂的傾訴中大概的瞭解了一些。那個二哥自認為的過命的朋友,開始時是很熱情的請客吃飯,後來又給小芳姐送一些項鍊之類的禮物,那人甚至還在二哥的召喚下出錢出力的替小芳姐慶生。二哥認為那是他們交情的體現,還很是高興欣慰。再後來二哥就說不清了。只是反覆的對我說“那是他過命的朋友,為了那個朋友他願意做任何事情,沒想到竟如此對他,如何如何”。

我覺得這事情跟缺錢和他多次毆打小芳姐和兒子應該有很大的關係。但覺得沒必要說出來,只是按照一般的慣例,勸慰了一番,叫他想開點,繼續燃起生活的信心等等。

原以為二哥自此便孤苦終老了,但二哥畢竟是二哥,數年後,已年過半百的二哥,憑藉不著調的唱功、開朗的性格和殘存的少許費翔風範,以及一套不大的兩室公房。再一次領回來了一個微胖結實的女人,入住我家的隔壁。

這時我已成家並初為人父。對於二哥領回來的新嫂子,我媳婦的評價簡單直接而且準確——“活滔”。

確實,二哥新領回來的這位新嫂子很善於與人交際,不到一週便和周圍的鄰居熟絡了起來,進進出出儼然成為了周邊外向型婦女的摯友,互相稱呼著小名或暱稱,訴隱私、贊三觀,其樂無涯。

彼時的二哥完全沒有預感到,這新嫂子的到來,所帶來的不是簡單的卿卿我我,而是一場血與火的洗禮!是一次對二哥人生的徹底顛覆!他之前的生活,無論是江湖情與小芳姐,還是歌聲與淚水,在這女人的陪伴下都將如同浮雲,都將顯得強烈的寡然無味。

新嫂子,新氣象,做實事,搞裝修。

二哥家的兩室公房,隨著新嫂子的出現立即迎來了新生。地磚、吊頂、刷牆、壁櫃、新燈具,一個都不能少。為期兩個月的裝修完工時,可以明顯的感到二哥的喜不自禁。畢竟,老屋換新顏,帶給人的是可以感知到的美好和希望,如果不是新嫂子,我相信二哥自己絕不會有勇氣啟動這樣一項龐大工程。二哥的計劃能力、經濟實力、執行力都不足以支持這樣的大事。

我在一天晚飯後,正式的步入二哥新裝修好的房子,二哥和微胖壯實的新嫂子依偎著坐在我的對面。新嫂子是對話的主要發言人,二哥則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微笑著,我靜靜地聽著,間歇性的點頭認可。因為時間過去的久了,對於這次對話我只記得三個內容,一是新嫂子敘說了她和二哥你儂我儂,舉案齊眉的做biangbiang面的溫馨情景,二是她說自己有時會寫劇本,是一個可靠的經濟來源,三是她說,她還曾給二哥寫過情詩,但並未得到所期待的迴應。

劇本和詩這兩件對我造成的刺激太深,以至於我在彼時,面對微笑的二哥,竟生出了一些不知所措的慌亂。不知他對於如此佳偶有何感受,又替二哥高興,終於有一個好女人給他做伴兒,雖說顏值上與小芳姐有幾公里的差距,但能看得出新嫂子對二哥是真真的愛不釋手,這才是最重要的。

大約三週後的一天夜裡,我和媳婦被隔壁二哥撕心裂肺的哀嚎聲驚醒。皮肉撞擊在水泥牆上的沉悶的聲響,伴隨著牆體明顯的震動使我感到從未有過的恐懼。二哥在隔壁大聲的喊叫著“救命呀、救命呀”喊聲劃破夜空,響徹雲霄。更加強化了我們的恐懼。“他們是在打架吧”媳婦問到。我嚥下了一口口水,勉力答到“應該是吧”,我努力的不把恐懼表現出來。但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好在二哥的呼救聲逐漸的緩了下來,由高聲尖叫很快轉換為有氣無力的低聲呢喃,在幾聲之後就沒有了聲響。我們商議要不要過去看看,就剛剛那個動靜,鬧出人命來亦不奇怪。可能是因為害怕,也可能是因為我們面對如此激烈衝突,既無經驗也更無措施,便也就昏昏的睡去,並沒有及時去打探二哥的狀況。

