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時,她是美的。

日本紀錄片導演小川紳介的話說,“圓圓臉上有一雙亮晶晶的圓眼睛”。皮膚像剝了殼的白煮蛋,幼滑、透明,走在淮海路上總招人回頭。幾十年後有一天,她在紐約街頭看到一位上了年紀的女人,身板筆直,一頭白髮,臉上有皺紋,卻那樣搶眼。“我都走過去了,一會兒回頭,一會兒回頭,捨不得不看。”

彭小蓮走了,羈絆著她的老上海情懷也隨之褪了色

小川紳介一生只寫過兩位導演,一位是臺灣的侯孝賢,一位是上面說到的“第五代導演”彭小蓮,直到去世前他都一直堅信彭小蓮擁有無與倫比的電影才華。

6月19日上午10點左右,彭小蓮因病去世,享年66歲。

周圍不少朋友都感到震驚,因為彭小蓮導演去年還在為她的新作《請你記住我》奔波,還在積極地閱讀寫作,誰也沒有想到,原來她拖著病體工作了許久。

彭小蓮導演的一生都無法與上海割捨開來,生於上海,長於上海,作品也總是離不開上海這。

如今她去了,和她一起的那部分老上海情懷也隨之褪了色,但這個“要把空氣也拍進電影裡”的上海女兒,我們不要忘記她。

彭小蓮走了,羈絆著她的老上海情懷也隨之褪了色

彭小蓮早年在江西插隊九年,1978年,考入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畢業後分配到上海電影製片廠從事導演工作。

1989年,她邀到紐約大學電影研究院任訪問學者,並且在那呆了7年,在紐約大學電影研究院獲得了電影藝術碩士學位。

進入九十年代以後,彭小蓮回國擔任獨立電影製片人,並且仍然繼續從事導演工作。

彭小蓮走了,羈絆著她的老上海情懷也隨之褪了色

和其他82屆北京電影學院畢業的“黃金一代”不同,彭小蓮這位“第五代導演”既低調又邊緣。她的電影和她的身影都不會和張藝謀、陳凱歌、田壯壯這些同學相關的一切並排出現在大眾的視野裡。

彭小蓮走了,羈絆著她的老上海情懷也隨之褪了色

她有深深的上海情結,拍了一系列上海味道濃郁的故事片,弄堂裡的吳儂軟語,細說這家長裡短,精緻的別墅花園裡鋪滿了秋天的紅葉,有別於王家衛那種在香港擱淺的上海記憶。

2002年,一部由呂麗萍和孫海英主演的電影上映了,那就是導演彭小蓮籌劃的“上海三部曲”的第一部《假裝沒感覺》

透過上海一個普通市民家庭裡發生的故事,表現出她對女性情感和女性獨立自主意識的文化關懷。當時雖未在國內取得轟動效應,卻被譽為是少見的一部拍出上海城市韻味的影片,風華正茂的呂麗萍和二十幾歲還是鮮肉的胡歌,恍如昨日。後來當其改名《上海家族》在日本上映後,迎來如潮好評。

彭小蓮走了,羈絆著她的老上海情懷也隨之褪了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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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裝沒感覺》還感動了已經7年沒拍電影的著名製作人徐楓。

徐楓的湯臣電影公司拍攝過《五個女人和一根繩子》《滾滾紅塵》等名片,更憑藉電影《霸王別姬》獲得過第46屆戛納電影節金棕櫚大獎。

在徐楓看來,彭小蓮的才華,尤其是對上海精神氣質的準確把握不可小視,於是她決定為彭小蓮的下一部電影“上海三部曲”的第二部《美麗上海》投入巨資,徐楓甚至還請來了王祖賢和顧美華。

彭小蓮走了,羈絆著她的老上海情懷也隨之褪了色

兩年後,帶著淡淡的憂愁、講述上海一個大家庭中母親與她的4個子女之間複雜悱惻的情感糾葛的《美麗上海》問世。

《美麗上海》贏得了上海人,還把專家們也征服了。

2004年9月,在第24屆中國電影金雞獎評選中,一舉囊括了最佳故事片、最佳導演、最佳女主角、最佳男配角四大獎項。

香港導演吳思遠在宣讀評委會的評語時說:導演彭小蓮在《美麗上海》中整體把握得當,敘事流暢,細節處理真實、細膩,人物個性刻畫生動,對歷史有較為準確的認識和把握。

在第七屆上海國際電影節上也一舉斬獲了包括最佳影片在內的4項大獎,這在金爵獎史上前所未有。

彭小蓮走了,羈絆著她的老上海情懷也隨之褪了色

《美麗上海》中彭小蓮(中)為演員說戲

彭小蓮走了,羈絆著她的老上海情懷也隨之褪了色

《美麗上海》片場

原本,彭小蓮計劃的“上海三部曲”是以房子特徵為線索來展開的。

第一部《假裝沒感覺》,講的是石庫門中的故事;