翌日,我在進出時刻意留心,想看看二哥的情況,但並沒有能遇見他,也沒有遇到那位新嫂子。翌翌日,翌翌翌日都沒有見到二哥,我隱約有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在大約一週後的一天,我下樓時遇到了從外面採購歸來的二哥二嫂,,提著蔬菜禽蛋,臉上洋溢著幸福和諧。我和他們互相招呼寒暄的簡短對話過後,一陣眩暈恍惚瞬間襲來。怎麼回事?和好啦?或是根本沒有想象的那樣激烈。是我的感官誤導了我對實際情況的判斷!應該是這樣。很好!和諧穩定壓倒一切。幾天前隔壁的躁動,應該是一次極其偶然的現象。我們可以不必為此擔驚受怕了。

事實卻並非如此,午夜的激烈角鬥,在幾天後又一次發生了,繼續聽到了二哥向著窗外呼號求救的聲音。在深夜裡,那聲音很悽慘,很恐懼、很絕望,傳的很遠。呼救聲逐漸降低直至消失的過程,完全的摧毀了我心目中二哥的形象。一個勇猛到可以任性毆打妻兒致傷痕累累的人,一個正義到讓苦逼小商販望而生畏的人,一個快樂到絃歌不絕的人,一個交遊廣闊亦黑亦白的人,怎麼可以因為和一個愛他的女人的分歧矛盾,發出如此的呼號。

陽臺上的呼救聲最終還是沒有能招來人救助二哥。包括一牆之隔的我。二哥的哀嚎使我無法理解。對於自己完全不明瞭的情況,是不能不隨意介入的,尤其是情感問題。我記得柏楊老頭在他的書裡說過,“兩口子吵架是講不得理的,別人不要管,他們自己就好處理,認個錯、讓一讓就和好如初啦。外人一參與,雙方都不好下臺階,以致矛盾升級到不可調和”。另外,隔壁打鬥的動靜也警示我不要輕易介入。

二哥與二嫂並沒有出現讓步和解的跡象,好長時間都沒有在院子裡遇見過他們,但可以確定他們都在家。因為他們之間的打鬥幾乎是形成了慣性,幾天或一週左右,間歇性的就會發生一次。毫無懸念的依然是二哥明顯處於下風,沒有響應的呼號求救時而還會聽到,結果依然是無人響應。沉悶的皮肉撞擊水泥牆的震動,依然在夜裡聲聲入耳。可以少許寬慰的是,他們之間的爭鬥應是高下已判,佔上風的二嫂勝得無驚無險,屢屢戰敗的二哥也並沒有跟二嫂同歸於盡的打算,所以他們的打鬥是不會影響到鄰居的安全,我們擔心的鬧出人命或吃虧的一方會點燃煤氣的顧慮可以打消了。

約一月後,正當我為了自己的睡眠質量無可奈何的,打算鼓起勇氣到隔壁詢問一下情況時,二哥卻神情肅穆親臨我家交代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他微皺著眉,把他的身份證交到我媽的手上,說“如果他出了什麼事,就把這身份證交給他媽”我們一頭霧水的再三詢問,是怎麼了?他卻執意不說,一幅福禍由天的神情,回到了自己的家裡。

當天晚上大約七八點的時候,我出發現門外的樓道里站滿了高低不等的青壯年,藉著一閃一閃的菸頭的亮光,粗略看去,約有十多人。二哥家的大門敞開著,裡面有人在用陝西方言質問責備二哥。我一看勢頭不對,趕緊打電話報了警,然後走進二哥的家裡,試圖阻止可能發生的事件。

是那位新嫂子的哥哥,帶著人馬,來尋二哥說理的。

我在幾個青年男子滿懷敵意的眼神審視下,進到二哥家的客廳。進門剛一發聲,就有一個四五十歲的男人上來搭話。我問,什麼事?那人說,你是誰?我說,我是隔壁的,這是我哥。有什麼事?那人卻知道我,幾乎是帶些友善的說“哦,你是小偉吧。我妹子跟我說過你。

我也就立即的趁勢說到“哦,你是嫂子家的大哥吧”

那人又忽的正式起來,“你既然過來了,我就給你說說,我是來找你哥說理的。事情你都知道吧”

我其實是除了幾晚上的擔驚受怕之外,就什麼都不知道的。但為了避免二哥當著我的面受皮肉之苦。於是也就硬著頭皮應到“知道一些,但不是很清楚,到底是是個啥情況”

於是那男人便飽含委屈與憤懣的講訴了起來。

他的妹子,自從跟二哥在一起,到了二哥的家裡,做了多少多少的貢獻,付出了怎樣的艱辛,從裝修房子,到孝敬二哥的媽媽,從如何照顧二哥生活起居,到如何用投入情感溫柔呵護。而二哥對他妹子的回報就是拳腳相加,粗暴無禮,毫無人性可言。一樁樁,一件件,言簡意賅,在情在理。我聽了半晌,居然有些無言以對。根據他的描述,他的妹子是為二哥付出了感情和物質的,而得到的回報確是不近人情的蠻橫和家庭暴力。

我覺的,人家說的情況完全可能是真實的,最起碼就物質上的付出而言,應該是真實的。至於暴力衝突,根據我聽到的動靜,二哥肯定是沒佔啥便宜。但他先動手,應該是錯不了的。二哥對小芳姐和兒子的脾氣和行為,我是見過的,確是令人厭惡。人都是稟性難移的,二哥極有可能把對小芳姐的那套作風又用在了新嫂子身上,但遇到了硬茬子,吃了虧,還輸了理。

我無奈之下,只好和稀泥的說“他是不對,確實對不起嫂子。但總是一家人嘛。也不必搞的這樣的局面”

那人卻更言簡意賅說“這人不行,我妹子肯定是不跟他過了,今天也不是要把他怎麼樣,只是想把我妹子之花在他家裡裝修的錢要回去,你說,我的要求在不在理”

我看了看窩在一旁默不作聲的二哥。問那人“到底是多少錢”

那人說“兩千”

我聽到這個數字,立即開始壞我的人生經驗!“兩千,還不夠你請這些兄弟吃頓飯呢”

那人以獲得知音的語氣說道“唉~可不是嘛!小偉你說,這錢他該不該掏”

我只好對二哥說“真的是這樣,那就給人家吧”

二哥窩在那裡,手扶著頭小聲說到“我現在沒錢”

我開始後悔自己的莽撞了,這事情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二哥自己也承認,但就是沒錢,咋整。難道我來出這錢,但也不合適呀。是二哥理虧在先,人家這明擺著是來噁心他,殺他的氣焰的,我再硬充大頭,這傻逼的帽子就算是帶上了。幸好,人民警察在這時候及時出現了。問明情況後,要求二哥當場給人家打下欠條,並承諾具體的交錢時間。隨後便趕緊的去處理下一個報案去了。

我幫二哥寫了欠條,由他簽名確認,嫂子的哥哥拿了欠條,很客氣的和我告別,帶著他的小兄弟們魚貫而出,飄然而去了。

我跟二哥也實在是沒法子再說什麼了,告訴他事情過去了,不必再擔憂,按約定把錢給人家,事情就算了解。現在早點休息吧。就告辭回家了。

二哥的第三任媳婦,其實我並不能算是認識,因為我幾乎不清楚她的長相,也沒記住她的名字。那是一位小二哥十多歲的小個子女人,深居簡出,偶爾遇到,也總是低著頭,一幅羞澀的樣子。二哥結束了上一段感情後不到一年的時間,她就出現了。二哥應該是很愛她的,自她出現後,隔壁再沒傳來令人驚怕的打鬥聲,甚至都沒有出現過高聲說話的情況。

我當時已經在開始準備搬家的事情了。沒有空閒去了解二哥新的感情生活。隨著住所的變化,我和二哥幾乎也就沒有了什麼交流。只是知道,那女人是一直和他在一起的。

二哥應該從未思考過,人生的價值意義之類的荒誕問題。更不會在吃飽之後,思考一下,討論一下,再不好意思一下。

但並不影響他現實意義上的人生體驗。該幸福的時候他會享受幸福,該驚恐不安的時候,他會驚恐不安,該荒腔走板高聲唱的時候,他會高聲唱……哦,其實我不知道二哥現在還會不會毫無預兆的高聲唱戲,但他肯定仍是二哥,住在兩室的公房裡,會瀟灑的簽名,可能還會給人講述他的江湖,他的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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