第二部《美麗上海》,講的是花園洋房中的故事;第三部想要講發生在高級公寓裡的故事……

然而,“高級公寓”沒來,第三部《上海倫巴》“捷足先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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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以著名藝術家趙丹和黃宗英當年的純真愛情故事為藍本,真實重現了上世紀四十年代中國電影圈的那段佳話。

影片完成後,彭小蓮帶著《上海倫巴》去華東醫院看望黃宗英,她稱她阿姨。黃宗英連晚飯也顧不上吃,直至看完。彭小蓮問,“拍得像你們當初拍《烏鴉與麻雀》狀態嗎?”

“像!”黃宗英輕輕地卻毫不猶豫地回答,“片場挺感動,讓我想起很多事情……”彭小蓮覺得一切都值得了。

一部一部重看她的電影,會找到那種專屬於女性的細部處理能力,和語調。

那些滬語,不僅僅是從房東太太或者麻將搭子嘴裡有腔有調地念出來的,而是從人物的一招一式和眼神裡傳遞出來的。譬如,上海人在人前不揚家醜的那聲“噓”。

老演員鄭振瑤在她的兩部片子裡演母親,抽香菸,會外語,精明而堅韌。香港女演員顧美華、臺灣女明星王祖賢在《美麗上海》裡演一對姐妹,一個插隊回滬,不動聲色,像柔順的水草,被命運撥弄來撥弄去;一個留學歸來,言必稱美國。

彭小蓮從小川紳介那裡悟到的電影哲學,被她帶入了自己的電影中:“帶著人文情感,找到不一樣的視角,捉住那些蘊含人與生活本質聯繫的細節,把故事片拍出紀錄片的毛邊感,把空氣也拍到電影裡去。”

彭小蓮走了,羈絆著她的老上海情懷也隨之褪了色

《請你記得我》影片完成了,做後期的都是80後90後的小孩,彭小蓮全然不在乎他們的認同,她覺得自己是做一次文化的傳承,她只拍自己會感動的人物和故事!可是,那些孩子會跑進她的剪接室,會給她的小樣無條件做調光處理,他們會站在彭小蓮的背後,仔細看著屏幕裡的東西。

我終於忍不住問道:這片子好看嗎?現在的孩子很酷,他們哪裡捨得讚美你?他們平淡地說道:有點意思!反正跟我們在電影院裡看見的都不一樣。

我哈哈大笑,好大的口氣,僅僅是“有點意思”!我依然不在乎,每天提出修改意見,他們會認認真真地每天為你修改。我想,趙丹、黃宗英看著他們,他們也看著趙丹、黃宗英,這就是一種傳承!

彭小蓮從不羨慕那些有固定收入的人。

她沒什麼計劃,也不想掙錢的事,寧願手頭緊一點。

“一集5萬,那30集也有100多萬,有時候想想衝著錢去吧……那我至少得看兩套同類型的電視劇吧,可我家電視機也沒有。一想到那種痛苦,算了算了!”如果有人苦口婆心勸她,她會跳起來:“講過了呀!不拍就是不拍!”

“我想過的,放棄比堅持還要痛苦。也就是說,如果我撅著屁股去拍那些沒意思的電視劇(有意思的一直沒碰到過),去做所有不快樂但可以很快來錢的事情,我會比沒錢更難過!有時候也給朋友幫幫忙,不拿錢,但是我跟他們講清楚的,那是因為我想幹,我有樂趣。”

世道已經讓人難有真正的快樂了,那就儘量給自己找點樂子吧——這是彭小蓮的邏輯。概括這世道,她斬釘截鐵、言簡意賅:“一泡汙(滬語,屎)一樣!”

她還說,如福克納所言:“我寫一本書,就要把我這個豆腐乾大小的地方寫盡。”我是土生土長的上海人,我對上海特別特別地熟悉,那一幢幢房子裡的人及它背後的故事,體現著她的文化和歷史,值得大寫大拍。可惜現在沒有投資。如有,我一定將它拍個夠。

彭小蓮走了,羈絆著她的老上海情懷也隨之褪了色

彭小蓮導演,一路走好!永遠懷念您!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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